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车内忽然沉默。

江允身上的麻药正起着作用，他四肢酸软无力，连大脑的运转都慢了下来，像左右来回飘动的摆锤，缓慢的龟速移动。

钟离誉在后视镜和耳机传回来的消息里确认了后面没有人追踪，他们暂时安全，他一边开着车一边问南勋：“你做了什么？”

南勋诚实答道：“我什么都没做。”

钟离誉：“可是我确定没有人帮我们，而且他们的行为太反常，像忽然被操控了一样。”

南勋没有直接偏头看向钟离誉，他看着车窗前的镜子，和钟离誉在这里有了目光交互，目光相撞，互不退让的你来我往，而后渐渐融在一起，他说：“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江允在后座瘫着，如同一只慢腾腾的树懒，他艰难思考着：“有没有可能你在无意识中释放和展现了你的超能力？”

钟离誉：“我们明明走到绝路，确实有股力量逆转了形势，尽管它是无形的。”

南勋抓着安全带，他有些不安，他把目光放到前方，路上人车稀少，矮楼一栋接着一栋，古旧的街道两旁立着各种小店，虽说是五颜六色的配色，黯淡的多巴胺却如同蒙尘。

“我只是希望他们那么做。”南勋低声开口。

车内再次沉默，越野车在这种路上行驶不仅可以说是浪费，甚至有些多余，两旁的街景流走，车里和萧索的车外完全是两个世界，钟离誉问：“你心里想什么，别人就会做什么吗？”

“酷。”江允诧异地拖着长长的尾音，“怪不得南勋是S级，搞不好世界都得跟着S级陪葬。”

撕拉一声，急促的刹车声涌入耳膜，所有人身体控制不住的前倾，安全带将人牢牢绑在座椅上，人是渺小的生物，可以被外力轻而易举推开，也可以被拉回。

“不好意思。”钟离誉抓住方向盘，前面有一只小狗慢悠悠过马路，挡住了路。

钟离誉清了清嗓子：“南勋，让江允喝点水吧，他话太多了。”

南勋转身去看江允，江允瞪着眼睛看回去：“干嘛拿我做实验？我不渴，我不喝，而且我行动不便，拿水杯好累。”

南勋本来没意识到钟离誉的心思，江允反驳后他才知道原来钟离誉想确认他的能力，他自己其实也不确定今日能够逃出生天是否和他的超能有关。

虽说他心中所想成了现实，但如果世上的人都能按他的心思办事，未免有些太荒唐。

南勋转回去，车子继续平稳行驶，江允半躺在后座，没有动静。

钟离誉关注着后座的动静，他略微浮起的眉头传达了他的心事——南勋的能力看来并非如此。

南勋乖巧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言不发，他看着车窗，神情天真的脸上带着点困惑，后座忽然传来咚的一声。

是水杯掉落的声音。

江允用力去拿水杯，却因四肢无力屡屡碰壁，南勋帮他从地上把水杯捡起来，递给了他。

江允拧开喝了一口，而后沉沉睡去。

“他太吵了，我希望他睡一觉。”南勋说。

车子紧急停在路边，对面是一个商场，钟离誉猛踩了一脚刹车，车子不怎么方正的熄了火。

钟离誉目光复杂地看着南勋，眼神好像在说怪不得你是S级。

他之前有很多猜想，S级的超能力一定不同寻常，但当他真的感受到的时候，依然为之震撼。

江允说得对，南勋可以不知不觉操控人的本事足以让这个世界毁灭。

人类只能祈祷他不是一个疯子，也不是一个魔王。

钟离誉看着南勋小鹿般的眼睛，澄澈透净，这样的人不可能是一个恶魔。

江允在后座沉沉睡去，另一个人哼哼唧唧，外面熙熙攘攘，商场门前的人流络绎不绝，车里如同世外桃源，远离所有喧嚣，前排的两个人直视着对方，钟离誉忽然发现自己看见了南勋的心。

这么近的距离，不得不让人想入非非。

钟离誉破坏气氛般开口：“你没有让我看不到你的心吗？”

南勋：“我应该还没有完全掌握身上的能力，偶尔失败，偶尔成功，有时还会滞后。”

南勋说完转过脸去，看上去他不想让钟离誉看到他此时的心。

“怪不得我有时候可以看到你的心，有时看不到。”钟离誉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停靠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沉默一会儿后，他说：“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在哪里工作和生活吗，我带你去。”

