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源在地上如一条老狗般瘫了好半天,才把飞到万里之外的魂魄给拉了回来,同手同脚、毫无风度地站了起来,懵呆呆地看向苏折。
“你,你说魔尊和你表,表白了!?”
他颤声相问,一句一字像是在擂鼓,连雪白胡子都像是打了结似的毛线似的乱抖,似随时随地要飞。而引发这剧变反应的苏折,此刻只是尽力平静、努着劲儿平息尴尬。
“你别这么看我,不是我勾引了他,他一表白,我立刻拒绝了。”
“拒绝了?”白源沉默片刻,干巴巴道,“贫道倒宁愿你没有。”
“嗯!?”
白源盘坐片刻,回复回复精神,又道:“既然他尚未断情绝爱,那是好事儿。”
苏折口气一松,结果这老道士又说:“为了大局着想,不如你将错就错,与他……”
苏折头皮一麻,像脑袋上打了一道响雷。
“绝对不行!”他一个巴掌拍在沙发皮上,声调涨得比刚才还高一百倍,“你想了半天,就这?就这!”
“这狗主意你咋好意思说出口的!?”
做鸭达咩!为了拯救世界屁股也不能贱卖,要卖也得高价!
白源眉头一皱,像被一股磁力压下去的:“贫道并非你想的那个意思,你不必与他以肉身交,只要精神上生出些爱意、关心,哪怕逢场作戏,只要是你做的,他也会开心,这会对他对抗天魔侵蚀极有帮助……”
这老道士态度倒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只是转得太急,把苏折给砸懵了。
他脸上看不出惊,手指却和打桩机似的,疯狂地在沙发皮上揉来砸去,眼睛又恼又羞,人像个清秀的喷泉似的坐在那儿,蓄势欲发着咆哮与反击。
“不行不行,我根本做不到假装去喜欢他,他若看穿我心里在做戏,那岂不更糟?我可做不到当面勾引内心还不骂娘的。”
白源就从老成的皱眉,转到了一种奇怪的叹息。
“贫道倒宁愿小苏你是个会勾引人的,可惜你脸皮太薄,经不住这惧。”
“你怎么不去勾引他试试!”苏折狠狠地开了一包薯片,“说话越来越像个媒婆!”
白源摊手:“所以你是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苏折手上说僵就僵,薯片在指尖“咔嚓”一下就崩了。
只瞬间,他又道:“我敬他服他,我感激他也依赖他,我也很心疼他……”
“但我真的怕他。”
而且越来越怕。
第一次见面还有些初生牛犊的勇气,可苏折实力越强,境界越高,就越晓得要怕魔尊。
因为魔尊确实是值得去怕的。
他看人,是八十一个天魔一起看人。
他说话,也未必就只有他一个人说。
说到这儿,他顿时没了吃薯片的心情,把小零食往垃圾桶里一倒,抢过白源袖子里藏着的遥控器,调到了一个谍战剧的电视剧频道,正好里面播的是男主被揭穿卧底的桥段,男主和大哥正泪眼汪汪相对无言,看得他眼皮子猛地一跳,暗自吐槽自己这是什么运气。
“魔尊从前搞灭门,往往是因为整个门派都参与了作恶,可近年来他实在有些冷酷暴戾了,哪怕一个门派里只有七成人作了恶,他也要灭掉整个门派,他明知里面有未参与作恶的人,有刚入门的弟子,有与世无争的门徒!”
苏折嘴唇微动,只觉浓郁的苦味儿像过了夜的咖啡似的往嘴里倒。
“若不是我把消息通知你,让人提前逃掉,他真想把这些无辜的修仙人也一并杀了!”
白源真人好几次动了嘴唇,但欲言又止,脸上似揉了十种情绪,最后只能说:“一般人体内放两只天魔,都会在几年内就性情大变,他体内有整整八十一只,又撑了七百多年……到如今才性情大变,也算够久了。”
说到这儿,他又安慰性地拍拍苏折的肩:“有时你并非在和他对话,而是在和他体内那些天魔的恶意对话,这不是你能改变之事,我们能救一些人已足够,不可能救所有人。”
苏折叹了口气:“可是我想。”
“想什么?”
苏折抬起头:“既想救无辜,又想救魔尊,是否太贪心了点儿?”
他话是问题,眼神却通透明亮得像花瓣上摆着的钻石,软且硬。
分明是已经想好了答案。
“倒不枉费他如此疼你。”白源笑得像块儿布在动,“可你既不想封印他,又不想去爱他,那怎么救?”
