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李贱妹

我叫李贱妹。

没错,我就是这个名字。

木子的李,

贱人的贱,

阿妹的妹,

每次别人这么问我,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我都会这么回答。

当有人问,为什么你会叫这个名字?

我说,我爹妈起的名儿。

这些人中,有的会面露难色,有的没有表情,有的假装同情,都会说一句,你爹妈是不是搞错了。

他们也许是想取,李建美,李健眉,李坚梅。

可转身离去后,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会嘲笑我。

他们知道,心底清清楚楚的明白,

我爹妈,不喜欢我。

虽然明白,可我们依旧在一个户口本,我的血脉依旧流淌着他们的鲜血,我的房间靠在他们的对面,我们每天依旧会见面。

明明不喜欢,心中痛恨着我,却依旧在同一个屋檐下吃饭,进出。

偶尔还要虚伪的问候几句。

我爸和我妈是典型的封建制度下的产物,他们的年代只知道要吃饱饭就是大过于天,另外家里的土地需要多加培养劳作工具来增加收入,于是男孩在他们的眼中成为了一种稀罕的,引以为傲的品种。如果生下女孩那也不着急,先在婆婆的白眼下将她养大,从小加以规训,什么女孩不能吃肉会嫁不出去,女孩不学会洗衣做饭会嫁不出去,女孩不温柔会嫁不出去,仿佛女孩嫁不出去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再等等,再等到出嫁时将其作为牲口卖个好价钱,给家中的男丁作为娶媳妇的本钱。

我妈说,我生到了好时代。那个时候,要是再早生些,我恐怕还得遭受裹胸裹脚之类的身体折磨。我却觉着,现在不是也在裹脚吗,有的人的脑子不就跟那裹脚布又臭又长吗?这难道不是一种精神上的裹脚?

难道用某一种无法论证的观点规训他人,怎么不算精神虐待,精神洗脑呢?

难道说,当输出观点的人成为了不需要持证就能为人父母的家伙输出此类精神裹脚的发言,有些人就全盘否认了自我。

人,一种充满执念的动物。

人,有感情,有信念,有爱,他们同时存在理性与感性两种思维。这中与自然界存在的丛林法则交相呼应,在这种风气下,人似乎不得不成为一种复杂的,难以琢磨的动物。人称自己为人,一定是有些自大傲慢的。这是一种凌驾自然界,自以为跳脱出食物链外的傲慢。其实我更喜欢自称为动物,动物属性的人活得更美,更随性,而控制自己,在人性上斗争,始终保持动物属性中的攻击性,拼搏向上,激烈斗阵,生的意志力的人之所以吸引人,不外乎是对自然美的向往。做人真难这句话是对的。人本来是动物,是野蛮天性,爱嫉妒,喜攀比,虚荣自私,争夺繁衍权利,土地权利,有人却创造出文明世界,试图改变这一切。

改变没有错。万事万物随时在改变,错的是底下那些本该野蛮的人伪装在文明世界行恶。

错的是那些稍微弱小的家伙自以为文明美妙无穷,活在巨大的象牙塔下,被野蛮人杀死在象牙塔下。

世界从来不文明。

文明也是一种谎言。一种恶人的借口,好人的心理安慰。

文明不完全存在世界,只存在部分世界。大多数存在上高层,利益决定关系,利益越坚固不可摧毁,越发文明,可这种文明往往最为虚伪。说它是一种文明,不如说他只存在于高层,属于‘高层’文明,但绝对不是文明。

那个时候我七岁,我会在帮我妈洗一大堆衣服后,捂着冻红的手去看电视。那是我妈给我的唯一一点好处。

那个时候,我很喜欢的野兽是一只母狮子。这只母狮子叫卡卡,它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捕猎,喝水,和同类一起睡觉,会摇尾巴扫苍蝇。

大草原的气候炎热,天老爷不下雨,羚羊们没水喝纷纷迁徙,我看着卡卡舔着泥巴那一点点水真心疼这个只有两岁的狮子,后来卡卡为了存活跟家族一起去捕猎,它们试了两次,一次是夜袭,可惜他们的对象挑错了,是一只老得掉牙,皮又厚又硬的老羚羊,卡卡吃不下这口硬货,失败了,饿了一整天。

我那个时候拿着馒头真想给卡卡吃,可一想卡卡可能不会吃我的馒头,而是吃了我。我一想算了,吃了口馒头,心说我吃馒头,卡卡吃我,等于吃了馒头。

还有一次,它们惹到了大象。大象真是不好惹的动物,大耳朵大鼻子大长腿,它们一撵狮子,地上会扬起浑浊的灰尘,还有一阵阵可怖的怒吼。

那个时候,我认为卡卡很可怜,和我一样可怜,因为我们都没有人保护。

后来卡卡还怀孕了,它的身边跟着个胖滚滚的小狮子,它很小,很笨,走得慢,还要喝奶,卡卡的身体也因为营养不足日益消瘦,而且稍微离小狮子远了一点,小狮子就嚎叫个不停,让我觉得很讨厌。

