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双双眼睛直勾勾,麻木,狰狞的望着老赵,生生的咽下去要吐出来的东西,捂住肚子安之若素,面色发菜的坐回座位。
“老大,你……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老赵环视着顾封几人的表情,他只觉得这充斥恐怖红光的地方,意外的空旷又意外的窒息。
顾封嫌弃的扫一眼老赵,“我说老赵你瞎吼什么,这不就是人体边角料么,怕什么,没事哈,你就当来旅游了。”
“旅游……”老赵战战兢兢道。
再一看,赵渠正在继续翻动着那些肉块。他看着那个叫赵渠的年轻人。那个人明明也是新来的吧,怎么这么冷静,怎么会若无其事一样!
这可是人的手指啊,手指头啊,居然有人会不感到惊讶,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还是说,梦魇之中这种事从来屡见不鲜?
一想到这些老赵捂住嘴,一句话也不愿意说了。
赵渠看见手指头的时候惊讶了一瞬,但理智又让他瞬间了转而冷漠。他拿起筷子在大家的目光下继续翻动着盘子的黏糊液体,仿佛在一盘盘血内翻找美味佳肴。
他看见宴席开始了。
周围的人若无其事吃起来盘子内的肉。
一根手指头,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掌,一块沾着头发的肉,一块细腻的皮肤……
赵渠咽咽口水,筷子陡然落下。
老赵强忍着恶心,道: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肉,这些人居然还吃得下?”
“吃人……”
“吃人……他们在吃人。”
赵渠喃喃自语。他本来很害怕,可突然不害怕了。这些人正在吃人啊。
顾封道:“小赵,你说吃人,该不会是……”
一侧的宋命静静地望着赵渠。
顾封转头,看向台上新娘子正跟新郎和交杯酒。神情痛苦。
赵渠收回了目光,双手撑着桌子,他保持着规律的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而一旁的老赵则是稀里哗啦吐个不停。
一只骨节漂亮的手伸来,轻轻的搭在赵渠的手背上,拍了拍。
那是宋命。
“怎么样?”宋命问。
赵渠摇摇头,“这些人……真缺德。”他摘了眼镜,垂头使劲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他不断告诉自己,他在梦魇,他在梦魇。
他在梦魇。
宋命的手忽然握紧了这只焦躁不安的手。
“赵渠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同情她的遭遇,但若是你在梦魇失控你会真的疯掉。”
“疯掉……”赵渠的脑海中窜出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小宋,小宋命,这名字可不吉利啊!”
“在你的生活中一定有一颗糖藏了起来,
你得主动去寻找,才会有甜。”
——
赵渠使劲甩头,试图将这些奇奇怪怪的话甩出去,可脑海中猛的出现了李坚的脸。就如同曾经见过一般,这张脸是那么的清晰。
“帮帮我——”
“求你——”
那个女孩呼救着。
女孩表情凝固,胸膛缓缓漫出一模红色,无声倒地。
赵渠的双眼猛然睁开,他大口喘着粗气,仿佛李坚已经死在他的梦里,死在他的眼前。
还会有幸福的结局吗?
那条路到底铺满鲜花,还是鲜血?
那条路是人群拥挤,还是孤苦伶仃?
那条路有人在等我吗?
一切恍然之际,赵渠紧紧的回握住那只手,他没有看见宋命异样的目光。他看向台上的李坚。此刻有个身着灰色风衣的女孩跑来,她的步履轻快,她伸开双臂,在满是冷漠抱臂的人群中张开温暖的怀抱。
李坚在见到这个女孩时满脸震惊。她原本麻木的脸上终于活了过来。
那双灰色的眸子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火炬点亮了她的双眸。
那双仿佛大山重压下死死蹙紧的眉终于舒展清晰起来。
“姐姐!”
“姐姐!”
“姐姐!”
她一路欢呼而去,仿佛是去见从未见过的朋友。
劣质的红毯刺痛着李坚脆弱的脚底,刺痛的感觉让他一瘸一拐继续向前,仿佛地下是尖刀也无法阻碍她的前行;宽大拙劣的婚纱让她跑得不快,她提着裙摆,像一只骄傲的蝴蝶飞奔而起;她的发丝凌乱,她的双眼充满期待,她的淤青浅浅淡淡,她的泪光闪着幸福,至少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幸福过一刻。
她们终于相拥,在浓烈的恶臭中,在鄙夷的目光中,在阴暗狰狞的空间中,在视奸下,在幸福与谎言交织下。
她们终于相拥。可一瞬间李坚感觉到什么猛然松开陈信。这个地方依旧充斥着诡异,每时每刻,无时无刻,没有因为某人的到来会有一丝温暖的光亮。在彷徨中,李坚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她默默的拉过陈信的手腕,她下意识看着那只手腕。
手腕上空空荡荡。
李坚咬着干涸的唇,她的眼角红了一片。
“姐姐……你的手链呢?”
