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好人

众人皆是一愣,只有傅南在一边暗自激动,他拉着傅北的衣服小声说:“咱们大人这回铁定是要苦尽甘来了!”

傅北表情复杂,摇摇头。

沈忘悦是美人不假,可一个从高门显贵跌入风尘的人,可不见得有多纯良。他觉得,沈忘悦是个蛇蝎美人,那貌似纯良无害的皮囊是用来迷惑敌人的。

同时,吴果儿也很是惊讶,觉得自己听错了。

“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攒下的钱赎个身绰绰有余,可对九爷来说更是九牛一毛,忘悦想让九爷替我赎这个身。”沈忘悦拾起笔,点了点牌匾,“用来换这块状元题字的匾,九爷不会不愿意吧?”

风月场里替人赎身这件事可不是有钱就行的,非得是要两厢情愿不可。而这救风尘的戏码则是男人们的最爱,沈忘悦肯说出这句话就已经让傅裴英觉得是在做梦了,又哪里来的不愿意一说。

“钱财乃身外之物,状元题字千金不换。”傅裴英按捺不住激动,“月牙儿等我!”

他一跃而出,转眼便消失在摘星阁的方向。

吴果儿的心一时跳的飞快,他突然不明白沈忘悦此番的用意,但不明白归不明白,赎身这件事对沈忘悦来说是好事,而且就算赎了身,沈忘悦与柳妩之间的师徒关系不会变,他只是终于摆脱那个风尘地了。

可他转念一想,赎了身便不能再住摘星阁,难不成沈忘悦当真还要在这儿常住不成?

他莫名开始思考,究竟是应该跟着公子,还是应该跟着姑姑,想来想去,姑姑似乎并不怎么需要他,相反,公子虽说也会医术,可惜身体实在不佳,还需他照顾。

“果儿,上次给你那本医书可看完了?”沈忘悦问。

吴果儿打了个哆嗦,心想怎么公子突然想起这茬来了,支支吾吾道:“看、看完了。”

“那就去房里再抄一遍,加深些印象。”

“啊?”

“去吧。”沈忘悦淡淡道。

吴果儿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但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往房里走了。

这边刚走,沈忘悦便又对傅南傅北二人道:“这几日外头乱,出去看看吧。”

傅南傅北相视一眼,齐声道是。

此时院子里就只剩了时千秋与沈忘悦两人,沈忘悦看着摘星阁的方向,没有说话。时千秋很识趣地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如今整个噶戈尔都乱了起来,如你所料,修罗城横行多年,那些人心中是不服的,可要想他们彻底与修罗城对抗,恐怕这把火还不够旺。”

“已经足够了。”沈忘悦道。

时千秋侧眼看着他,那张绝美的脸依旧冷淡,看不出半点情绪来。

他猜到沈忘悦想激起整个噶戈尔与修罗城之间的矛盾,可修罗城毕竟根深叶茂,想要撼动他们的地位,仅仅是一些传言,想来不够。

必须要是触犯了他们最根本的利益才行,而最能激发他们情绪的,无非是诅咒二字。

“修罗城这几天几乎是要将整个噶戈尔给翻了个遍,如果他们知道这所谓的九星盘根本不可能找到,段干昊仓的脸色想必会很难看。”时千秋笑道。

事关诅咒,时千秋觉得沈忘悦这几日冷静地过了头,他查阅了整个自在商会的资料,据记载,窥天者只有在上次封印噶戈尔时才出现过一次,此后便消失地无影无踪,让人觉得这所谓的窥天只剩下了一个传言。

可若真如资料中说的那样,凭借他们伏羲谷人严谨的性格,沈夫人应当不会说出那句‘非窥天而不可’的话。

而这一头,沈忘悦先是利用商会的信息网传递舆论,再让傅裴英这个外人去替他赎身以免与柳妩发生正面冲突,若说他没有点别的想法,时千秋是不信的。

“掌柜的无需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沈忘悦依旧冷淡,“忘悦这几日一直在想一件事,虽说成王败寇,谁有本事为噶戈尔解开诅咒便可称王,可权利是权利,人心是人心,有权利不一定有人心,可有人心,一定有权利,掌柜的觉得如何?”