我心里甚至祈祷,为什么要有小狮子。为什么要拖累卡卡。但其实我一直都很明白,我是羡慕。

后来有一只大狮子闯入卡卡,想要杀死这个小狮子,听电视内担忧的解说,卡卡才三岁,经验不足,而这只大狮子鬃毛旺盛,经验老道,正直壮年。大狮子想杀死卡卡的孩子,想和卡卡再□□。

那个时候的卡卡怯生生的,它是那么的渺小,它淋过暴雨,吹过飓风,挨过苦饿,经历过干旱,有了孩子,营养不良,此刻在饥饿面前,强大的对手面前,我以为这足以磨灭一个人的全部希望,可这只狮子却奋力反抗,它那么瘦,却呲牙咧嘴警告,它在大狮子面前那么弱不禁风,却依旧感为了孩子挡在面前,它在我的眼中弱小可怜,却有勇气独立面对这种大狮子。看着小狮子躲在卡卡脚步龇牙咧嘴,我忽然很羡慕。

连动物都知道保护自己的孩子,而人类却拼命贬低,伤害自己的孩子。

科技始终在进步,而人性从未前进。

一只手快速拍在我的头顶,我的头发连着头发都在疼。

“死丫头还在看电视,眼睛瞎了,还不快给你大哥二哥拿碗拿筷子!”

说话的人是我妈。

我妈是个典型的传统女人,恶毒,尖酸,自私,不知道未来会是谁的恶婆婆。

我爸则是个沉默寡言,脾气软,耳根子更软的男人。

当然了,这注定了我家的权利结构集中在我妈这种强势的人手中。

我家有三个孩子。大哥叫李权,二哥叫李富。

我叫李贱妹。

通常我哥会叫我,贱人,过来。

我想不明白,我怎么会取这个名字。我大哥就是权,我二哥就是富,我怎么就贱人一个了。后来我就明白了,我奶奶一直埋怨我妈第三个为什么不是儿子。于是乎为了报仇,月子仇吧,就把人生所有的怨气撒在我的头上,取了贱妹这个名字。按我妈的话来说,我还得对她感恩戴德,她没给我取贱人就算好的了。

可贱人跟贱妹有什么区别吗

不都一样么,一个意思嘛?

我傻乎乎的对母爱仅存的一丝期待,指着电视机的卡卡,天真道:“妈你看,卡卡在保护她的崽崽。”

这次我妈一句话没说,甩了我一个大嘴巴子。

好痛啊。我却不由自主笑了。

电视机里,解说员说,卡卡成功吓退了大狮子,卡卡跟它的崽崽都没事,大草原夕阳无限好,最后卡卡和崽崽消失在远处。

我大哥是个典型的无赖。

长得丑不拉几,没个人样,一张麻子脸,倭瓜身材,贼眉鼠眼。所以我想我妈可能当不了恶婆婆,毕竟哪个没长眼的会看上我哥?

他的成绩不好,老师经常批评我大哥,顺便表扬我。可能是长相问题,老师一直不认为我们是一个妈生的。

每次我只要接受表扬,就免不了一顿骂。我这个大哥心气贼小,心眼子三百六十度个个眼,他就跟个巨婴一样喜欢黏着我妈,喜欢告我的状,心里稍有不满就会想办法欺负我,不是他揍我,就是联合我妈欺负我。

我二哥就更有意思了,他是个哑巴,从娘胎出来就有,我想如果二哥是个女孩,恐怕坟头草五米高了。他看见了我被欺负有话也说不出口,瞎比划一通,用笔写出来给我妈看,我妈不识字,要么就被大哥撕个粉碎。据说我妈要送他去学习手语。我每天为了躲大哥,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去学手语,希望有一天能了解了解我二哥,让他帮我。

毫无疑问我又被打了一顿。这次鼻青脸肿。我二哥打不过我妈,揍了大哥一顿。大哥又揍了二哥一顿。我二哥很瘦,人生得文静,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唯一一个为了我和家里人打架的人。后来我爸回来了,我爸看见二哥打大哥,于是和我妈我大哥连着把二哥揍了一顿。

二哥被揍个半死,然后三个畜生连着把我也揍了一顿。

二哥当时写了一句话给我妈看。这句话除了大哥,也就是我能看懂了。

上面写,“有本事打死我,别打妹妹。”

