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乱龇牙

“东门张家,河中吴家,还有隔壁的陈氏!如今只有这三家还在供我香火!”伏岁声嘶力竭道,“救他们,不必救我!”

宗门弟子得了方位,纷纷祭出法器,兵分两路前去拦截。

其余怨灵被余下弟子镇压在手下,暂时作祟不得。

笛灵受召,重新钻回蔡齐光的短笛中。

双相符无火**,一红一黑,各自飘零。

一只手撑在齐芜菁的后背处,才令少君勉强站稳身子。他灵能耗尽,又失血过多,此刻只能牵强地维持神智。

伏岁颤声笑道:“你看吧少君。我没法儿规避为神的责任,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死,可若救了他们,我就仍是神,做神之路……”她自嘲般摇摇头,“一条死路。”

齐芜菁道:“你想死,处处都是死路。你想活,处处都是生门。我说的话你是半句不听。”

“你根本不懂!”伏岁瞪大双眼,脸上尽是惊恐之色,“无所住不会放过我的!我、我答应过祂,要将我和这些人的魂魄送给不周城当饵料!我必须死,否则不周城不会饶过我的!”

齐芜菁纳闷:“无所住就做到祂多应允之事了么?与其在这里一心求死,不如仔细想想你和祂当初是如何约定的?”

伏岁抬眸。

——我要让山外那些欺辱过我们的人,全部去死。

“欺辱过你们的人,祂没杀完。”少君将手中的刀扔道伏岁跟前,慢条斯理地说:“我还活着呢。”

断刀“哐当”落地,桑青一挑眉,却听少君不屑道:“让祂来找我。”

就在这时,伏岁的身体忽然猛烈痉挛了下!她眼珠缓缓转动,神色倏忽变得悚然,几近无声地喊了声:“少君……?”

齐芜菁眉头微皱,瞧见伏岁的面容刹那间变得扭曲,仿佛一张被融化的油纸!

伏岁趴在地上,忽然失声大叫起来:“天啊、天啊、天啊……老天啊!”她疯癫地往前爬行,拽住齐芜菁的衣角,嚎啕大哭,“他们为什么死!为什么死!”

蔡齐光横笛又要吹,却发现笛子早断了,他惶悚道:“姑娘!你冷静!”

与此同时,两名留守的菩提门弟子跑了进来。

一位道:“佩兰君,荧惑君!大事不妙,大师姐传信回来,说那几只逃窜的怨灵已是苟延残喘,没撑到半路便消散了。但当他们赶过去的时候,那三家人已经死绝了!”

“那怎么死的?!”

另一位道:“师姐说……是自戕!”

院中的其余弟子纷纷靠了过来。

“荧惑师兄,佩兰师弟,院中大部分邪祟已被镇下,剩下的被祓除了。”

“此役结束,伤亡严重,我们先将伤者带离此地。”

“若有异变,及时传音。”

“面前这位……”

“……”

周围瞬间陷入沉默,众人散去,只剩掷地的哭音。

蔡齐光慨然叹道:“他们为你断了后顾之忧,姑娘,你从此便自由了。”

谁料桑青却忽然笑了。

音书宗的弟子露出点愠色:“这有什么好笑的?!”

桑青自顾自道:“好有意思,为何不能笑?”

齐芜菁偏过头,听桑青若有所思地“嗯”了声,后者忍俊不禁道:“如此无能无为之神,众生不蚕食你的骨血,竟还愿意为你赴死,换你解脱?”他神色动容,仿佛听了一则下三滥的笑话,“这是他们欠你的,如今还给了你,又为什么哭?”

齐芜菁冷漠地瞥向他,一言不发。

而后收回神色,转而对地上的人说:“尘埃落定,但这事儿没完,你说没路,路给你修到家门口,你不得不走。”齐芜菁忽视哭喊,强打精神,“诸君,有符上符,有药上药,三日后堕神祭开场,万人狂欢,可不要让‘堕神’迟到了!”

“狗不听话,先带走教训。诸君请便。”

***

东曦既驾,曦光煦暖。

窄巷子里没什么人,少君靠着墙不动,眼神染上少有的阴郁,盯着对面的人,笑也笑不出。他道:“我让你先走,听不懂人话?”

“不是要教训我么?”桑青不急不慢,“少君‘汪’两声,说不定我就懂了。”

齐芜菁扯出个苍白的笑:“折腾一夜,你不累?”

“哦?这么令人误会?”桑青挑眉道,“不过多谢少君关心,我从前挑灯夜读,闻鸡起舞,照顾家中老小,只是一宿未眠而已,耗不了我多少精力。”

“身体精壮如牛。”齐芜菁明夸暗讽,“说得这么厉害,不还是只能乖乖喊‘主人’。”

“这算什么厉害?这叫朴实。”桑青好整以暇,露出点探究的笑意,“少君怎么一困,就像是醉了酒?”