不知怎的,时千秋突然觉得沈忘悦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那是不同于压迫感的一种东西,可却同样令人畏惧。

噶戈尔内有不少人的根是在西北,而西北的人心在谁的身上?

谁救过西北,那就在谁的身上。

时千秋紧了紧手中的折扇,拱手道:“愿时运在公子手中。”

沈忘悦写得一手好字,题个匾不在话下,他在牌匾上洋洋洒洒地落笔,海棠居三个字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傅裴英一跃而下,疾步走向他,端起沈忘悦先前喝过的茶。

沈忘悦懒懒瞥了他一眼,摊开手。

傅裴英将一张纸递了过去,大大咧咧坐在他身边道:“我去的时候柳妩便将其放在桌上了,似是知道我会去。”

沈忘悦将纸展开一看,表情毫无波动。

傅裴英剑眉微挑,“我还以为你很开心。”

“我很开心。”沈忘悦将那张纸收了起来,“多谢九爷。”

嘴上如此说着,可任谁从那张清冷的脸上看不到开心二字。傅裴英注意到院子空了,琢磨着该是沈忘悦有话想说。

没有窥天者,他们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噶戈尔。沈忘悦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他更不可能就此放下。

“傅南说他想去收拾密室,你却告诉他不用。月牙儿,前几日你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果儿说你是在看沈夫人的手记,是真的吗?”傅裴英问。

沈忘悦并未回答,他看了眼即将落下去的日头,眼底流露出一股悲伤。

不知道是不是落日的余晖让人觉得有种凄凉感,傅裴英心里头顿时涩地慌,几年前那个少年郎同样身姿单薄,但至少是挺拔的,如今却隐隐落了下去,恐怕是再也撑不起一身锦袍了。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对于正在长大的少年来说,那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傅裴英高出他一个头,身体也厚实地多,这让傅裴英感觉到他的娇小,平白的萌生出保护欲,若是五年前他也有这种感觉,恐怕就舍不得去放城头那一箭了。

沈忘悦的头发被风吹散了,一缕青丝顺着风轻轻抚在傅裴英的脸上,有些痒,但更痒的是心。

“师父没说什么吗?”沈忘悦问。

“她说你不是个好人,让我小心别被你利用了,可她哪知道,我倒是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傅裴英笑笑道,忽而想起什么,又说:“对了,她还说,海棠花要开了。”

傅裴英看着刚种下的那株海棠,还是病恹恹的要死不活的,绝不可能就这么开了。

难不成是指的别的什么?傅裴英想起沈忘悦身上那股海棠花香,此时看到沈忘悦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急忙抬指碰了碰那张有些苍白的脸。

“月牙儿,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傅裴英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沈忘悦摇摇头,“九爷,我能信你吗?”

这噶戈尔内,他无法信任的人太多了,时千秋为人奸诈狡猾,须得时刻提防,柳妩心狠手辣,对于想要背叛她人绝不放过。

一张卖身契,不过只一张纸而已,这对沈忘悦来说甚至称不上是一种束缚。能束缚他的东西,是五年前他咽下去的那朵海棠花蛊。

蛊吸人血得以存活,此蛊逢满月便醒,而他手里能够抑制蛊毒苏醒的药物只剩下了最后一枚。

天黑了,一轮满月高悬。

傅裴英闻到一股极为浓郁的海棠花香,他误以为那海棠真的开了,这让他的神思恍惚了一瞬,身体里像是有一股热浪在翻涌,他猛然想起了上次中的情毒,然而这股热浪比上次还要来得更加凶猛。

不止如此,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了沈忘悦,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内心的**被放大,这让他想立刻将面前的那个人占为己有,脑海里甚至出现了旖旎缱绻的画面。

直到沈忘悦仓皇吃下一枚药丸,这股来势汹汹的海棠花香瞬间消失。

沈忘悦喘着粗气,原本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余红。

“果儿太小了,我没办法让他置身险境,虽然我很不想,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噶戈尔内,我能够信任的,只有你。”

红血丝充斥在他的眼中,他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了,四肢发软,连坐都坐地有些不太稳。

傅裴英立刻清醒了,他一把将沈忘悦搂住,好让他能靠在自己怀中。

“月牙儿,这是什么东西?!”