“爱他,我做不到。”苏折沉声道:“但,我可以说服他把体内一部分天魔交予我封印,那起码能卸掉他的一部分负担,去分担他七百年来一直在承受的代价!”
白源真人揉了揉胡须,脸上的表情却是越发复杂起来,和一出又一出的戏似的。
明明知道体内封印天魔会是怎样生不如死的痛苦侵蚀,却愿意去承担这种折磨。
倘若确实不是一种痴心缠绵的“爱”,又是一种怎样微妙难言的感情?
是义气?理解?
愧疚?
还是发自内心的怜惜与不忍?
第二日一大早,苏折从草床上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他不记得昨晚到底梦见了什么,这种情况以前也出现过,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过窗户一望,发现外面的阳光洒在小花圃上,大团大簇的牡丹花充满气魄地拥挤着,堆叠出一种热烈的灿烂,它们如此坚而挺,好像能扛得动极重的负担,分得了阳光的炙热,还有些静悄悄绽放的蔷薇,在墙角一往无前地向上攀爬,似乎预示着以后的日子只会更璀璨,而非黯淡。
苏折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许多,随手摘了一朵蔷薇,别在胸口,余香环绕,他瘦挺的肩一个耸动,背部凭空一矮,幻化出了一双黑色的巨大翅膀。
然后足尖一点,就飞至九天之上,缥缈云巅!
毕竟是只金乌血脉,不会飞高高,怎好做妖官?
魔尊前日让他去召集另外三大妖官,这召集却不是一件简单的活儿。
只因三大妖官都不闲着,每个都被魔尊派了出去执行任务。
而苏折第一个要找的,就是离此地最近的“占水妖官”——孟光摇!
孟光摇,占水妖官。
注定脑子沾点水。
这倒不是贬低他,是实打实的沾水。
此人脑中封印了一只“腐水天魔”,时时刻刻都会分泌出可融化血肉的腐水,孟光摇是唯一一个能承担封印它的人。
说他是人也不准,此人身负一些妖族血脉,乃人妖混血,因此体质特殊,运势更是奇特,早在魔尊找上他当妖官之前,他就自己学会了封印天魔。
孟光摇在林间探险之时,遇上了一只“回首天魔”,这天魔的外形看上去像一团飘飘荡荡的白布,可白布下轮廓浮动,透露出极为诡异的人面,偶尔还会有一两只苍白泛惨青的手,从布下伸出,手的腕部却接近透明。
“回首天魔”的杀人方式也很简单。
什么人靠近它十尺范围(三米),它就迅速贴上去,整张挪动飘逸的布几乎能覆盖背部的全部肌肉,而被他贴近的人,此刻绝对不能回头!
一旦回头看了它,立刻满足杀人法则,必死无疑!
孟光摇初次遇到天魔,就是这么一只,寻常人若被这么一只贴在后背,都得吓得神魂出窍、大汗淋漓,孟光摇却不同。
他知道这只天魔的杀人法则,竟也不怕,也不慌,心大无比地随便它跟着,自己不回头,照常往前走回家,照样吃喝拉撒,任凭天魔拿指甲挠他后背、戳他肩膀,就是不回头!
“回首天魔”硬是跟了他足足一个月!
都没等到他回头!
天魔触发杀人法则后,就一直跟着孟光摇,可杀又杀不死他,耗又一直耗下去,可能是憋屈久了,直到有一日孟光摇在干活时不小心划破了掌心,“回首天魔”立刻逮住机会,化作一道黑光,沿着掌心的破口钻了进去!
然后呢?
就这么住在孟光摇的身体里了。
这就是他收服第一只天魔的经历。
整个过程可谓莫名其妙又诡异地顺利,连一向恐怖诡异的天魔,都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可能他天生缺情少绪,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更不晓得避险,那之后经常深入无人的险地荒村,孟光摇陆陆续续地收服了“金线天魔”、“灵网天魔“、“窃光天魔”、“腐水天魔”,体内存了四只天魔,他竟也不以为意,日常与人族的朋友聊天,与妖族的朋友耍乐,好像只要两族的朋友在,他完全不在意体内的变化。
直到有一日,困龙墟的龙塔真人经过,见他身上黑气冲天,疑心有天魔附身,便捏了法诀,将他收进手心捧着的一座七层玲珑雕金龙塔内。这宝塔可封禁天魔。孟光摇封在塔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天长日久地,只能和塔内封印的一缕无名幽魂相处,这无名幽魂不知在塔内存了多少岁月,不会说话,也没形体。
孟光摇就这样,在塔内足足困了五十年。
无光无夜的塔内,唯有这一缕幽魂陪他。
时日一长,寂寞能使人凭空裂开,他竟也对这个幽魂兄生出怜惜,觉得幽魂兄没有形体,就不能被触摸,委实太可怜了。
然后他干了一件令无数人摸不着头脑的奇葩事儿。
他用了“金线天魔”,在自己的影子上用附带灵异的金线一割,影子如被中间划了一条线,凭空就断裂了。无名幽魂就附在这抹影子上,在塔内的平面四处地乱窜。
可有了形体,塔内还是空空荡荡,没什么好玩的,如何解闷呢?