齐芜菁不耐道:“你走不走,我要回去睡觉。”

桑青纠正说:“是疗伤。当奴不可僭越,主人先请。”

齐芜菁冷呵道:“请就请。”

他一转过身,背后便是血。没走两步,少君就咳起来。

苍天……

齐芜菁晕头转向,不得已再次扶住墙,心里恶狠狠道:你真是脆得要命!

“这么轻。”桑青摁过少君的肩,评价道,“风一吹就死。”

“通点人性吧傻狗,我是人,不是犁地的老牛。”齐芜菁脸色发白,他抹掉脸上的虚汗,却一手红,随口道,“晕血了。”

桑青说:“痛就说痛,累就说累。”

“好啊,我痛,我累。”齐芜菁嗤笑道,“说了,你有什么良策么?”

桑青语气可惜:“良策就是,你现在解了这条狗链子,从此大路朝天,我们各走各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反倒提醒了少君。齐芜菁轻飘飘“哦”了声,勾勾手指,桑青的脖子便紧了起来。

少君笑道:“我不。”

桑青狐疑道:“先前不是说好的?你骗我。”

“做梦呢?”齐芜菁将人拉近,“主人受苦受累,你却半途变心,谁准了?”

桑青“哦?”道:“你不准么?”

齐芜菁狠声道:“可恶,竟着了你的道!”他拽紧桑青的领又松开,撑着墙,“笑话看够了么,少君要摆驾回去了。”

然而话未说完,人先软下去了。桑青早有所料,向前跨步,一把将人捞在了背上。

此刻齐芜菁再无法强撑,他头脑昏涨,筋疲力竭,不仅上下眼皮打架,还浑身疼痛发烫。但少君仍旧抵触道:“放肆……”

桑青转过巷角:“还想吓唬我?”

齐芜菁道:“不准背我!”他双脚离地,又讶然道,“你怎么这么高?”

桑青道:“训狗多日,却不知狗的体型,你这主人,当得有够失职。”

少君语气肃然:“你太危险了。”

桑青步履平稳,迈出巷口。初晨的早街人头攒动,两侧稀稀松松摆上了摊儿,各类热气打着旋上升。

桑青说:“这么危险,少君可要当心。”

齐芜菁认同说:“是的,我不能睡。”

但他却将头埋得很低,强装镇定:“你有病啊?干吗要走这儿,被看……你撞了人怎么办?”

“青天白日,飞檐走壁,被当贼抓了又怎么办?”桑青顿了下步子,忽然叹了口气,有些发愁,“怎么叽叽喳喳的,要不你还是睡吧……”

不知他这“睡”字有什么神通,齐芜菁嘴里说了个“不”,却在摇摇晃晃间合上了眼。

旭日升起,两人踩着晨光返程。

**

齐芜菁忘了自己是如何回到客栈的。

他像寻常一般被梦惊醒,继而神色平静地盯着幔帐,脑中思绪纷杂:睡多久了?谁开的房?谁掏的钱?刀呢?狗呢?

算了。

齐芜菁想不出个所以然,从屋内抓起件衣服,随意套在身上,悄然出了门。

大伙儿被这场突发战役折腾到不行,弟子们各自收拾好残局,稀稀拉拉倒回客栈,一头睡了个昏天黑地,压根没人在意他的行踪。

齐芜菁的伤口都上了药,浑身缠满了绷带。

这也正常。

他不省人事后无非两种下场,被狗杀,被狗救,如今显然是后者。

喂。

你烧傻了吧。

夜阑人静,齐芜菁呼吸急促,他强忍头痛,犹豫要不要给寿夫子发通讯。

陈佩兰这具身体不知这老夫子怎么养的。

先前战斗之时,他的眼睛就逐渐看不太清,继而辨认不出纸傀儡。而后灵能的流失更是恐怖,若不是借了桑青的血,只怕他打到一半就倒了。

这浑身的药只能治寻常伤口,陈佩兰的病得需要专门配置的药。齐芜菁掏出笏板,看了眼,又收下,觉得心烦意乱,怕是寿夫子知道了这事,不知又要如何啰嗦。

三千界可从来不管他的死活。

两相对比,齐芜菁嘲弄道:你比我倒霉。

趁着打烊前,少君鬼鬼祟祟来到药铺,先凭着记忆马马虎虎抓了几味药。正当他踏出药房,准备走最隐秘的巷子时,忽然被人从后摘了兜帽。

齐芜菁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后肘。

那人一掌握住,将他推开。齐芜菁转身挥拳,那人却跟逗他玩儿似的,立马提起帽子将他整个脑袋套住。

齐芜菁听到对方很轻地笑,他当机立断,立马勾指。

果然,对方被狠厉地扯到他跟前。

齐芜菁扯下兜帽,冷声问:“你想死吗?!”

桑青却笑得更开怀。

齐芜菁一拳打偏了桑青的脸,厉声道:“你笑什么?!你有病吗?”

桑青顶着腮,尝到点血味:“怎么翻来覆去只会这几句话?”他偏过头,戏谑道,“小主人,是不是没人教你怎么生气?”

“啊……胡乱龇牙,像只猫儿似的。”

感谢观阅[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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