他语气毫无感情，例行公事一般唤了天衍君一声。

天衍君却不在意，微微一笑，就连望着木偶的视线都含着笑意。

他道：“徒儿，你是从谁那里得来的这个偶人？”

“朝无夜。”

“雕刻师的手艺不错，很像白桃。”天衍君的手指拂过白桃的脸颊，评价道：“很可爱。”

头顶上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亮，把天衍君和谢冕的影子映在地上。

明明只是个木偶，看到天衍君摸木偶的脸，谢冕还是皱起了眉。

——不该把这个木偶放在这里。

应该把它藏在地宫里，就像白桃的魔火一样，只能被他看到……

白桃眼前景象一晃，谢冕把她从天衍君手中抽走了，“师尊，这是魔族物品，可能会有危险。”

“若有危险，为何不将它毁去？”

“……”

天衍君道：“徒儿，你闭关十年，还是没有长进。”

他微微眯起眼睛，“魔界已经给出了极高的价码，为何不答应？当初你因为她，修行数百年的无情道毁于一旦。白桃的魔火放在万剑山又有何用？”

谢冕垂眸不语。天衍君道，“下一次谈判时，便可答应魔界的要求。”

他的语气温和，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压力。

谢冕面上毫无波动，但握着木偶的手指收得越来越紧，箍得白桃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他道：“不。”

天衍君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为何？”

“我自有我的理由。”

“因为你仍心仪魔族圣女？在她欺骗你，对你用迷情术，令你道心破碎，修为停滞之后？”

“……道心破碎是我道心不坚，与她无关。”

白桃：？？？

在她干出这种事之后，谢冕还说“与她无关”？这种毫无道理的回护，让她简直要怀疑谢冕真的爱上了十年前的她。

可是刚开始时，不管她如何攻略，谢冕看起来都没有丝毫触动。时间久了，可能是被她缠烦了，他还会有意避开她。

因此系统才决定下点猛药。在它的催促下，白桃速成了迷情术，顺便给她的卧底生涯增加了一笔浓墨重彩的罪证。

和白桃的震惊相比，听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暗恋敌方高层，天衍君神色一点意外都没有。

他道：“魔族圣女死在你面前，你道心彻底破碎，心魔缠身，险些堕魔。我封印你的心魔时，对你说了四个字。你可还记得？”

半晌，谢冕才道：“……斩情证道。”

他望着手中白桃模样的木偶，眸色沉沉，如同窗外的黑夜。“但是，我已经害死了她一次，绝不可能再害死她第二次。”

白桃在木偶身体里怔住了。

什么叫害死她第二次？

天衍君道：“即使永远无法飞升？”

“是。”

天衍君弯起唇角，“没想到我的首徒竟是个会为情所困的情种。”

他面容本就昳丽，微笑起来，更是别具风姿，但那双眼睛却始终冷冷的，不含一丝笑意。

白桃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如果她收了一个徒弟，徒弟除了不爱说话，其他都千好万好，突然某一天宣布爱上了某个修士……

她不仅要棒打鸳鸯，还要把禁止和正道谈恋爱刻进徒弟的dna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天衍君又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谢冕道：“师尊，夜深了。”

天衍君无视了他变相的逐客令，道：“既然你心仪白桃，就更该把她的魔火归还魔界。”

“……为什么？”

“因为这么做，会让白桃高兴。”天衍君含了一抹微笑，如缥缈的云雾，似有若无。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想办法哄她开心吗？”

……

天衍君离开前提出想把木偶带走，还好谢冕对一切有关白桃的物品都有着强烈的执念，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天衍君亦未强求，只道：“不日我便会外出云游，宗门事务依旧由你和长思代为处理。”

掌门一向如此，频繁外出云游，万剑山上下都习惯了。只是这次，谢冕却道：“师尊要去哪里？”

谢冕怎么突然关心起来天衍君的行踪了？好奇心这么重，一点都不像他的风格。

白桃疑惑地看了下谢冕，他神色如常，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天衍君温声回道：“去见一位故人。你也想去吗？”

“……师尊慢走。”

天衍君走后，白桃不禁松了一口气。

谢冕还握着木偶，望着她的脸，若有所思。白桃担心发生上次卡在木偶身体里的惨剧，迅速解除了术法。

直到躺在灵游苑的床上，她还在想着刚刚在悟道殿的见闻。

和天衍君的目光相遇时，她总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天衍君不会知道木偶里面是她的灵魂吧？这没有道理啊。

替身术是她自创的术法，由于是直接移魂，木偶上没有灵气也没有魔气，因此再怎么探测，它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木偶。

