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水到渠成的进境，沈照的身影模糊成云烟，白色的雾气涌到沉昭面前，被压缩成一个只有手掌大的小版沉昭，透明如水晶的元婴紧紧闭着双眼，面上是与沉昭如出一辙的冷淡。

似乎没有什么额外的感觉，沉昭盯着元婴看了一会，闭眼将意识沉入元婴中。

不多时，飘在沉昭面前的元婴睁开了眼睛，她伸腿在半空中蹬了两下，然后慢慢飞向了自己的本体。

在元婴触及丹田的刹那，一张星图缓缓在她眼前展开，浩瀚的星河图卷上，已经亮起了两个格外耀眼的银色星辰，另外的六个红色星辰略显暗淡。沉昭将目光投向其中一个，一瞬间，一阵凶戾之气向沉昭扑来。

“咚！”

沉昭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弓着背大口喘息，菱纱从她脸上滑落，她伸手抓住，面色冰冷地看向坐在自己床边的人。

然后和一个没有预料到的人对上了视线。

谢空妄正襟危坐，见沉昭看向他，将手边小几上的茶盅往沉昭的方向推了推，问：“你要喝吗？”

沉昭一眼看出那是盛倒寒山雪的酒盅，也不知道谢空妄是怎么带来的。她抓着菱纱，摆了摆手，平息了自己因为窥探其他八苦被发现而狂乱的心跳，才开口询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偷偷来的。”谢空妄坦荡道。

沉昭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怀疑地看向谢空妄：“你说什么？”

“因为你会想见到我。”谢空妄挺直了背，颇有几分邀功的意思，说：“我看到你在抱着我哭。”

随着他声音落下，推门声一同响起，沈昀站在门口，维持着推门的动作一动不动。

死一样的寂静维持了三个呼吸，沉昭淡定地接住沈昀暴怒着甩向谢空妄的灵力，偏头吩咐谢空妄：“说清楚。”

说完沉昭就后悔了，因为谢空妄困惑地看了一眼被沉昭挡住的沈昀后，直言：“因为你杀了我，所以你在哭。”

“不要再说什么我会杀你的话了。”沉昭叹息，又看向沈昀：“安排妥当了？”

沈昀瞪了一眼谢空妄，点头：“没有其他人受到波及，已经安排了雪卫给参加观礼的人送上了五千灵石作为赔礼。易灵宝境界突破正在闭关，言午和伏雨受了反噬，伤势不重，都在调养。”

沉昭低头盘算了一会，问：“我昏迷了几天？”

“两天。”

对危险的预感还残留在沉昭的识海内，她不清楚那个星辰代表的是哪位八苦，但是光从那道视线中透露出来的戾气，都让沉昭如芒在背。

不能再拖下去了，虽然沉昭从接触八苦也不过月余，但是她清楚，每一个八苦都是可以翻天覆地的存在，只要她们有想要为祸一方的想法，最先受到伤害的一定是凡人。

“等易灵宝出关，就准备动身吧。”

沈昀自然不会反对，他拿出一方小盒，用灵力送到沉昭手中，说：“这是铭刻了干扰阵法的扳指，姐姐可以将它送给易灵宝。”

在房门被敲响的那一刻，枯坐在妆台前的应青锋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沉昭还是来了。

她拈起放在台上的黛笔，轻柔地为自己描出形同柳叶的眉毛，沉昭的身影倒映在铜镜中，镜中沉昭嘴唇动了动，她问：“应城主很抗拒幻像吗？”

“殿下是来找妾身兴师问罪的吗？”应青锋放下黛笔，柔声问。

沉昭不至于斤斤计较到这份上，她沉默了一下，摇头否认：“不，是应城主当时的反应不对劲。”她能够嗅到应青锋身上散发出的绝望与憎恨，等这些情绪累计到一定程度，就会演变成浊气。

反应骗不得人啊，应青锋点了一指胭脂，按在自己的唇上，看着镜中的自己，说：“殿下，我很抱歉。幻像确实是我最厌恶的存在，只是过往都已经随岁月泯灭了。”

应青锋不愿意说，沉昭也没有强迫她开口的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与过往，她对着应青锋的背影轻轻躬身：“沈昀自作主张，我纵容了他的行为，刺激到了应城主，是我的错。”

听到这句道歉，应青锋第一次转过身，看向沉昭，勾出一个与平时无异的笑容：“殿下这是做什么？我能理解沈昀殿下的想法，你们都是为了沈国着想，何必道歉呢？”

“无论我们的本意如何，都影响到了应城主，什么样的本意都不应该是做错事的借口。”每一个被沈玄魅力折服选择追随沈玄、守护沈国的人都应当被尊重，她们不是沈玄的附庸，她们是独立的个体，她与沈昀也不应该因为是沈玄的孩子就堂而皇之地享受她们的拥护，甚至挥霍这些忠诚。

