獭祭倒下了，剩下工作全部转移到琴酒手上。
抽了一天半的时间将后续事务安排完善，琴酒终于正视起司牡丹交给自己的“报酬”。
琴酒曾想过司牡丹会如何给出他想要的情报，可能是在某个绝密的实验室中观看，也有可能是组织最新研发的生物载体，阅后即毁灭，但他唯独没想到会是在港口。
准确来说，是刚从货轮上卸下来的一个集装箱。
就在獭祭被送去抢救的当天，琴酒除了手持读写器，还收到了一串BIC代码。
BIC（Bureau International des Containers）代码是国际标准集装箱的唯一编码，由11位字符组成，具有全球唯一性。
经由查询港口作业状态，该集装箱今天刚到东京湾港口。停留时间未知，速战速决。
避开所有人，琴酒悄无声息来到集装箱面前。粗略绕视一番排查危险，琴酒利用手持读写器打开RFID封条，集装箱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金属冷却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气味扑面而来。琴酒本以为会看见如山的资料，可入目却门内并非预想中的存储架，而是一面纯白的墙、一扇对他打开的门、以及门后堪称死寂的黑暗。
有意思，这个集装箱里面，藏着一间实验室？
银发男人手握已经上膛的□□，坦然走入。
他侧身闪入，身后的两扇门几乎无声地依次闭合，将他彻底吞没在一片死寂和黑暗里。脚下亮起几不可见的幽蓝色导引光带，和远处机柜上如同野兽呼吸般明灭的绿色指示灯，总有种这是一只机械巨兽腹腔的错觉。
说是实验室，似乎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机房。琴酒估算着集装箱的大小，常规40英尺高柜干货集装箱长约12.19米，宽约2.43米，这个大小还要除开实验室本身的墙壁厚度。预留的行动轨迹对一个一米九的成年男人来说实在艰难，饶是如此，走过约莫七米却依旧处于计算机包裹中，站在冷漠的金属设备之间，琴酒开始思考起司牡丹疯到拿自己开玩笑的可能性。
“HELLO”
就在如此静默之时，琴酒听见了机箱对面传来的陌生女声。这道问候间隔多层金属，层层反射下空灵又虚幻，像极了平时听见的AI。
男人握紧手枪，绕过遮挡，在狭窄通道的尽头，与声音的主人对上视野。
他看见一个身影坐在一个蛋型结构的中央——那不能称之为“坐”，更像是被镶嵌、被供养。无数线缆如同扭曲的血管和神经，从四周的机柜延伸出来，接入蛋形结构的背面，直面他的人形躯干的绝大部分已被冰冷的黑色机械取代，连仅能看出人形的面孔上，眼球的位置也被两颗黑色球形传感器所替代。
它的头颅微微转动，黑色眼球表现出“注视感”，没有嘴唇的金属颌部开合，近乎AI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份验证：琴酒。】
【访问目的：查询‘清酒’项目，子项：PLS系列载体，编号03。】
【访问权限：已授权】
完成枯燥的常规播报，面前的伪人忽然仿佛接入了什么情感模块，轻快地说道：“我记得你，琴酒，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灵感的变异个体。”
暴怒的杀意和极致的否定瞬间涌上，琴酒不认为自己接受过什么实验改造，对方的“记得”也疑点重重，只是先天罹患的脸盲让他无法分辨出伪人的长相，只能凭借黑色的头发猜测可能和司牡丹有什么关系。
这个“伪人”似乎也只是礼貌客套，紧接着便开口说道：“我收到了多方的指令，现在为你调取有关‘清酒’的试验资料。”
耳边响起了轻微的机械运作声，狭小空间中的回音让琴酒骤然警惕。身边的墙体微微闪烁起荧光，全息投影在琴酒面前投射出整面墙的可互动数据库。黑暗的狭小空间仿佛骤然开朗，清晰归类的文档简介明了地标示着，等待来人查询。
