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春风无声穿过,花瓣簌簌飘落。

密集的树影间,露出少女纤细的背影。

赵玄真穿着一身秋香色的衣裙,蹲在一棵花树下,手中的长树枝顶端还长着三两朵淡粉色的桃花。

她划动树枝,口中念念有词,专心致志地在地上描画着什么。

放轻脚步,慢慢地靠过去,清脆生冷的声音便一点一滴的灌入耳中。

顾平的脚步倏地停下,他愣怔地盯着前方的人,她一声叠一声,一句连一句,每一声、每一句都分外恶毒。

“赵玄琮,去死。”

“赵玄瑞,去死。”

“赵玄琼,去死。”

“赵玄璟,去死。”

“颜琢玉,去死。”

“乌尔珠,去死。”

……

"顾平,去死。"

话音落地,赵玄真手中的树枝一顿,继而狠狠地往下一戳。

顾平心中一窒,跨步上前,抬手直接抽走赵玄真手中的树枝。

手中一空,赵玄真转身抬头,看见来人,她黑冷冷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慌乱,下一秒便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以一种天真美好的口吻问道:“顾平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你也是来赏花的吗?”

顾平没有看她,而是看向她前方的空地。

空地上的花瓣被全部拨到一旁,露出黑黝黝的土地,在这块素净的黑土地上横七竖八地填满了一个个“死”。

顾平暗自吞了下口水,没有说话。

赵玄真顺着顾平的视线看了眼自己脚尖前的地面,她无声地笑了一下,索性不装了。她收敛情绪,素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黑沉沉的眼睛冷漠地与顾平对视。

同窗五年,顾平还是第一看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顾平心里一顿,右脚微微朝后一蹭,目光在那块土地上飞快的掠过又迅速收回。

诅咒自己的兄长、师父以及……同窗,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印象里那个向来安静乖巧的赵玄真吗?

赵玄真安静地站在桃树下,她淡漠的眼睛中隐晦地闪动着光点,顾平的震惊、怀疑、心碎……顾平的所有表情都让她感到亢奋。

多有趣啊,这个人的反应,赵玄真眸光炯炯,嘴角隐约向上勾起一点。

风卷着几片花瓣落在地面上,顾平曈孔猛缩,而赵玄真却是好奇的歪了下头。

赵玄琮、赵玄瑞、赵玄璟、赵玄琼这些人都是皇子,诅咒皇族是灭九族的大罪,万一此事暴露,赵玄真哪怕身为公主也绝对难逃罪责。顾平的后背陡然浮出一层冷汗。

“你要去父皇面前告我的状吗?”赵玄真适时问道。

顾平猛得抬眼看向她,而后忽然间冲上前,一脚踩在那块充斥着“死”字的地上,他用力的摩挲擦去地上的字迹,又把旁边的花瓣踢到地面上,把赵玄真的罪证全部掩埋。

做完这一切,顾平怔怔地盯着赵玄真的眼睛,他没有回答赵玄真的问题,也没说话。

一片寂静中恍惚能听见风吹落花瓣的声音,赵玄真那一点轻飘飘的耐心在顾平长久的沉默中慢慢地消耗殆尽,她盯着顾平的眼睛,冷笑一声,抬脚朝前走去。

右脚的步子刚刚踏出半步,耳边这才终于听见顾平的声音。

他沉默了那么久,却只是问道:“为什么?”

那种有趣的感觉再度返回,赵玄真饶有兴致地盯着顾平看了几眼,而后收回脚步站回原位,抱胸斜靠在身后的桃树树干上。

她挑起一侧眉毛,用充满玩味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顾平,嘴角莫名其妙一笑,反问:“什么为什么?”

顾平垂下眼眸,哪怕隔着一层花瓣,他似乎还能看见脚下的土地,看着土地上那些扎心的诅咒,他问:“为什么有我?”

赵玄真皱起眉梢。

顾平:“我从未得罪你。”

赵玄真闻言却是真心笑了。

她眉眼弯弯,黑亮的眼眸中盛满了细碎的光点,仿佛一条月光下弯弯的河,她站直身体,闲闲地走到顾平面前,踮起脚尖,满眼笑意地与顾平对视,一字一顿道:

“所有人中,我、最、讨、厌、你。”

顾平头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

赵玄真嘴角挂着浅笑,满意地欣赏他的反应。

“为什么?”顾平喃喃道。

这怎么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的。

赵玄真怎么可能讨厌自己,她怎么可能……

在书房中,除了皇子们,赵玄真明明就只与自己最亲,她每天顾平哥哥长、顾平哥哥短地叫着,像个小陀螺一样跟在自己身后,甚至就连大殿下赵玄琮都打趣说自己是玄真亲自选的童养夫。

她贵为公主,自己当然不敢高攀,心里亦明白赵玄琮只是在开玩笑,但与赵玄真相处的这些日子中,他也是确确实实把她视为自己的亲妹妹疼爱……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这不会是真的。

这肯定不是真的。

顾平盯着赵玄真的笑脸,几秒钟后,他毫无征兆地抬起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巴掌清脆的响声与顾平的痛呼声同时响起,顾平眼中清明几分,他看向自己的手掌,低声道:

“原来我不是在做梦……”

赵玄真皱起眉,心里满是不屑,这人这幅矫情样子是做给谁看的。

心里有些不耐烦,赵玄真蹍了蹍下脚的泥土,正欲离开。

“为什么……”

顾平不死心问道。

本来看着顾平这幅呆愣愣的做作样子,赵玄真心中就已暗藏怒火,如今听他这么一问,心头火瞬间暴起。

像他们这种占尽世间好处的男子,竟然还有脸装作纯真无辜的样子问她为什么,这幅呆样简直令人作呕!