南勋：“去你工作的单位吗？”

钟离誉解安全带：“对，我们以后大概率会成为同事，你是超管局舍不得放手的人，估计也是他们不敢放手的存在，不过具体事项要等你去了才能定，局里一般不会强迫超能力者为局里做事，个人自由选择，可惜怀璧有罪，有太多人不会愿意看你这颗明珠只是一位普通人。”

南勋喃喃吐出几个字：“超管局？”

钟离誉：“超能力管理局，是超能力者的聚集地，这里的职工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有不同于常人的超能力，我们像政府职能部门一样有自己的机构、科室和管理制度，主要致力于持续发掘和管理超能力者，此外，局里的员工在国家安全和发展、社会进步与稳定方面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南勋眼前似乎冒出了政府大楼般伫立的办公楼，公务员装扮的男男女女在里面进进出出，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放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红茶绿茶枸杞茶。

南勋：“我进去之后还会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钟离誉顿了一下：“首先，你不是一个普通人，你进去之后会接受学习和训练，超管局会为你办退学手续，你没有家人和亲人，社会关系简单，其实省去了很多麻烦，像你这样的S级超能力者，大概会从平凡社会里抹去，成为超管局的一名优秀员工，日后成为中流砥柱也是可以预见的。”

南勋：“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的生活会消失在我的未来里，是吗？”

钟离誉顿了顿：“我想象不到你继续过这种日子的理由和可能性。”

南勋眼里流露出很平和的光，钟离誉不用读他的心，只用看脸色，都能看出他情绪不高涨，心事重重。

钟离誉：“怎么，你不想去？”

南勋沉默了。

钟离誉：“我想把你带回去的原因不止是找到了你的超能力，而是因为S级的传说已经流传开，我保不了你，今天就是最好的例子。”

南勋明白钟离誉所说，今日之事让人心有余悸，那伙劫持他的人有计划，有胆量，也有能力，南勋补充：“今天的大楼不是他们的老巢，他们只是想把我暂时安置在那里，按计划以后他们会把我运到另一个更重要的地方。”

钟离誉：“关于他们真实背景和身份的调查，超管局一直在跟进，你放心，超管辖区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他们不会进去找你。”

南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提出最后一个请求：“能不能先回学校一趟，然后再和你回超管局？我想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J大校园里的马路上，路两旁的大树光秃秃的，叶子都快掉光了，寒风萧瑟，钟离誉和南勋裹紧大衣，逆着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此时刚好赶上第二节课结束，乌泱泱的人从教学楼里跑出来，一群饿狼不顾寒风，嗖嗖冲向食堂。

视野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南勋看到霍腾如离弦的箭飞向食堂，问：“他怎么一个人饿虎扑食，分手了吗？”

钟离誉眼睛轻轻一眯：“他去为女朋友占座。”

“哦。”南勋继续往宿舍走，“咱俩点外卖还是吃二楼的香锅？”

钟离誉犹疑了，比起外卖，他更想吃二楼的香锅，可惜现在食堂人山人海，南勋停下了步子，钟离誉看他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

南勋想试试自己的超能力。

让吃香锅的人都为自己让路。

南勋正思索着，钟离誉继续往前走：“走吧，回去点外卖。”

钟离誉的道德底线不低，不想干扰学生们的正常生活，南勋耸耸肩，和他一起回宿舍，他走在钟离誉身后，在路上已经点好了外卖。

回到熟悉的宿舍，熟悉的混乱，熟悉的猪窝，钟离誉一打开门，门口扔着一堆臭袜子，垃圾箱里也放满了垃圾。

南勋：“你不在，宿舍似乎没有那么整洁了。”

钟离誉踮脚穿过球鞋堆：“可能现在的样子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南勋脱了外套，把手放到暖气片上，钟离誉问他：“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南勋回头：“普通人南勋请钟离誉同学吃的一顿饭，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钟离誉没说什么，他到柜子前收拾东西，他的东西很少，很快可以收拾完，反而东西多的南勋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发着呆。

钟离誉：“你不收拾东西吗？”

南勋：“下午有一节专业课，上完课以后我们宿舍一起吃个饭吧。”

钟离誉忽然意识到，南勋不是回来收拾东西的，他是回来告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