做错事了，道歉，求取别人的原谅，从古至今的道理。

应青锋嘴唇抖了一下，她看着躬着腰的沉昭，站起身，走到沉昭面前，扶住她的肩膀，眼眶微微发红，说：“你是这样一个好孩子，剑君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她会特意叫上几个熟识的人小聚，将自己的孩子推到她们的面前，威逼她们给自己的孩子送上见面礼，然后炫耀她是怎样令她骄傲的一个好孩子。

离开的那日，惊蛰城外没有下雪，沉昭许久没有看到北地的天，天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沉。

易灵宝突破出关时已经是金丹后期，她们碰面以后沉昭将那枚铭刻了阵法的扳指送给了易灵宝。

蒙蔽了易灵宝，沉昭很是愧疚，尤其是在看到易灵宝打开方盒时微微瞪大的眼睛以后，哪怕她很快伪装出来了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墨一样的愧疚依旧浸透了沉昭的五脏六腑——她这样做，一定会伤害到效忠于言夜的易灵宝，可哪怕所行的是她认为正确的事，也无法避免对旁人的伤害。

离城的路上，易灵宝一边偷偷瞄着沉昭，一边偷偷摸摸把那个扳指拿出来套在拇指上，不想被沉昭发现，还欲盖弥彰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言午与谢空妄都不是话多的人，沈昀临时接到消息，没说是什么事，只给沉昭留言等会才会出城。

伏雨将几人送到了城外，转身盯着耷拉着脑袋跟在她身后的元昼，问：“交代你的都记住没有？”

元昼揪着腰间玉佩的穗子，把那穗子扯得七零八落的，她无精打采地应和：“保护好殿下的安全，带回槐安，不死就行，殿下的安危最重要。”

“那只狐妖呢？”伏雨想起元昼一直念叨的小狐狸，她找到元昼时元昼正在屋顶上睡觉，身边没有那个青年的影子。

“跑了。”元昼回答得言简意赅。

能从元昼手底下跑掉，那只狐妖也是一位人才了，伏雨没细究这点小问题，她抬头望向高大的城墙——几位城主都已经在一天前回到了各自执掌的主城，这几日停留在城中的许多年轻修士也都在接引下离开了惊蛰城。偌大一个城池，一瞬间又空寂了下来。她伤还没好全，精神难免差些，连性格都带了点不自知的伤春悲秋。伏雨暗暗嘲笑了一下自己，然后走向了那群年轻人。

为首的那个青年才堪堪成年，但比起她的弟弟，行事已经稳妥很多，或许是经历坎坷的缘故。也许她会如她母亲那样，掀起新的波澜、谱写新的传奇。

但那都是年轻人们的事了。

伏雨召出一架灵器，外形流畅形似人间权贵在游河时所用的画舫，伸手对着灵器一挥，画舫顶端的飞出一枚菱形的控制秘钥，几人对视一眼，纷纷默然了沉昭担任这个隐形的领头人身份，易灵宝推了推沉昭的后背，于是控制秘钥被沉昭接过。伏雨解释了一下飞舟的控制方法，它是沈玄的珍藏，原型是一个炼制失败的小型秘境，秘境无法被隐藏，所以被沈玄寻来辅以珍材炼制成了这具飞舟，在注入灵力时，飞舟外的防护阵可以挡住一个炼虚的全力一击。

伏雨负责掌管与清点沈玄的私库，因此得知几人需要前往无药城救人时，她第一时间找到了这架飞舟作为一行人的代步工具。

沉昭握着秘钥，感知了一会，发现这飞舟吞灵力的速度比烧纸还快，她才堪堪尝试启动，体内的灵力就损耗了三成。好在这飞舟还可以汲取外界的灵气作为能量运转来源。只是要启动防护阵还是需要使用者自行注入灵力。

高声吆喝的声音从城门传来，沉昭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到点燃的炮仗一样跑跑跳跳的陈殊那一刻，一直紧皱着的眉头不自觉松开了，陈殊大概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她自带的感染力可以将轻松扩散到任何一个人脸上。

沈昀落在她身后，似乎被她的咋呼声吵得有些头痛，正不堪其扰地皱着眉。

易灵宝嫌弃地推开冲过来的陈殊，陈殊大怒，借着身高优势非常不尊重地伸手弹了一下易灵宝的眉心，等沈昀走到沉昭面前时，点燃的炮仗已经多了一个，他正准备与沉昭说话，有一个人已经先他一步开口：“沉昭姑娘似乎很高兴。”

沉昭看向言午，没有否认，唇畔带着淡淡的笑意，说：“为什么不呢？”

大仇得报，友人在侧，无论未来如何，明天都将是崭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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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