陈信仿佛才注意到,她看了看手链,叫了一声李坚。她满脸诡异的微笑。
她缓缓甩开了李坚的手,脸上的表情和这里所有人都一样。
李坚的手抖了抖,她眼下的淤青抖动着,她的手才极其缓慢的抬起,她想摸摸陈信的脸。好冷,脸颊上冰冷的触感让李坚的心颤了颤。
李坚 :“姐姐……你不是她……”
她望着眼前的人,好像这个人来到这里只是想让这一丝希望破灭,化作灰烬,残忍的撕裂一切。让她明白没有一个姐姐,没有人会带着她走向幸福的路,幸福的结局,幸福的最后是破灭。
如果这一切是假的,那些温柔的话,那些温柔的祝福,那些温柔的安慰,那些温柔的陪伴,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赵渠松了手,她没注意到他已经抓破了宋命的手背。
他只是瞪大双眼痴痴地望着台上僵硬原地的女孩。
似乎那个瘦弱的身影已经岌岌可危,即将破碎,风一吹,女孩就会随远风而去。
“怎么办……怎么办……”赵渠不知不觉间泪花闪烁着,他望着宋命。
如果李坚知道这一切的真相,那个帮助她的人只是一个幻想……
如果李坚知道这个曾经温暖过她,照顾过她,给过她无尽希望的姐姐只是她心中的一个虚妄都幻想而已,
那么她……
赵渠的手抖得厉害,他似乎和别人不在一个地方,他感到周身那么的冷,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叫李坚的女孩么?他为何那么关切?他为什么心中会迸发出无数恐惧和担忧?他似乎也魔怔了,想要给这个女孩一个最好的答案和结局。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宋命默默的捂住手背,他说:“按你的想法去做。你想怎么帮她?”
这句话瞬间拉回了赵渠狂乱的思绪,他扭头望着宋命,看着对方如此平静如水,冷漠的简直和他完全相反,他说:“老板,你猜到李坚都都知道了?你猜到这一切都对于李坚来说都是假的了?对不对?”
宋命的眸子不言而喻,那里写满了答案。他早已知道。“梦魇之中没有好人,这里只会出现伤害过我们的人,这里只有受害者,只有只有施暴者,绝对没有一个好人存在,所有被我们所见过的NPC无论是人的形态还是怪物的形态,或是幻想的人,都没有好人一说。现实中的姐姐不会存在,可梦魇中的姐姐即使出现也不会给予李坚一丝希望。可她仍然会幻想,因为这是挽救自我唯一的路。人愿意活在幻想中,本质是想活下去。而李坚,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说谎,开始欺骗他人,欺骗自我?她到底有没有逃出那个家,到底有没有将父母送进监狱,到底有没有考上法学院,所有人都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她强烈的,无比强烈的想要活下去。
“人总是死不悔改。她愿意活在幻想之中或许在现实中还会有一丝希望,可这里是梦魇,是那个没有一丝光亮的梦魇,这里只会斩断李坚最后一声幻想。这里除了丑陋就是欺凌,只会有一双双麻木的眼睛盯着她,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希望。”
“ 这种幻想会让人短暂的快乐,可长久的在幻想中只会增加危险的不确定性。一但有一天李坚满怀希望以为外面的世界有一个叫陈信的人,这个人却并不存在,而只是存在她的梦魇之中,存在她的幻想之中,你猜她会怎样呢?
“你是说,我们应该告诉……李坚?”赵渠不确定的问。
宋命双眸微眯,黑色的眸子暗了暗,他望着台上的两个人,两个相拥着诉说某种相连的情感的人。李坚难道触碰到这样的人,这样一个幻想中的人不觉得冰冷吗?不,她一定察觉到了,对吧。李坚,你也知道了对吧。
你知道,她是假的,对吧。
你知道,她只是你心中的幻想,对吧。
这样的人本身就不存在的人,在梦魇之中更是虚假至极。陈信的微笑,她的动作,她的语气,她的眼神,她的一切和你幻想中,或是现实幻想或许有太多差别了吧。李坚,你心心念念想见到的人,你失望了吗?
梦魇之中只会出现伤害过自己的恶人,绝不会出现一个善良的好人。只会有受害者,只会有施暴者,绝没有善意的人
宋命冷色道:“真相是残酷的,换了你,你会怎么选?”
到底是无比残酷的真实,还是美好的幻想?
赵渠愣在原地,这个问题让他脑子一阵发疼。
一个人在赵渠的耳边道: “你得做出选择,尽管这个选择会令你痛苦,可你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个人不是周围的人在说话,那个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毫无痕迹的溜走。
赵渠死死抓挠了一下头发,他看见李坚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看见李坚的爸妈和未来老公正在跑过来,表情凶狠,看见李坚脸上的眼泪,看见一场悲剧一次又一次的快要上演。梦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人要一遍一遍重复这些痛苦的经历,直到死亡?
现实中遭的罪还不够么,李坚?
还要再被打一次,两次么?
还要再被嫌弃一次,两次吗?
还要再被辱骂一次,两次吗?
赵渠突然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李坚,跑!”
