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叔没注意到柳腰腰嘴角的苦涩,领着他一路来到教坊司主楼。进去之后就能看见中间一个巨大的圆形台子,四周楼梯旋绕着台子转蜿蜒而上,从一楼一直延伸到三楼。
抬眼瞧去,每一层楼都是大大小小的房间,一楼最多。柳腰腰跟着秋叔拾阶而上,二楼的房间就少了很多,抬眼望向三楼就只有四个房间了,像一个小型的四合院。居高临下瞧下面的台子的视野应该最好。
柳腰腰目光落在圆台上,想必那就是登台献艺的戏台子,一到夜间便歌舞升平。
他和秋叔一路往上,撞见好几个房门正打开,穿戴一新的女子搂着男子从房内出来。男子柔声细语,笑颜如花的扶着女子往楼外走去。
秋叔低声解释,这个点(上午十点)差不多是楼里的倌儿们起身送恩客,楼里晚上做生意,所以白天就起的晚。
柳腰腰看着外面高升的太阳,那些女人怀里还搂着人,目光却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柳腰腰心头不适,低头快步的往楼上去,身后远远的响起了谈论声,“这是楼子里又来新货吧?身段不错啊。”
“大人,筠儿也不知道啊,大人您不是说最喜欢我嘛,下次来可不能把我忘了。”
“那是自然,我的心肝”
柳腰腰加快了脚步,想要逃离那些话语,但是那些灼热的视线总黏在他身上,避不开甩不掉,他只得努力的去无视。
一直到了三楼,秋叔带他停到一个房门前停下。
柳腰腰抬头瞧去,门上挂着一副牌匾,上书‘临仙阁’。
秋叔抬手敲门,片刻之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侍打开了门。
那小侍儿长着张银盘脸,细长的眉毛,圆圆的眼睛,是个挺漂亮的小孩。
他见着柳腰腰这个生面孔有几分意外,转了眼珠瞧向秋叔,低声问,“秋叔,梅香哥哥还在睡觉呢,有什么事吗?”
“都什么点了还在睡,他昨儿个不是没客吗?”
那小侍儿怯懦的不敢说话,秋叔吩咐他,“你去将他叫起来,就说楼主吩咐了,让他搬到二楼去住,这屋子有新主人了。”
小侍儿双眼错愕,“这……”
他扭头,为难的朝屋内瞧了瞧,转眼见秋叔认真的神色,知到无法转圜,半响才慢吞吞的进去通报。
柳腰腰没想到,自己要住这间屋子,竟然还要现赶人走,心中升起了一丝愧疚。
须臾,里面就传来了低低的骂声,“你个贱蹄子再说一遍,哪个细鸟儿的,敢来抢我的屋子,汰不要脸啊。”
女子的腌臜话他在牢里听了不少,这样露骨的话从一个男子嘴中骂出来,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柳腰腰红了面庞,抬眸往屋内瞧,好奇什么样的男子,能说出这样露骨的话。
隔着虚掩的房门,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个睡眼惺忪的男子打开门。
二十上下,生的漂亮。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气势汹汹,从头到尾的将柳腰腰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柳腰腰那张年轻漂亮的面庞上时,顿时周身的气焰像是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落寞。
他瞧着柳腰腰的脸,苦笑一声,“有了更年轻更漂亮的,就把我赶下去了。”
秋叔站了出来,低声道:“梅香,楼里就是这样的规矩,你是老人了你该明白早晚有这一日。况且楼主已经发话了,作闹也是无用,收拾东西下去吧。”
柳腰腰心中也不好受,但他落到这种地方,也是身不由己,住什么屋子也不由他说了算,只能低声颔首道,“对不住了。”
梅香剜了他一眼,仿佛将所有的怨气都记到了他头上,留下了一句愤懑之语,“咱们走着瞧。”
扭身回了房间。
秋叔招点了几个侍儿过来帮忙,进进出出的搬东西,柳腰腰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这间屋子才收拾好。
他抬脚进去,这件屋子很大,南面和东边一共两个窗户,东边的窗户推开正好能瞧见一楼的戏台子,南面的推开瞧见的是繁华热闹的街景。
对着戏台的窗户下放着一个方桌两把椅子,街景的窗户前是一个贵妃榻,然后里间是一张大床,比寻常他见着的床都要大。
其余便没有旁的陈设了。
柳腰腰走到窗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只狸花猫慢悠悠的穿过街道,身姿矫健的跳上了屋檐,懒洋洋的躺着晒太阳。
柳腰腰看着它自在惬意的模样,眸中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当一只小猫小狗,都比做官雀要强吧。’
身后传来‘吱呀’的推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柳腰腰回眸去瞧,是刚刚梅香那个小侍儿进来了。
柳腰腰疑惑的看向他问,“可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吗?”