沈忘悦摇摇头,“此事与你无关,我只希望你能记住,我落到今天这个境地,是拜你所赐,你得救我。”

他拉住傅裴英的衣襟,嗓音微哑道:“花牌日当夜,你从西北带来的那个小叫花,可还记得?”

傅裴英脑中回闪,当夜要进噶戈尔,原本还在苦恼该如何验证沈夫人的药,正当苦恼的时候却抓到个鬼鬼祟祟的小叫花子。那小叫花脏得看不出模样,只觉得应该是没多大的,一口汉话说得结结巴巴,不似是中原人,更像是从十三域偷跑来的。

身上没有通关文牒,此便是触犯了慕国的法律。傅裴英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便拿了他来试药,还当这小孩儿活不了多久,没成想……

“竟是他?”傅裴英有些惊讶。

他们苦恼了这么久的东西,居然就因为这阴差阳错的一件事而迎刃而解。那小叫花后来躲去乱葬岗,吴果儿本想抓他,却奈何这小孩儿实在机灵,未能如愿。后来从时千秋口中得知九星盘之事后,沈忘悦突然想起这小孩儿腰间似乎挂着什么东西,这一次,一盘茶酥便就将其引了出来。

窥天传闻不假,只是他们没想到经纶国如今竟是闹了内乱,这小叫花便趁乱逃了出来,他来到噶戈尔并非是因为傅裴英,而是他本身就要来这里。

傅裴英以为沈忘悦会带着他去密室见小叫花,却不料沈忘悦道:“相处的日子不长,他如今信任我,是因为娘亲曾经去过经纶国,也是因为一盘茶酥,他记住了母亲。”

沈忘悦带着微哑的哭腔说:“我打小爱吃甜的,茶酥不如桂花糕甜。九爷,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你帮我个忙,那孩子刚才去了群鹤街,你将修罗城的人引过去。今夜,时运一定在我手中!”

他赎了身,就是连摘星阁这个依仗也不要了,要孤注一掷从无数死路中开出一条生路来。

当夜,旦一出现在鬼妙楼后不久,整个噶戈尔的人闻声而动,纷纷聚集于群鹤街。而当众人赶到的时候,他们亲眼目睹旦一将一个鬼妙楼的小二摔下了楼。

鬼妙楼楼主瘦猴拔刀相向,一时间修罗城与噶戈尔之间长期累积的矛盾,终于因为一个无名小卒的身死而彻底爆发。

是夜,天上下着小雪,众人将旦一一行包围在群鹤街后,沈忘悦穿着一袭红衣,打着一把红伞从人群中穿过。

当着众人的面,他轻轻合上了小二的眼睛,回首对瘦猴道:“抱歉,忘悦尽力了。”

他看向旦一,眼角流出一滴泪来,就像是一朵盛开在雪地里的红色海棠,充满了易碎感。

他打着伞,单手护住一个浑身有些脏,脸上沾着血污的小男孩,“前有摘星阁娇娘,后有鬼妙楼,旦一将军在噶戈尔内视人命如草芥,好不威风!如今为了护住你这点威风,是有多害怕噶戈尔的诅咒被解开,连这十来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傅裴英抱刀站在高处看他,那微红的眼眶让他心疼,另一方面,他的心里却又空落落的。

他想起刚刚那一幕,旦一被他引来了鬼妙楼,刚巧撞见小叫花正在店里吃东西,上菜的小二被旦一波及,无辜枉死,小叫花吓得浑身颤抖,被旦一抓住头发的时候像极了一只可怜的小兽,毫无还手之力。

他想到小时候,那是的沈忘悦还是个心思纯良,甚至会把路边手上的小猫带回家仔细照料,又怎么会将一个半大的小鬼扔出来做诱饵呢?

“这才像我的徒弟,做好人有什么意思。师姐那样好的人,不也落得个自尽的下场吗?”柳妩从他身后走过来,用暧昧的目光注视着沈忘悦,“傅大人,小心吃不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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