见琴酒眼审视着们面前的数据库，伪人自顾自地开口：“在一切开始前，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回答。”
“你喜欢獭祭吗？”
男人左手依旧握着枪，伸出手尝试互动，投影没有任何阻力，虚空滑动的手流畅操作着虚无，随机点开的恰好是獭祭的个人档案，他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冷笑道：“这很重要？”
伪人：“很重要，但不影响本次交易。请自便，我等待您的回答与提问。”
这个伪人似乎担任着导览员的职位。
琴酒见他不再言语，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细细浏览起手下的电子档案。
他一直都知道獭祭是组织的实验体，却并不知道对方接受了什么研究。以往的研究员说着獭祭“全身心属于他”之类的话语、“花旬”毫无自我的人格扭曲，“没有情感”的描述每每浮上心头，总是能对上獭祭鲜活的身影。
手下的虚拟屏幕清晰地描述着獭祭诞生的本质——人为设计的记忆移植载体。以獭祭为代表的这一代实验体，作为意识的承载体制造出来，活着就是为了接收他人的记忆，成为另一个人延长生命的躯体。
男人在看见“不具备情感及相关思维能力”时顿住。
“没有情感，到底是什么意思？”琴酒问出了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伪人思考片刻，平缓开口：“大脑是个很神奇的器官，记忆的产生是分子、细胞、网络等多维度的共同过程，印迹细胞和情感回路整合会导致躯体中本该被覆盖的记忆复现并与传递的记忆抢夺争夺权。直接导入的后果是意识的错乱，造成两个人格同时泯灭。”
“印记细胞不可消除，为了减少原本记忆的影响，我们从情感回路角度下手，阻断实验体脑部相对结构以达到从生理上去除情感的目的。”
虚拟屏幕适时弹出实验体的设计图，旁边密密麻麻嵌入实验原理、脑部CT和和琴酒看不懂的分子结构。
伪人的讲解足够清晰，字面意思上的“没有情感”与獭祭平日的表现更显得突兀。
【猜你想搜：为什么实验体能够“表现”出情感】
古怪的弹窗点明琴酒所想，男人皱眉，不管是这种被人看穿的不爽，还是伪人介乎于客观和主观之间的讲解，烦躁油然涌上，但他依旧跟随指引触碰那条弹窗。
身后的伪人在他点击的下一秒，字正腔圆地“哈哈哈”笑了两声：“请少看那些没有足够科学知识的三流科幻言情小说，人类的情感表达只能依靠语言和行动，这些表达行为可以被整合出模板，不然那些学院派演员为什么会被指责表演单一？即使没有情感也可以通过学习和分析在恰当的时候表现出寻常人会做出的情感反应，这就是你感觉她似乎拥有情感的原因。”
指令，要求，实验体会无条件听从所有的指令，只因为他们那定制而生的大脑无法建立长线企划，难以对自身情况进行精确判断。而所谓的缺乏情感，也是为了抑制记忆加深的副作用，是自生理层面无法建立神经通路的客观描述。
这份答案解决了另一个问题——獭祭那古怪又不受控制的模仿行为究竟为何，却也将事实导入了琴酒最不想看见的深渊。
一切，都是假象。
“既然是生理层面的大脑故障，即使记忆转移过去也不会有情感诞生，这也能被称之为永生？”
伪人沉默片刻，语气轻快：“是的！您很敏锐。这是必然需要解决的问题。”
光屏跳转至实验设计的最后一步，也是唯一尚未在獭祭身上实现的那一部分，由此实验体的培养计划完整展露在她所属的主人面前。
——对已发育完成的实验体进行外力刺激启动大脑二次发育，完善缺损功能，激活情感回路的同时输入记忆，就能达成情感的二次巩固，同时也保证了移植后的正常生活。
旁边甚至还写有目前的实验进度及难点：目前已经进展到动物实验，却因为人类样本不足被迫暂缓研究。