这一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理赵渠。
赵渠只注视着朝他投来的不可置信的目光。
赵渠有点急了,他立马爬上台子想去拉李坚。
此刻正在一边和老赵叨叨的顾封注意到这不对劲的场面。
他一开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直到赵渠去拉李坚的手,他知道了,这小子是想抢婚。
直到赵渠拉住李坚的手松开,又推了李坚一下。
顾封又歪头,他知道了,这小子是想让李坚走。
赵渠说了几句,随即指着那赶来的爹妈公,对李坚道:“赶快跑!回家!去帐篷里躲!”
这一刻顾封歪着脑袋立马竖直,他脑子一灵光,骂道:“赵小子你干嘛呢!不能让她走,梦魇内所有的罪她还没遭够数呢,现在走了我们会进入大逃亡!”
赵渠似乎不明白自己已经闯祸了,他呆呆望了一眼宋命。
顾封才想起来宋命似的,忙过去道:“丫的老宋你不给说句好话,你不是都知道梦魇的规矩么,不能带人跳剧情,会遭到反噬的,这些人杀起来!我们全完蛋!”
宋命神情自若,道:“那也没办法了,你的委托人已经先跑了。”
顾封一扭头,果然,李坚已经提着笨重的裙摆开始往场外的门跑去,突然就摔在地上了。
跟在后面的赵渠立马上去抓住李坚的手。
顾封指着那两个人就吼:“对对对,小赵抓住她,别让她走!”
可惜,话刚落地,赵渠松开了手,他本来是想扶一把李坚。
李坚望着赵渠,“谢谢你。赵渠。”
“快走吧,像你对你自己说的那样,跑吧,一直往前跑,直到所有人追不上你为止!”
李坚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像是折了翅膀的蝴蝶,她顷刻转身,用另外半片翅膀转身飞走。
赵渠站在原地,那些留下的怪物早已双眼通红,他们急切的想要湮灭掉赵渠。
赵渠一动不动,直到他以为等来了怪物的踩踏,可一只手抓紧了他,那个人往前跑,带着赵渠一直往外跑。
普通的铁门一把拉开,入目的是一片极致的浑白,一阵眩晕过后,脚下传来一阵柔软,鼻尖芬芳,馥郁,狂风却狂作,拉住赵渠的人手心一阵发冷。
赵渠望着那人,他跑着,他想,为什么会发冷呢?老板,难道你也会害怕吗?难道你也害怕我做的决定会害死所有人?
此刻宋明松了手,他往后望了望,不过不是去看赵渠,而是扫一眼顾封。
赵渠也扭头看看,发现顾封正背着老赵踉跄着逃难,而他们的背后一大群乌压压的发疯的人。
赵渠咽咽口水,心说真是差点害死他们。又往前看,那是一片压下天的乌黑闪着紫色雷电的云,周围昏暗无比,天空有一道裂痕,那里裂开,一片浑浊的白。
而再往前,那里有一个浑身摇曳着白裙的女孩,她一直往前跑,一直。
这个世界,这个梦魇似乎如同随时即将崩坏,周围阴晴不定,这种状况让赵渠浑身难受。这就是梦魇吗?
梦魇到底代表着什么?
几个人一直发疯般逃命,直到李坚在一处凭空出现的发红的铁门前面打开了那一道救命门。
宋命跑的很快,看得出来他的体力很好,长腿步子快,三下五除二就到了门口,一脚跳上去拉开门,随即站定在门边,一只手伸出,赵渠还没伸手,巨大的惯性让对方已经提着他的肩膀将他提了上来。
后面累的要死的顾封一路上咬牙切齿,他骂了一万遍身后的那群怪物,骂了一万遍赵渠,再骂了一万遍背上的老赵,冲进门口。
身后怪物的手差一点就要拉住老赵,幸亏赵渠关门关的快,要不然就死翘翘了。
几个人跑了许久,都坐在地上喘气个不停。唯独宋命坐在一边的单人椅上,他虽说没像这些人脸色难看,但脸色莫名有些严肃,他看一眼表上的时间,环臂道:“李坚呢?”
顾封上气不接下气,“谁…谁知道啊,光顾着逃命了,谁还管…她,哎呦哎呦累死爷了。”
赵渠道:“李坚在……帐篷里,老板你……”
宋命“啧”一声,他放下手腕,道:“你让李坚逃跑会改变梦魇之中的发展,我们的时间会不够用,以后别那么做了,即使你再担心这个姑娘受到伤害,也不能贸然改变她该承受的东西。”
赵渠心中失落起来,低声: “她该承受……她真的……该承受么?”
宋命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道: “对了,李坚她的安全屋,你有眉目了?”
赵渠点头,他扫一眼那屋内,又道:“没,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我有猜测的安全屋。”
"不是两位大哥,你们都不确定安全屋,就敢这么干啊!要是安全屋是对的,那李坚躲里面挨了时间也好说,你不确定这不是让人家送死吗?”顾封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赵渠踌躇道:“老板,对不起……”
宋命无奈道:“和我说有什么用。”
赵渠:“那要是安全屋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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