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李静训走时还特意带上了房门,屋内就剩下他们二人,姜逸的目光落在柳腰腰身上。他怀抱琵琶,垂眸而立,身着一身月牙白广袖长袍,右手的指节搭在凤颈的琴弦上,漆黑的檀香木琵琶,衬得他的指节修长莹白。

那双白皙的手晃了姜逸目光一瞬,她脑子里莫名就浮现起了牢里看到的那一幕。

糜红的物什晃荡。

她被脑海这没由来的一幕弄的心中一惊,抬手端起手边的茶盏,在嘴边泯了一口,垂眸掩住了眼中尴尬慌乱的神色。

柳腰腰刚刚正跟着秋叔学规矩,一个侍儿急慌慌的跑进来,说江大人来了,让他过去伺候。

消息来的突然,秋叔手忙脚乱的替他收拾了一番,来不及梳繁复的发髻,简单的挽了高髻,别了玉簪就过来了。

他一路上悬着心,秋叔跟在他身侧一直叮嘱,让他谨记规矩,小心伺候。到了临仙阁门口,秋叔只能在外面候着,柳腰腰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进来了。

一进屋瞧见两个女子,他吓了一跳,以为遇到了秋叔所说的那种特殊癖好的客人,喜欢玩双陆。

还好其中一个立时就走了,柳腰腰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此时他站在这屋子中央,隔着一架半透的琉璃屏风,就能瞧见内室宽大的床榻。上首的女子坐在窗边,悠闲的品着茶,窗外奏着靡靡之音。

想到今晚上会发生什么,柳腰腰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心中紧张,手上不自觉的用了几分力气,可他忘了他的手搭在琵琶的琴弦上。

琴弦拨动,屋内想起了突兀的一声。

“铮……”

柳腰腰心中大惊,怎么刚见面他就出了乱子,他生怕姜逸怪罪,吓得立刻屈膝求饶,“大人恕罪,奴才不是故意的,大人恕罪。”

姜逸没料到他害怕成这样,声音都带了颤音,连忙放下茶盏,温声道:“不要紧,起来吧。”

柳腰腰只是直起了腰身,“多谢大人。”抱着琵琶低头垂眸,任跪着等着姜逸吩咐。

姜逸等了一会柳腰腰仍跪在地上。

屋内一时无话,姜逸又说了一遍:“你……,起来吧”

柳腰腰心中诧异,教坊司里的规矩,伺候客人的时候无论是奉茶,伺候用膳,还是弹琵琶献艺,他们都是要跪着的。为的是让客人瞧着舒坦,用的顺心,体会到人上人的满足感。

他看着其他官雀在席间这样伺候,自己也学过,无论是看的时候还是学的时候,那种下贱谄媚的模样,他心中的都很难堪。

姜逸第一次叫他起来,他都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客套话,他都在心中做准备,依照章程,要先跪着先谈几首琵琶曲,再伺候她就寝。

毕竟楼里那些官雀接客,大抵都是这么个章程,只是没想到姜逸会第二次开口叫他起身。

柳腰腰心中狐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目光落在上首人的衣摆上发愣。

那是上好的苏锦料子,墨蓝的苏锦上绣着墨竹,飘洒的竹叶被绣成了暗纹。衣摆熨烫的平整,连一丝褶皱也无,这样好的料子,他在闺中的时候也接触过。每年苏锦料子刚到上京,就会有布桩的掌柜,带着一车车的料子到他家来。

隔着一扇屏风,父亲同他在里面挑选,掌柜的跪在外边候着,听着吩咐介绍料子。

然而这才仅仅过去两月余,再见到这样好的苏锦料子仿佛是恍如隔世。他从在屏风后面选料子的管家小少爷,变成了教坊司的官雀,现在跪在恩客的脚边,怀抱琵琶等着伺候。

柳腰腰认清了自己的身份,眸色黯然,目光落在了眼前人的靴子上,黑皮紫底子,和天牢中他所瞧见的一般无二。

他敛了神色,他并没有起身,只是低声道谢,“奴才谢过姜大人。”

姜逸随手放下茶盏,淡淡的“嗯”了一声。

柳腰腰只抱着琵琶直起了身子,目光落在面前的青石地砖上,缓缓开口:“那日在天牢,幸而大人援手,救了奴才一命。当时情状糟乱,奴才没能向您致谢,今日有幸和大人再见,奴才身无所长,只能给大人磕个头,以谢大人救命之恩。”.