白桃记得她能熟练运用这个术法时，曾献宝似地在魔君面前展示了一回。

饶是魔君也看不穿她的伪装，为此，白桃还得到了他难得的夸奖。

不过这都是白桃小时候的事了。等她成年后，魔君每次召见白桃都只是给她发任务，日益npc化。

……算了，反正天衍君也没把木偶带走。

比起这，更重要的是——

谢冕那句“不能再害死她第二次”是什么意思啊？

◇

这个问题令白桃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就连她硬把谢冕从悟道殿拉出来，在万剑山闲逛时，她走在谢冕身边，漫无目的地左看右看，脑袋里却一直转悠着这个问题。

既然谢冕说“不能再害死她第二次”，就代表他已经知道自己死而复生了。

那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她不会在谢冕这掉马甲了吧？不会吧？

白桃索性把系统喊出来，问它，“你也思考几天了，有没有分析出来谢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系统犹豫了下，道：“……我觉得，有一半的可能，谢冕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白桃怀疑地问：“你这个一半可能，是根据现状分析出来的吗？”

“当然。”系统给她分析，“你看，谢冕要么知道你是白桃，要么不知道。这不就是一半可能吗？”

“……”

白桃默默地想，系统的无用人设真是屹立不倒。

既然系统指望不上，她只好自力更生。比如说，委婉试探一下谢冕？

她悄悄瞥了一眼谢冕，正好谢冕也侧过头去看她。

两人目光相遇，白桃率先心虚地收回了视线。

有句话叫，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生根发芽。她觉得很契合自己现在的状况。

看她神色微妙，谢冕有些疑惑，“怎么了？”

白桃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没事。”

远处，桃花烂漫，开成一片。为了显得自然一些，白桃眨了眨眼睛，指着远处的灵桃树，对谢冕道：“大师兄，我想要你送我一朵桃花。”

谢冕依言而行。

他们走到树下，谢冕抬手摘了一朵花，放到白桃手心里。白桃捧着花，感觉花瓣柔柔软软的，美丽而脆弱。

“谢谢大师兄。”

谢冕道：“你今日似乎情绪不高。”

白桃面露疑惑，“有吗？”

有。虽然白桃勉强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的细微表情骗不了谢冕的眼睛。

见白桃不似平时活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谢冕垂下眸子，陷入沉思。

两人各怀心事，在万剑山漫步。

此时，一个人影却独自从前方的路上走来。他一见白桃，便停下脚步，扫了一眼一边的谢冕，“剑尊好兴致，带着你的小师妹来赏花。”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厚的讥讽，虽然话是对着谢冕说的，眼睛却盯着白桃。

白桃心情本就不好，见到他就更不好了。她哼了一声，“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需要你管？”

阴弃脸色一沉，刚要再讽刺她两句，一旁的谢冕却道：“阴弃，万剑山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阴弃：“……”

算了，他是说不过白桃的，就让她和万剑山的剑尊继续亲亲热热好了。到时候禀报魔君，就算魔君再宠爱白桃，面对她的背叛，也一定会发怒的吧？

他转头就走，白桃却在背后叫他：“阴弃。”

“什么事？”

谢冕在旁边，就算自己只有金丹期，白桃的底气也足很多。她道：“我有一个师姐，名唤宁雪柔，中了你的毒。解药是不是在你手里？”

阴弃看着她，冷笑一声，“解药是在我手里，那又怎样？我是不会给你的。”

他一瞥旁边的谢冕，“拿剑尊来压我也没用。我可是魔族使者，剑尊不会不顾风度，在万剑山对我动手吧？”

谢冕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白桃道：“谁要对你动手了，你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说吧，什么条件，能让你把解药交出来？”

让宁雪柔中毒，可是魔君的命令。无论什么条件，阴弃也不能把解药交出来。

他本想拒绝，心念一转，忽地生出一股恶意。

或许，这是他羞辱白桃，一雪前耻的好机会。

他道：“要我交出解药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答应和我在万剑山举行一场比武，胜过我，我就给你解药。”

白桃：“……”

阴弃好不要脸。

她现在修为和他天差地别，一个高修大能要一个金丹期和他比试，好厚的脸皮！

谢冕淡声道：“你可以和我比试。”

阴弃果断拒绝：“不。剑尊，我听说你的小师妹是被你代师收徒，收入门内的，那必然有她的过人之处。想必以弱胜强，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白桃哼了一声。谢冕正待再说话，白桃却拦住了他，对阴弃道：“可以。”

“我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