小侍儿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秋叔让我来伺候您,说以后我就跟在您身边了。”
柳腰腰眸子张大,“那梅香那边呢?”
“只有三楼这四间屋子能配侍儿伺候,梅香哥哥去了二楼,自然就不用了。”
柳腰腰得了这话,心中除了内疚还有几分同情,大概是物伤其类的感慨。默然片刻,这世道如此,他也不过是雨中飘萍,又有什么资格去可怜他人。
柳腰腰收回了思绪,抬眸瞧向身前的小侍儿,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哥哥的话,奴才名唤桑菊”
是个乖巧的人,柳腰腰朝着桑菊温声道:“以后叫我公子吧,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桑菊迟疑了片刻,虽不懂哥哥和公子有什么区别,明明哥哥还显得亲近些,楼里大家都这样相互称呼的呀。他还是听话的照办了,轻声应道:“是,公子。”
屋子里安静下来,独余柳腰腰一人,一阵穿堂风吹拂过,青色的床帐随风荡漾。这间屋子的桌椅是海棠木所制,涂了上好的生漆,远远瞧着泛着一圈淡淡的弧光。
陈设雅致、配色内敛,没有半分奢华迷醉的气息,反而像是一个大家公子的闺房卧室。
只是除了那张大大的床塌。
那张床塌容得下四五人在上面欢愉。
柳腰腰极快的移开了眼眸,抬手捋了捋胸口,压下心中的苦意。他现在见到这些东西,下意识就能想到那燕好之事上去。
他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不怪自己会往这档子事上去想,现在谁瞧着他不是一副品评的目光。如今的他,不再是官家公子,而是一个官雀,唯一值钱的就是这幅身子,只要花银子就能把玩,作弄。
良久,他才慢慢的走到塌前,床上是新换的被褥,凑近了闻到一丝皂角的清香味。
他脱了鞋袜,和衣在床上躺下,帐顶垂下的流苏轻晃,柳腰腰慢慢合上了眼眸。
他太累了。
这一个月,他在天牢忍饥挨饿,被羞辱戏弄。来了教坊司才洗了第一次热水澡。紧接着去见了楼主,四五个管教叔叔围在房中,验身的物件都端上来了。若不是他们误会他和姜大人有旧,怕是就要当着一干人的面,宽衣解带横呈案上,像猪狗一般任人摆布,毫无自尊可言。
柳腰腰想到此处,心中一紧,倏然睁开了眸子。
情急之下,他扯谎躲过了验身,楼主还给他安排了这样好的一个屋子,就是指望着他能引来姜大人。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本就不认识她,若是她长久不来,或者来了对他没什么意趣,他的谎言立时就会被拆穿。
楼主被他戏弄,他会是什么下场?