一个穿着实验袍的Q版小人框框磕头乞讨，旁边的对话气泡中飘着“没钱做实验啦”，活脱脱一份中老年社畜PPT的做派。
……至少还有得到反馈的可能。琴酒无意识地松开紧紧握住的枪，金属零件已经在掌心留下可怖的压痕。
她可以是一个很好的下属，很乖的玩物，可以定制的躯体，也可以是一个可能成为“人”的存在。
目光在“未来企划”上停下——并非他有意为之，而是光屏自己将原本放在角落的选项拉到了最大，直接放在了琴酒的手下。
这是组织对实验体獭祭的未来规划，就这么**裸诱惑琴酒点开，去阅览、去接受獭祭被划定的命运。
要看吗？
不等他思考更多，文档自顾自打开，可整篇企划只有孤零零的一句话。
【PLS03003为预实验中最佳样本，然而其中依旧暴露出许多弱点。开启改进实验后不对其进行干涉，转入观测方进行长期关注，记录其发展。】
“按照过往的经验，一般的实验体在实验结束后可能像司牡丹一样成为知情的奴隶，可能像我一样变成某个永生实验的展示品，没有能力或存活失败的就会像花旬或者其他无名的实验体一样死去，这就是大部分实验体的结局。”
明明是同样的AI女音，琴酒偏偏从信息量极大的话语中听出些许落寞。
“但是，”伪人话锋一转，“獭祭是目前最像人的一位，作为杀手的她比作为实验体的她拥有更高的价值，我们都在期待她能走出不同的道路。”
【感谢您的栽培】
“琴酒，作为‘她’的锚点，你的态度至关重要。”
“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你对她的认知，是对物件，还是对人。你的定义，对她至关重要；你的情感，决定了她能走到哪一步。”
“你可以喜欢一只猫，一幅画，也可以喜欢一个人。琴酒，你喜欢獭祭吗？”
琴酒面对这个问题，无法做出回答。
他喜欢吗？
他喜欢獭祭，因为獭祭是他一手栽培出来，最符合心意的下属；是一件长在他审美上的艺术品；是无需解释心意相通的伙伴……
他们亲密无间，这份亲密中，有喜欢吗？他必然喜欢她的身体，那么灵魂呢？
——可惜的是伽拉泰亚的雕像中从未存在灵魂，獭祭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遑论爱欲，他所期望得到的回应，至少现在必不可能。
不过伪人的态度让他确认了别的事情。
“司牡丹，你想换取什么？”他再次握上上膛的□□，犀利的绿眸直直刺向一直未动的伪人，刺透那监视器，直指背后之人。
琴酒从未对其他人说过，他患有些许脸盲。这或许是换取极致理性的些许代价。伪人和人沾边的只剩下那半张脸，换做谁来也难以将其与那个向来不着调的中年女人联系在一起。
但不管是古怪的交易地点，还是知无不言，态度割裂的伪人，其中的利益联系，同样能指示一个人的身份。
伪人及其拟人地歪了歪头，又是三声节奏均匀的笑声。
身旁的光屏突兀碎落为星星点点，试图聚合成人型，最终却只是闪烁几下。
琴酒没耐心听伪人发癫，□□直接怼上了伪人右眼的感受器。
最后些许光点也在他举枪的瞬间堙灭于黑暗，压抑的深黑席卷而上，导光带和指示灯的亮度聊胜于无，两人的神色悉数隐藏。
死寂蔓延，□□的枪口没有丝毫晃动，无声的最后通牒下达。
对峙似乎持续了许久，又好像只过去了几十秒，AI的声音缓缓说道：“我们想换取，獭祭成为‘人’的一个可能。”
“我不是‘司牡丹’，我、我们，都是‘清酒’。”
“獭祭是我的过去，我也可能是獭祭的未来。这个可能掌握在你的手上，琴酒。”
琴酒在黑暗中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杀意爆起，扣在扳机上的指尖蓄势待发。
她是什么？她早已讲述。
一个永生实验的展示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