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乌托大殿,昏黄的宫灯烛光摇曳,女子纤瘦的影子投在鎏金盘龙柱上,摇摆着似鬼魅般。

大殿中央,女子一身薄纱白裙,裙摆已被撕碎,丝丝缕缕在腰侧游荡,目光哀切,双手颤抖着扶起眼前已奄奄一息的侍女,“阿珠!阿珠!”

“九公主,快走!”

说完,侍女深咳几口,鲜血喷射而出,强忍着剧痛,“他们杀了王妃,王妃已经被殉葬了!”

阿珠使尽最后一丝气力,猛地一推,“公主,快走!”

她倒下去,鲜血染红的身体扭曲得趴在大殿中央,乌娜的哭喊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凄厉可怖。

“阿珠!”

“阿珠!”

“阿珠......”

阿珠是自小陪她长大的侍女,是她的玩伴,更是她的亲人!

自己生下来就拥有父王的爱,母妃的爱,王兄的爱和乌托的万千荣华富贵,是乌托最尊贵的九公主。

今日之前,她一直以为哪怕将来有一天父王老去了,母妃老去了,就算他们都离开了自己。

只要有王兄在,自己就可以做一辈子开心快乐无忧无虑的九公主。

如今,一切都变了!

她盯着大殿坐北朝南鎏金王座之上的男人,那男人如常倒酒,不发一言,仿佛殿内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厉声控诉,“王兄!为什么!”

“为什么父王薨逝后,一切都变了!”

泪水汹涌,愤怒的声音,又尖又利。

“为什么你要在父王灵前,把我赐给那两个男人?”

“为什么任由他们凌辱我?”

“为什么你要杀了我母妃?”

“究竟是为什么!”

身体失了力气,剧烈的咳着,声音也逐渐变成低声哭嚎,“你可是我王兄啊......”

王座上的男人目光终于从眼前的白玉酒杯移至女人身上,冷冽,不带一丝温情,“乌娜,你当真不知,父王他最嘱意你吗?”

乌娜身形一顿,“什么?”

男人自王座之上,抽出一墨色卷轴,语气平静,眉眼间却难掩得意,“我说的是,父王的遗诏啊!你知道的,乌托向来男女皆可称王。”

乌娜怔然,她从不知父王有遗诏。

“来,我的好妹妹,让王兄来给你念念......”

“年初疾,

五月衰,

及至仲秋,

殆时日无多。

九公主乌娜,

其性善以抚万民,

其学智可安天下,

故传位于九公主乌娜。

......”

男人的话一字一顿,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乌娜,父王对你真是诸多赞赏,亦是诸多牵挂。让王兄好生羡慕啊!”

顺势将遗诏甩入宫灯中,刹那间,烛火高燃,映得大殿内火光冲天。

“王兄,我从未有过片刻坐上这王座的想法!”

“从未!”

乌里曼食指置于唇间,“嘘——”

而后,轻轻摇头,低语,“我的好妹妹,不重要了。”

“我幼时曾在你母妃自大齐带来的中原书上,看到过一个故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怪只怪,你生在了这注定争斗的王室,怪只怪,父王爱上了你母亲那个大齐女人,你母亲不能活......”

乌里曼指向大殿中央的乌娜,继续说,“你身上流着大齐皇室的血,更不能活。”

他在乌娜的惊诧中张弓拉箭,“咻”得一声射出,惊得宫灯火苗四散奔逃,利箭射穿乌娜胸口,血光喷射而出,身后鎏金盘龙柱鲜红一片!

穿云箭巨大的力量带着她的身子踉跄倒地,身下是鲜血染红的白裙,手遥遥伸出去,远处是王座上愈发模糊的冷漠面容。

“王兄,你竟.....恨我至此.....”

王兄的面容愈发模糊,但眼前的帷幔却愈加清晰。

乌娜睁开眼睛,心脏钝钝得发紧,仿佛那利箭还插在胸口一般。

不过短短一日,这已是她第二次从这个噩梦中惊醒。

上一次是凌晨,这一次是午后小憩。

看着窗外这样好的阳光,细小的微尘在琉璃光柱间游走,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安抚着自己躁动恐惧的那颗心,好在已不像第一次那样激动,没有在惊惧之下,大喊出声。

这次她已经清晰得知道,自己重生回了父王葬礼那日。

母妃还活着,阿珠也还活着。

真好!