柳腰腰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浸入四肢百骸,周身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抬手扯过手边的被褥,将自己裹起来,只余一个脑袋在外面。他以前不如意的时候,就会逃到榻上,用被子将自己周身紧紧包裹。
那时候被子一裹他就能安心,可现在他用了最大的力气,用被子将自己裹的严丝合缝,却还是徒劳。他的心像是飘荡在旷野,周边群狼环伺,他却没有任何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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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
太女东宫
大昭女子十六岁及笄,十五岁元服。
及笄是指女子正式成年,能够迎纳正君侧室,是女子一生之中,最重要的礼节。元服则是及笄一年前的一个仪式,为的是让女子通晓人事。
在这一日,若已经定了正君,那么正君家族需要先遣送一个男子过来,侍奉床礼。
若是没有定正君,就是女子本家的父亲,挑选物色一个男子。
元服不比及笄这样的大礼节,但是却大昭女子最为期盼的一个成人礼。因为从此以后就能取夫纳侍,萧遥快活了。
太女正君的人选已定,是两朝元老李阁老的孙儿──李容音,刚满了十六,只待太女殿下一成年就迎进门。
李家选了李容音的庶弟过来伺候床礼。
这种伺候床礼的男子,其实很悲惨,他们大多比妻主大些,元服之夜见过妻主最为青涩稚嫩难为情的时候,所以在完成使命之后,一般是不会再受宠爱。
特别是大家族,迎娶正君,纳了侧室之后,一般就抛之脑后,孤苦守一生。
这样无关紧要一个人入府,东宫甚至连红绸都没有挂。
姜逸坐在宴席上,最上首是太女殿下,这会子陛下和君后回了宫中。席上只有大臣和晚上就要行床礼的太女殿下。氛围松弛了下来,房中又有伺候床礼的男子等着。
女人对燕好之事总是好奇又期待的,夜幕降临是华灯初上,太女的心思早就飞了。
官场上混的都是老油条,有眼力见的已经出列敬酒:“下官恭贺殿下元服之礼,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是殿下今日辛劳了一日,若是乏累,可得保重身子早些休息才是”
“李大人不必多礼,今夜宴席之上无君臣,快快起身。”太女举杯朝着席下提了一杯酒,朗声道,“孤先饮为尽,众爱卿自便吧。”
群臣起身,姜逸也举着杯子站了起来恭送。
太女走出两步,却又转了个弯绕到了姜逸身侧。
姜逸心中疑惑,起身躬身问:“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太女抬手扶到姜逸的臂膀,将她拉离了席面,到了少人处才凑近了低声道:“姜太师,别的女人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就连孤今日都元服了,你还不着急吗?”
太女看向她的目光欲言又止,姜逸头大,低声道:“劳您记挂,微臣,微臣暂时没有此心。”
太女自小在皇家长大,心智成熟异于常人,和姜逸差了六岁,却能聊到一起去,很是相熟,她开玩笑的调侃道:“太傅可是有难言之隐?”
姜逸哭笑不得,“殿下,没有的事情,殿下何出此言啊?”
“您别听外面人瞎说”她二十六了身侧没人,外面暗戳戳的穿着她可能那方面不行,姜逸没往心里去,没成想都传到太女耳中了。
“孤可是听说你在天牢回护了一个小公子?孤听着新奇,还想瞧瞧后面的进展,谁知那小公子第二日被送去了教坊司,后面就没动静了。”
“太傅如此清心寡欲,孤甚是忧心啊。”
宴席上的群臣见太女和姜逸凑在一处说话,见怪不怪,互相碰杯,场上觥筹交错一片热闹的景象,只是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会往这边瞥来。
姜逸心中无语,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飘过来,其实不光太女殿下怀疑。她这个年纪,又是有权有势,身边没有七八个男人,满朝文武恐怕都在往这方面想。
只是她们到底没在姜逸面前说穿。
姜逸苦着一张脸道:“殿下是知道微臣的,微臣不过是没寻着合心意的罢了”
太女无奈:“孤送去你府上的人也不少了,你也愣是一个没瞧上,真是不知你到底要选个什么样的。”
这话姜逸答不上来,便转了个话题,低声问:“殿下大好的日子单独来找微臣,难道就为了问微臣这点私事?”
太女收了玩笑的神色,压低声道:“昨儿个母皇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教坊司如今归那部管着。”
“孤答回宫后查了查,这教坊司成立白来年了,虽然隶属朝廷,可朝廷却从没正儿八经的管束过,这几年向朝廷所缴税银也越来越少。”
姜逸神色一凛,陛下近日醉心丹药,怎么忽然上心一个教坊司?
况且这教坊司虽小,但他牵涉朝中泰半官员,贸然清查,对稳固当下的局面可不利。
她朝太女面上瞧去,太女眸底升起一抹担忧,压低了声音朝姜逸道:“母皇可能是随口提了一嘴,但母皇既然提了,就得规整一番,此时只有交给你来办,孤才放心。”
“嗯,规整一番即可,别闹出太大的动静,若是牵连出来太多人,容易动荡。”
姜逸微微吸气,拱手领命:“是,那微臣会小心行事。”
下章俩人又能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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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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