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夜凉如冰,万籁俱寂,只听得急促的马蹄声如急雨般片刻不停。
黑夜之中,一名身穿黑色锦袍的男人策马急行,男人面色苍白如纸,满身伤痕渗出血迹,身体即将因虚弱而倾倒,手中却仍紧紧的攥着一把长剑,身体也不断调整着位置躲过射向他的箭雨。
突然,一支箭嗖的射向马腿,马受惊跌倒,那男人反应极快,迅速侧身一躲,施展轻功隐入林中。
“快追,哪怕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杀了他。”领头的黑衣人狠狠的说。
纵然男人轻功了得,但身负重伤,且黑衣人人多势众,不久便又被黑衣人找到了踪迹。还隔着几丈远,箭雨便急急落下,男人闪身不及,一支箭正中男人腹部,一口鲜血从男人唇间渗出。就在此时,一个戴着面具,身形修长的青年飞身而下,如天神降临般挡在了男人身前,乌黑的发丝被夜晚的凉风轻轻吹动,更添几分神俊。他一手撑开一把金刚伞挡住箭雨,一手揽住男人的腰,将他抱起,飞身上树,飞梭在树林之间。
男人怔愣的看着他的天神,此人面戴青色狐狸面具,眼神鬼魅,面具几乎将全脸都遮住,只留下浓密的睫毛和琥珀色的瞳仁在月色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青年比他矮一些,而且很瘦,却是十分结实,抱着他也不见行动半分受阻。
男人就这样不知盯了多久,二人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戴面具的青年将他放下,俯身查看他的箭伤。
月光透过洞口照进来,浸湿了青年月牙白的衣衫,透着微凉。月色晕开在青年的肩膀,似天神般泛起圣泽的光辉。青年的狐狸面具似乎也因这皎洁的月光变得柔和。此刻,“面如冠玉,眉目如画。”这句他曾经抱有怀疑态度的句子终于有了具象化的呈现。
那夜的月亮,就这样照在他的身上,也照在他的心上。
青年解开他的衣衫,露出紧实白润的腹肌,不知怎的,男人竟觉得脸颊有些发热,扭过头去,不看为他处理伤口的青年。青年为他拔出身上的箭,虽然动作很轻,男人还是痛的轻哼一声,青年动作微顿,更加轻柔的为他的伤口擦药,冰冰滑滑的感觉在男人的腹部划过,不知是药膏还是手指。上好药止住血后,青年又替他系上腰带。看到男人腰间月牙形的玉佩时,青年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似要开口问些什么。
这时,急雨般的马蹄声再次响起,青年赶忙将他扶起,二人走向了山洞的深处。
那地方很窄,二人只得紧紧贴着才能隐藏身形。青年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一只手捂住男人的嘴,他的手心,因男人温热的呼吸而升温。洞内一片寂静,二人连呼吸声都压的极低,唯恐洞外有耳力好的高手。黑夜中,周围一片漆黑,只能看到青年亮晶晶的眼睛隐隐泛着光,睫毛忽闪忽闪着,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洞外,领头的黑衣男子狐疑的看了山洞一眼,正要进洞检查,忽然,两条树枝粗细的竹叶青从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虎视眈眈的与黑衣男子对视,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黑衣男子似忌惮毒蛇的危险,又似料定这二人不敢擅闯毒蛇的领地,最终还是调转马头向别处追去。
青年轻呼出一口气,松开了手,将男人拉出角落。男人本想提醒他小心毒蛇,但出了暗处才发现毒蛇竟已经不在了。
青年扔下一个药瓶便要离开,男人赶忙开口“公子!公子今日救我于水火,不知公子可否留下姓名,他日若有机会在下定当九死以报。”
青年没有回身,只是偏头瞥了他一眼,月光映着他的眼波,如海面般波光粼粼,衣袂翩翩飘起,发丝在月光的照耀下根根可见,泛起银光。青年轻笑一声,却未回答便飞身离开了。
男人看着青年的背影,神情有些落寞。男人倚在石壁上休息,腹部传来阵阵疼痛。箭上有毒,不过似乎已经被青年的药膏解了。
男人回忆起今天这场追杀,倒是比之前那些更惨痛些,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这男人便是当朝太子殷长桓,虽贵为太子,可他并不受宠,自皇后薨后,太子便屡受皇贵妃排挤陷害。从下药到构陷再到暗杀,这样的险情他已不记得经历过多少。幸好过去皇后身边的宫人忠心耿耿的保护着他,还有舅舅与母族护着他,他才不至于被杀被废。这一次,他只身去山中寻找母后当年的先生姜公的踪迹,却不料行踪被贼人泄露,这才遭遇追杀。