那个时候我二哥也才十岁。

好人不长命这句话是对的。

两年后某一天,我二哥死了。

世界上唯一对我好过一点点人,死了。但我妈一点也不伤心,还拿着司机赔的钱买了排骨给大哥吃,而我只配吸吮骨头缝的肉。我爸一句话不说。仿佛是麻木了。

据说回来那天,是学会了手语,手里拿着指导手语册,那是我悄悄摸摸要二哥借回来一起看的书。

当然了,这个家里才没有因为我二哥的不存在让我免受少一顿的毒打。

不过我二哥死了,我爸却稍微对我好了点。

那个时候九岁,每次母子俩看我不顺眼揍我一顿,我趴在地上的时候,有个浑身脏兮兮的男人就会扶起我,给我一块糖。

这个脏兮兮的男人,是我爸。

我好想问问我妈,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我好委屈,为什么大哥长得那么磕碜,你却把最好的总是给大哥。

我做了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我尽力让你们所有人满意,我竭尽所能,我渐渐长大学会的第一个词语是懂事。

我到底是哪里配不上妈妈的好呢?

到底为什么爸爸能如此忍受一个暴躁的女人欺负他的亲生女儿,而默不作声这么多年。

所有人在沉默。在时光中,岁月下,沉默,等于犯罪。我渐渐长大,我在课本上学到的温柔的母亲,高山般的父亲,勇敢保护自己的妹妹的哥哥,仿佛是一个个遥不可及的幻想。当我从课堂回家,打开破烂的门,看见屋内阴暗的一家人,我才意识到我似乎活在另外一个世界,

其实,我看见糖会想哭,我大哥随便吃的东西,对我来说是一种稀罕物。而我二哥短暂的一生早已被人忘记,仿佛那是耻辱的存在。

后来我每次都会吃到糖。我也渐渐长大了,我进入初中。我妈依旧尖酸刻薄,她很心疼那个一无是处,成绩狗屎,连高中都考不上的宝贝儿子。却看不上成绩优异的我。

“妈,我要钱买练习册。”

一个嘴巴子呼过来,这一次我躲开了。

“反了你了,小贱人!再躲!”尖锐的声音传来,一巴掌毫不留情扇来。街坊邻居全听见了。挨打是家常便饭,在外面家仿佛是一种小事。这种辱骂,这种暴力充斥在我的人生十多年。可无论我怎么多,最终只会迎来更加惨烈的伤痕。

那个女人骂骂咧咧走了,一分钱也不舍的拿给我。

在我心里刚刚满怀恨意的时候,我爸来了。我爸不知道怎么了,他这些年越来越关心我,他在变老,的确,他老了太多,人在老去时会产生一种无望的害怕,也许我爸是准备弃暗投明,又或者是看不惯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想要对我好一点?这算什么好,这是好吗?可这算什么好啊……

我看着那只脏兮兮的手缓缓伸来,那个弱弱的声音在头顶。想一想,我爸似乎从二哥死一了以后就没再听见,他叫我贱妹了。

“阿妹,来,糖,莫气了,起来。”

我轻笑了一下。尽管我的脸好痛。

又是糖!

又是糖!

又是糖!

每一次这颗糖都来得太及时了。在我心中低落时,在我绝望时,在我痛苦时,在我怀念二哥时,在我泪流满面时,这颗糖起初好像是一道希望光彩照亮我的心底,我幻想我的父亲还关心我,唯一的,不变的,真挚的关心。可为什么,我爸每次都会在我被欺负的时候给我一颗糖呢,他为什么不帮我呢,为什么要在背后偷偷摸摸对我好呢,仔细一想,这些糖都来得太过及时,仿佛是一颗定心丸,安抚奶嘴。我妈欺负我,我大哥欺负我,我爸对我却不好不坏,我继续麻痹自我,我还有家人。至少还有个人愿意骗骗我。

“爸……”我抬头,我的眼泪止不住滑下去,我在我爸浑浊的双眼中看见了我自己。我已经长大了,我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不再是一颗糖就能哄骗的年纪了,不再是那个幻想着父母纯真的爱孩子了,我在一个个巴掌中绝望中死去,一次又一次,一次接着一次。可我需要家人,这念头让我痛苦,却又满怀希望。至少我还有家人,还有唯一一个家人对我好。可有时候我太疼了,我真希望我爸对我也坏一点,再给我一个巴掌,为什么要对我好呢,为什么对我既好又坏,时好时坏……

为什么不爱我,还给我一颗糖。

为什么要假兮兮的骗我,有人还爱我。

我明明早该想清楚,我一无所有,为什么要混淆视听让我留恋着你们对我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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