阿珠端着铜盆从乌娜面前经过,一脸关切看向已经起身的乌娜,洗了手帕来擦她额头。

乌娜望着那几片玫瑰花瓣,在铜盆的水中荡漾,上下沉浮,像极了一艘艘漂泊不定的小船。

“公主,额头出了许多汗,可是又做噩梦了?”

乌娜接过手帕,自顾自下了榻,“无碍,噩梦罢了!”

是啊,噩梦罢了!梦不过是虚幻,哪里比得过真人更可怕呢?

阿珠挂好帷幔,将九公主的软毯铺好,置于卧塌内侧,又想起来另一件事,“对了,公主。瞧我这记性!王妃半个时辰前,就派人来请了!说大齐的使臣到了!公主要不要见一见?”

乌娜擦额头的手瞬间顿住,上一世使臣明明已戌时三刻才到,已是深夜,而且大齐使臣明明是大齐的皇帝舅舅派来要接自己和母妃去往大齐的,这样隐秘的事情,自然是要晚上做才对!

再说了,昨日父王薨逝,既要从乌托去大齐报信,又要派使臣从大齐来乌托。就算皇帝舅舅收到信,让使臣即刻启程,以大齐和乌托王城的距离,使臣的车驾最早也要两个时辰后才到。

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假冒大齐使臣。

会是谁呢?

帕子在手中拧了七八个来回,心里也盘算了七八分,把上一世这几日的每一个细节细细回想了一遍,依旧没有半点头绪。

阿珠见她如此纠结,“公主,要不不去了吧?你又做了噩梦,脸色也不好。使臣们都一样......左右不过是节哀,三思那些话。我去跟王妃回了说你还睡着。正好,公主你再睡会儿,我想着往后几日估计还有的熬呢!”

她轻轻拍了下乌娜的手,想收了乌娜手中的帕子,赶她去多睡一会儿。

乌娜捏紧了帕子,眸光清亮,望向阿珠,“去!”

怎么不去呢?

是人是鬼,是敌是友,怎么着也得会会才知道啊!

梳洗完毕,乌娜在阿珠摆好的服饰里,选了件月白色烟笼纱长裙,裙摆简约,同色烟笼纱灯笼裤,浅棕色羊皮短马甲,绑带交叉系于腰间,脚下一双浅棕牛皮马靴,马靴里藏着一柄短刀。

母妃的宫殿离她的寝宫有一段距离,上一世,就是因为这距离,她才没有听到乌里曼下令封锁母妃宫门,绑架母妃的事情。

再次听到母妃的消息时,她已被乌里曼以乌娜的性命相要挟,坐上了陪父王棺椁去王陵殉葬的马车。

去往母妃宫殿的路上,乌娜想着这不会就是上一世错过的乌里曼的诡计?

如果是乌里曼的人,那母妃此时已凶多吉少!

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在手心里,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脚下的步子也越走越急。

宫殿大门禁闭,她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她呼了口气,从马靴中抽出短刀,藏在袖中,猛得推开中门,大喊一声“”母妃!”

内殿两人齐齐转头,正中间一身白色常服,雍容华贵,笑容和蔼的妇人嗔怪道,“乌娜如今都十八岁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吓到使臣了!”

右手边下位墨玉圆凳上坐着的男人,墨色骑装,银色腰带束腰,更显肩宽腿长,剑眉星目,一身肃然正气,凝望着她,眸中某些情绪翻腾,终是垂下眼眸,对着上位的妇人笑了笑,“九公主天性纯良,王妃不必过于苛责。”

“做母亲的,总是无法跟着儿女一辈子,她自己总要学会长大。”

乌娜自顾自坐到他对面,盯着他使劲回想,记忆里是否有这个出现过。

男人敛了心神,看向她时,眸光平静,笑容自若,站起身来拱手作揖,“臣郭思拜见九公主。”

“郭思?那你可知郭正?”

乌娜手臂收拢,将短刀藏的更深。

“回九公主,臣郭思,宣庆二十年进士,郭正乃大齐礼部侍郎,宣庆十一年进士二甲第八名,是在下的六叔。”

“那郭正怎么没来?”