他又想起了他的母后孙氏,皇后与皇上是少年夫妻,从太子府的患难与共到登基后的共治天下。可惜人心易变,帝王之家,最不可信的便是真情。不知从何时开始,宫中出现了许多比她更加年轻漂亮的女子,那个曾经许诺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的心也不在偏向她处。后来,她在后宫争宠中落了下风,也许她仍有翻盘的机会,但她倦了。最终,她被皇贵妃构陷,被打入冷宫。她在冷宫的日子,皇帝竟未曾见过她一面。她的心终于死了,是在冷宫冻死的,也是被皇帝伤死的。骄傲的凤凰岂可忍受冷宫蚀骨的孤寂,最终她含恨而死,因不愿入皇陵,便一举烧毁了冷宫。
凤凰浴火可重生,可他的母后,就这样在烈烈火焰中,带着滔天的恨意,死去了。那一日,他抱着母亲焦黑的尸体哭了整整一天。他痛恨辜负真心的父亲,他痛恨趋炎附势的宫人,他更痛恨没用的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不似幼时那么好拿捏了,他在舅舅与母族的帮助下,偷偷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暗卫组织羽刹军,并在各地安插眼线,拉拢官员,建立起强大的信息网。思及此,殷长桓努力的撑起身子,从腰间取出一只蓝翅金纹的蝴蝶,蝴蝶翩然飞离,不过多久,便带着几个黑衣蒙面人将他接去了。
姑苏城楚太守府内,医师侍女不断进进出出,染红了的热水盆一盆盆的向外端着。
殷长桓身上的毒只是被暂时抑制住了,还没有完全解开,而且满身的刀伤也不是好受的。殷长桓面色惨白,眉头紧锁的躺在床上,意识模模糊糊,脑中尽是那青年的身影。
“楚大人,尹公子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失血过多,稍不留神可能又会危及生命,我现在去开几个补气血清淤毒的方子,按照我的方子吃半个月,才能彻底除去病根,这期间万万不可再受什么刺激了。”
殷长桓此次微服下江南,来到楚致远的姑苏,化名尹迩,又戴上了人皮面具,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不过他的心腹楚太守即寥寥几人。
“劳烦郑大夫了,改日我这……我这侄儿康复,我定携他一同登门道谢。”一想到要称当今太子为侄儿,楚致远便觉得心惊胆战。青天白日之下,暗卫不可直接出现来照顾与殷长桓,别人喂药又怕被做手脚,楚致远虽然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却也只能学着侍女们的样子小心翼翼的给殷长桓喂药。只是他动作实在有些笨拙,汤药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他的衣服。
最后,领头的暗卫柳垂青实在看不过去了,便屈尊换上了侍女的衣服为他喂药。
柳垂青和柳结绿是殷长桓的心腹,这姐弟俩是殷长桓在被送往姑苏静养途中捡到的,当时二人在街边乞讨,一身污泥。幼时的殷长桓心软,便捡了二人做侍从。
那时的他们,都还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如今,却已成为对殷长桓忠心耿耿的利刃。
也许是因为知道一击不成殷长桓这方定会严防死守,这半个月皇贵妃并无其他动作。养病的日子虽说平淡,却不算无聊,这些日子,殷长桓总是能梦到那个身穿月牙白衣衫的青年对他笑,虽说他戴着面具,但那一双弯弯的眼睛却足以勾魂慑魄。休养的日子,他也曾派羽刹探寻过姜公的所在,可都无果。
一日,殷长桓的侍卫尹冰兴冲冲的来到殷长桓的房间说到“殿下!京中传出消息,萧将军十日之后便会抵达京城,潼关一战,我军大胜!”
萧文修,字关戎,是殷长桓从小打到大的挚友,也是大齐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两人在姑苏便相识,后来前后回京,一同读书写字,一同切磋武艺,那时武场上总能见到二人的身影。
细细的读着京中的来信,殷长桓苍白了多日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喜色。鉴于寻姜公无果,殷长桓立即吩咐身边人准备回京。他的心中情绪交织,既有对友人归来的兴奋,又有对也许再也见不到那青年的失落。
这几日,他也不是没有寻找过那青年,只是羽刹翻遍了姑苏城也未曾找到一位身着月牙白衣衫的公子。其实他也知道,青年戴着面具必然就是不想让他人知道他的身份,可他就是想试一下,想找到他,那个突然降临的天神,那个愿意冒险救一个陌生人的翩翩公子。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份恩情,他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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