孟光摇接下来的操作,苏折是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的。
因为他继续拿着“金线天魔”,把自己的脑袋割了下来。
是的,就是把脑袋割了下来。
原来孟光摇是个半妖,魂魄都聚在身体内形成的妖丹,有没有脑袋都是无所谓的。
所以他把脑袋割下来后,就用无头的身体,和成为的影子的幽魂,踢起了人头球。
球是他自己的脑袋,对手就是他自己的影子,明明是如此荒诞离谱的行为,孟光摇却乐此不疲,幽魂兄也踢得给力,他们甚至踢出了角度、踢出了风范、踢出了各种刁钻的高明的蹴鞠技术!
直到有一日,魔尊随手捏死了龙塔真人,把这玲珑宝塔往下一倒,就倒出了一个会四处乱窜的影子,一具无头的身体,还有一个咕噜噜乱滚的脑袋。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的天魔,怎么分成了三段呢?
直到孟光摇的身体把脑袋摆回去,说了话,魔尊才觉出乐子来,觉得这半妖小伙儿真行啊,能整个好活,就把他留下当个妖官了。
事实证明,孟光摇确实很能整活。
而且一整就是大活儿!
这次苏折飞到了满芍山,这山到了季节时令,本该芍药花群开、芳菲遍野、瑶草织锦的,可如今却是山作焦炭、土为黑灰,整座山像是从里到外被烧了三百遍,崖上青苔翠藓都已被烧成灰白,苍松烤成了干角,石头炼瘦了三层,整座山的飞禽走兽全成黑糊糊的肉了!
这是有一只“连焰天魔”潜伏到了山上,它到哪座山,那座山就成了火焰山,整日火焰喷射不断,根本没东西能不焦不黑的。水克火,魔尊就派“占水妖官”孟光摇来封印此魔。
可苏折绕着山飞了一圈,什么都没看见。
正焦心的时候,发现远处有个黑影,在崎岖的山地上四处乱窜。
苏折眼前一亮,立刻飞下去,那黑影就在地上,冲着他手舞足蹈,做出各种动作!
“你不是孟老三的影子吗?”苏折疑道,“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老三呢?”
地上的影子就招招手,示意苏折跟他走。
苏折就跟着影子一路在焦土上飞奔,进入了一个九曲十八弯的山洞,发现里面有个水潭,水潭上漂浮着一个脑袋,上上下下,欢声笑语的,似乎有个人在里面游泳,不是孟光摇又是谁?
苏折一高兴,叫道:“光光,是我!”
孟光摇立刻回头,他浓眉厚唇,长相阳光,见着苏折就高兴笑道:“小苏!你来了!”
他见着朋友就傻乐,见到苏折更是兴头十足,嘴里还说:“快,过来捞我一把!”
苏折以为他受了体内的天魔影响,没了力气,立刻想去把他从水中提起来。
可一伸手,却只从水里捧起了个脑袋。
他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身体呢?
孟光摇的身体哪儿去了!?
孟光摇的脑袋还是在阳光地笑:“你怎么在这儿?是魔尊派你来的?”
他一笑,旁边的影子还在地上拍拍手,好像很开心看见二妖重聚似的。
苏折的脸色却是一僵:“你还笑?你身体去哪儿了?怎么就剩了个脑袋?”