“回九公主,六叔尚在赶往乌托王城的途中,因得到线人报告,乌里曼恐对王妃、公主不利,特遣臣单骑先行搭救王妃和九公主。”

乌娜看着这男人,明明是个少年模样,一行一坐却都太规矩,太老成了些。

回答问题也是滴水不漏。

上一世,郭正的确是此次出使乌托的大齐使臣,而且以往来的大齐使臣都是由礼部各官员轮换,每年都不一样,郭正去年年初才初入礼部,这更是他第一次来北齐。

想造假这个,不太容易。

同时,旁人想得知这个消息并假冒使臣,也几乎没有可能。

“乌娜今日怎谨慎了许多?平时最不愿听这些大人的事。”妇人嗔怪她的盘问,似乎失了体面。

“小郭大人,莫见怪。乌娜都是被我和她父王宠坏了,并不是有意为难于你!”回眸宠溺得看了眼左手边的九公主,“你舅舅的信在这里了,这里还有小郭大人特意给你带的桂花糕。快来尝尝。”

还有大齐都城独有的桂花糕?

难道真的是,郭正遣人先行?

乌娜大略扫了一眼信件,的确是舅舅的亲笔信,又走近案几捻起一块桂花糕,端详了一下,眉目流转,转身走向右侧的男人,放在他茶盏旁的白玉浅盘里,“小郭大人,请品尝。”

男人盯着乌娜盈盈如水的眸子,“公主是要我试毒?”

“乌娜”,妇人的话颇有些急色。

乌娜恍若未闻,看着男人,寸步不让,坚持道,“请。”

男人眉毛一挑,拾起桂花糕,放入口中。

几口便下了肚,“这次,公主可放心了?”

乌娜瞥了他一眼,转头嘀咕着,“未可知呢,本公主过半个时辰再吃……”

妇人看向男人,歉意重重,“小郭大人,见谅。”

乌娜慢条斯理小口啜饮面前的红茶,实则竖着耳朵听母妃和男人说些大齐的事情,男人倒是对答如流。

妇人看看眼巴巴守着桂花糕不敢吃的乌娜,摇摇头,像是想到什么别的事情,“小郭大人年方几何?可有娶妻?”

乌娜目光状似不经意看过来,正巧撞进他盯着自己的那双墨色瞳仁里,“回王妃,臣今年二十有三,尚未娶妻。”

“小郭大人,家世清白,人品贵重,怕是多少大齐好女儿家都等着呢?可有中意之人?”

“回王妃,臣十五岁时便已有意中人,”男人看着对面心不在焉的乌娜,敛了心神,“只是不知她是否心悦于我,且她乃高门贵女,臣彼时尚未建功立业,未敢提亲,因缘际会,直至后来她早登极乐。”

王妃愣了半晌,喃喃自语,“错过了……大约是她没这个福气。”

乌娜眨眨眼,本不愿接话,但他一直盯着自己,眼睛里似有有万般情绪一般,自己似乎应该说点什么。

可又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想了个安慰他的话,“你也不要太难过,她活着也未必喜欢你。”

王妃……

阿珠……

男人怅然,许久后才说了一句,“她不喜欢臣是她的选择,不是她有何过错。臣只希望她活着,能多看看这世间千般万般颜色。”

乌娜“哦”了一声,不再理会他。

明明很年轻,心境和说出来的话,竟与百岁老人无异。

好奇怪的人!

远处遥遥传来一声黄铜古钟闷闷的声响,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对面的男人,“小郭大人,明觉师父这次随使臣前来吗?”

“自然,明觉师父每次都随使臣来进谏王妃和公主,此次自然不会例外。六叔说此行隐蔽,需公主和王妃随臣先行去往王城外,与明觉师父汇合,汇合后我们即刻返回大齐。”

不对!

乌娜和阿珠,相视一望,母妃今日一直闭门未出,但她们俩可是看到了明觉师父今早已到王城,现下乌里曼正陪同明觉师父参禅修行。

“好,那我们收拾细软,即刻启程。”

阿珠面色如常,给男人斟茶,乌娜手指摩挲着茶杯,举起示意男人对饮,“小郭大人,请用茶后随我来拿细软吧!”

男人颔首,茶气氤氲,散发着不寻常的香气。

“母妃,您将可随身携带得重要物件拿好,等我回来。阿珠,带上那碟桂花糕,咱们回宫吧!”

乌娜一一安排好,临了还叮嘱妇人,“母妃,无论乌里曼说什么都不要信!”

一路疾行,乌娜一言不发,身后的男人也不发一言,直到来到乌娜的寝宫前,

“这就是本公主的寝宫”,乌娜推开中门,“小、郭、大、人,请进吧!”

九公主跟在男人身后,对着他的背影,小声数数,“三、二、一。”

男人应声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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