当日若不是姜逸及时赶到,在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天牢之中,当着父亲的面,他还不知会被糟蹋到什么境地。

还好现下父亲不在这里,若是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一步步堕落、下贱、献媚,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是真心的感谢姜逸,话说的发自肺腑,磕头也磕的实诚。

头撞在青石地砖上,“咚”的一声,都盖过了姜逸茶盏放在桌子上的声音。磕了一下,还有再磕的趋势,姜逸眉头微皱,起身上前单手扣住了他的肩膀,温声道:“好了。”

柳腰腰没有防备,被女子单手一控,双肩下意识的瑟缩内扣。

姜逸察觉到手下的人颤栗,立刻收回了手,后撤了一步,再次开口,“起来说话。”

柳腰腰心中揣摩这这两句话,声调平平不辩喜怒,却有这不容人拒绝的威势。他没有多少和女人打交道的机会,秋叔教他伺候人的规矩,教他该怎样察言观色,揣摩恩客的喜好,曲意逢迎,委婉奉承。

可他进屋也有一盏茶的时间了,姜逸对他都是淡淡的,他揣度不出这个姜大人是个什么性子喜好。

学规矩的时候,秋叔对他说过,让他不用太担心,他这身段样貌,不愁拢不住人心。

柳腰腰缓缓的站起了身子,此时心中却有些没底。

姜逸不是普通的恩客,她救过他,他在这教坊司还能保住身子到今日,就是攀了这个姜大人的名号。

他心中忐忑,站在姜逸面前,也是低眉顺目的模样,半点不敢抬头。

姜逸复又坐回椅子上,瞧着拘谨的柳腰腰,温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太过挂怀。”

“你也不用太害怕,先坐”姜逸指了指身侧八仙椅,“我问你点事情,你如实回答就是了。”

柳腰腰抱着琵琶,不可置信的抬头,对上女人了漆黑如墨的眸子。年轻的女子容貌昳丽,周身气势内敛。

他以为这样有权势的女子至少是她母亲那样的年纪了,原来这就是当朝的新贵姜大人,这样年轻,这样好看!

可这个姜大人对他如此礼遇,不像是来寻乐子,倒像是来办案子。

柳腰腰心中狐疑,顺着姜逸指的方向,慢慢落座。他们并排坐在窗前,中间隔着一方茶桌,从窗子望眼出去,入目的便是圆台上跳舞的儿郎。

临仙阁这样好的客房,只接待贵客,二人身份云泥之别,他是万万得罪不起这样的贵客。

柳腰腰拘谨的坐着,姜逸温声问他,“你到这教坊司后是个什么章程,可有见着楼主?”

“回大人的话,奴才第一日来教坊司的时候就见着楼主了。”怎么又绕到楼主身上去了,柳腰腰愈发迷糊了。

姜逸侧眼瞧他又问,“那你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妖妖娆娆的,像一条吐着信子的美人蛇,和他说话都让人寒津津的。柳腰腰心里是这么想的,可他拿不准姜逸问这话的用意是什么,不敢贸然答话。

又不敢敷衍着答话,一时陷入两难。

姜逸瞧着他僵直的脊背,久久不敢答话,心中怀疑,自己就那么吓人吗?明明从他进来,自己一直都是温声细语的。

她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腹无聊的摩挲着椅柄,静静等着,也不催促。

柳腰腰思索了片刻,低声答:“奴才入教坊司的时候见过楼主一面,觉得他待人接物八面玲珑,游刃有余。教坊司上上下下,对他都唯命是从。”

他一边答话,一边偷偷去寻姜逸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反应,心中有些忐忑,看来自己这话没说到点子上。

柳腰腰急急的思索一番,又小心翼翼的补充,“奴才去过楼主的宅院,院子里的陈设都是精巧绝伦之物。”姜逸神色一顿,柳腰腰敏感的捕捉到了,继续道:“奴才瞧见楼主内房有一方乌木的桌案,奴才以前从未见过,多瞧了几眼”

姜逸嘴角带了笑意,刚刚还以为他胆小怯懦,这几句话下来,会察言观色,知道该说什么,怪机灵啊。

柳腰腰见姜逸嘴角的笑意,悬着的心才稍安,总算是没出差错。

“那你呢,来了这里之后是什么章程?”

“来了楼里之后便一直和教引叔叔学教坊司的规矩,今日大人光临,奴才是头一回出来待客。”

男子的重音落在‘头一回’这三个字上。

姜逸自然听出了他在强调什么,扭头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老练,仿佛一眼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柳腰腰贝齿咬了咬下唇,不自在的垂了眸子。

姜逸见他耳尖红了,便错开了眼眸,一个刚来教坊司不久的人,能知道这些已经是实属不易,再核心的东西他也接触不到。

姜逸又问了问他们的日常起居,平时可会受私刑,有没有闹出过人命。

柳腰腰一一答了,楼里不设刑堂,若是他们见罪了客人,就会被关进黑屋,不给吃食和水,直到长了教训,听话了才会被放出来。

“至于有没有闹出过人命,奴才真的不清楚,但是奴才听秋叔说过,若是遇到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去伺候的人会受些磋磨,只要给足了银两,楼里也不会干涉。”

柳腰腰一直悄悄观察姜逸的面色,只见她微不可察的皱了眉。

秋叔说过,最好伺候和说话的恩客必然是那些年轻的女子,她们涉世未深,最是容易惜弱怜贫。漂亮的儿郎哭一哭惨,扮一扮柔弱,嘴上说些钦慕的话,就能骗的了钱财,更有甚者,将人包下来,等着大赦之后带回家去都是有的。

柳腰腰心下一动,眼前的姜大人龙章凤姿,瞧他跪在地上,几次三番让他起身,不像是会作践人的,若是真的能得她庇佑,那他在教坊司就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况且她这样身份的人,碰过的东西应当是不会让她人再来染指,自己应该就不用落到伺候不同的女人的份上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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