孟光摇却不以为意:“啊,没事的,我与那‘连焰天魔’大战三百回合,本来都快封印它了,没想到后面蹿出一团火焰,竟然还有一个‘连焰天魔’,那分|身冲我背后扑来,我当时往身上一掏,没有东西可以扔啊,我的法器都用完了。没办法,我就把自己的脑袋扔出去了。”
这种“分头行动”,在过往的战斗中曾经产生过奇效。
因为孟光摇的脑袋里封印着“腐水天魔”与“窃光天魔”,确实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在某些场合是可以当做暗器投掷的。
可是这一回脑袋扔出去,那背后来的“连焰天魔”就跑了,孟光摇就用“腐水天魔”一发力,脑袋下方溢出了滚滚不断的水,像喷泉似的,支撑着他的脑袋一路往前飞流。一路追赶过去,脑袋却迷了路,没追到“连焰天魔”,“腐水天魔”也不肯出力了,他只好找山洞暂歇下。
苏折脸色越来越难看,甚至忍不住在脑袋上狠狠敲打了一下!
“你是白痴吗?要不是你的影子来报信,你就困在这儿了!”
“别敲了,我疼。”孟光摇无奈道,“我的影子是可以站起来的,必要时它可以捧着我跑。”
苏折想象了一下一个影子捧着一个阳光帅哥的脑袋飞奔的诡异场景,顿时不愿再想细节了。
“你的身体还在那儿呢!你就不怕另一只‘连焰天魔’对你的身体做什么吗?”
孟光摇的头发被苏折拎着,却仍旧努力地摇了摇脑袋:“我倒不怕,我的脑袋飞走的时候,身体正在和‘连焰天魔’战斗呢!”
苏折眉头折皱,忽悚然一惊,想到了一个极为紧要的问题。
“光光你的魂魄寄在脑袋这儿……那现在谁在用你的身体在战斗啊?”
孟光摇不假思索的答道:“当然是天魔啊。”
“‘金线天魔’、‘灵网天魔’、‘回首天魔’,它们都在我的身体里,没事的!”
苏折脸上的表情像被一颗五万吨的流星给滚过。
他立刻拎着孟光摇的脑袋,招呼上孟光摇的影子,一路飞奔上了群石嶙峋的山顶,居然看见了一个无头的身体,正在与一个满身冒着岩浆和火焰的天魔无声地对峙。
那满身冒火的连焰天魔伸出手指,指了指无头身体左边的一个部位,无头的身体居然伸出了手,摇了摇手掌,连焰天魔于是又指了指无头身体右边的一个部位,结果无头身体又摇了摇手。
什么情况?
苏折看得脸都快僵了,抱着孟光摇的脑袋问:“我看不太懂,这是一种无声息的高阶战斗吗?”
“没有啊。”孟光摇道,“连焰天魔好像是看上我这半妖的身子了,他想住在肝脏那儿,可是金线已经住那儿了,他不同意啊。连焰天魔就想住在肺部,可是灵网天魔已经住那儿了,还觉得那儿风景好,他也不同意啊……我看他们好像在讨价还价呢……”
结果话还未说完,连焰天魔忽然冲着无头的身体一个火拳砸了过去!
而那无头的身体一个翻身躲开,手掌处冒出了一条近乎透明的金线,朝着连焰天魔的腰部切割了过去!
孟光摇诧异道:“哎呀不好,连焰天魔现在想住在心脏的位置,金线灵网和回首他们都不同意,他们为了争最好的器官房间,这都打起来了!老四你赶紧去阻止啊!”
可看着看着,孟光摇忽然意识到:“哎等等,我看它们三个好像配合得挺好的啊,没有脑袋以后,似乎战斗更方便了?”
苏折抑制住翻腾不休的内心,举起了孟光摇的脑袋。
“你要干嘛?”
“不能让它们切割连焰,会越切越多的!”苏折嘴唇一阵抽搐,“我现在必须把你的脑袋投进去!”
不管什么东西和孟光摇沾上了边,都朝着离大谱的方向一路狂奔不休了!
孟光摇(光光)算就是本作的谐星担当之一,有他在的时候画风会有亿点点变化
前3章讲设定,气氛是比较沉的,但从这章开始,沙雕风逐渐上线,因为四大妖官没啥人是靠谱的,魔尊心累
另外总结一下这章新出场的天魔宝可梦:
5.回首天魔:外形看上去是一块儿白布(类摄魂怪),靠回头杀人
6.金线天魔:半透明的金色线条,似乎拥有切割概念性存在的能力,可以切割影子,甚至切割同类天魔
7.腐水天魔:喜欢钻进人的身体,从内部不断分泌腐水,腐蚀人的内脏,但是在孟光摇这儿成了打工仔
8.灵网天魔:功能未知,杀人法则未知
9.窃光天魔:功能未知,杀人法则未知
10.连焰天魔:冒着火和岩浆的人形天魔,可以影响周遭环境,似乎喜欢居住在温暖潮湿的内部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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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离大谱的孟光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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