既然如此,今天她赵玄真就告诉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赵玄真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你问我为什么。”

“我这就告诉你为什么。”

“你虽是侯府独子,却能跟着皇子们一起读书。”

“我,我那怕贵为公主,深受皇帝宠爱,却依然是多次恳求才获得同你一样的机会,我视之如珍宝,而你却毫不珍惜。”

“你课业稀疏平常不说,就连骑射也是马虎了事,却依然被颜琢玉那个老东西称赞,他赞你是至纯至孝、世间少有的仁厚之人。”

赵玄真盯着顾平的眼睛,往前蹭了一步,她的鞋尖对着顾平的鞋尖,她狠狠道:“而我呢?”

“我知道机会难得,所以我比你、比他们,都更加努力地学习,事事都做到最好,样样都夺得魁首。”

“但那老东西是怎么说我的!他说我工于心计、自命不凡、恃才傲物,是个最不安分的。”

“凭什么!”

“凭什么我贵为公主,在父皇面前却不如你一个尚未袭爵的侯府之子。”

“又凭什么,我样样出色,颜琢玉对我却依然没有一句好话。”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顾平被赵玄真的话语震慑的同时,鼻尖闻到一股清幽的香味,这股香气醉人心脾,让他忍不住分心暗中深吸一口。

“你们怎么不去死!”

赵玄真怨愤的情绪与歇斯底里的话音一起兀地平静下来,她盯着顾平的眼睛诡异地笑了一下,道:“要是你们都死了就好了。”

“都去死,”赵玄真轻轻地笑着缓缓地重复道,“都去死。”

顾平愣在原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赵玄真,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全是宛如毒蛇般纠缠地怨恨与恶毒。

但浑身上下却又充斥着一种令人意外的吸引力、生命力,她像是一簇陡然开始燃烧的火焰,恶毒却又充满生机地朝着周围释放自己的热量。

顾平脚下没动,他长久地看着赵玄真的眼睛,忽而抬起双臂搂住了她。

赵玄真一怔。

“对不起,”顾平轻声道,他为他身为男子而道歉。

赵玄真回神,她冷笑一声,抬腿就在顾平的鞋面上狠狠地踩了一脚,冷声道:“放开。”

顾平不动,仿佛全然没听见赵玄真的话。

赵玄真只好再次呵道:“放开!”

“你好大的胆子!”

“敢对本公主动手动脚,我今日便告诉父皇,让他砍你的头!”

“我不放!”

“反正我不放,”顾平闷闷道,“你砍死我吧。”

赵玄真:“……”

无赖,无赖至极,赵玄真气得一个劲儿地踩顾平的脚。

什么至纯至孝、世间少有的仁厚之人,颜玉琢年龄大,就连眼神都不好了,既然如此不如早点滚回家种田算了。

赵玄真踩得有点累,她停下脚,在顾平的耳边冷笑一声,没再言语。

顾平被她笑得后背发毛,却依然没有放开手。

他爹现在正在西北大草原上帮老皇帝驻守边疆,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他不信老皇帝真能一声令下砍死他。

顾平一咬后槽牙,狠狠地闭上眼,手臂施力,更用力的抱住赵玄真。

顾平身上有一种很淡的香气,这香气经过春日炎阳的暴晒带上些柔软的暖意,赵玄真的痛苦怨恨没由来地暂时退去,她的心里平静地像是一潭无波澜的池水。

她目光从前方的桃树慢慢地落在顾平的肩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倦倦道:“我真的会砍死你。”

“我不是在开玩笑。”

顾平嗯了一声。

赵玄真再度无言。

顾平的怀抱让她感觉很舒服,她想起冬日里宫人刚刚温过的被褥。

赵玄真莫名开始有点犯困。

她安静地呆了两秒,忽而侧头狠狠地咬住顾平的脖子。

她这一下用力不少,舌尖几乎是在瞬间品尝到一股带着咸的腥味。

顾平下意识嘶了一声,松开手,后退两步,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他惊愕地看着赵玄真,嘴里“你”了个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手指上湿漉漉热乎乎的,顾平飞快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喃喃道:“都流血了。”

“好痛的,你知不知道。”

赵玄真面无表情,她盯着顾平的动作,默默地往后退了半步。

顾平:“……”

他伸手去掏自己的帕子,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最后另一只手往赵玄真面前一摊,吐出两字:“帕子。”

而后又道,“给我用一下。”

赵玄真又往后退了半步,回了两字:

“不给。”

说完,赵玄真转头就走。

顾平站在原地,脖颈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温热的血液沿着他的脖颈蜿蜒而下渗入衣领中。

领口处传来又湿又粘的触感,他毫不在意的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却还定定地看着赵玄真身影消失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顾平这才收回目光,他低头长久的注视着自己沾着血的指尖,而后抬脚朝外走去。

春风卷着花瓣袭过,顾平的身影彻底消失。

近处啪嗒一声,一个系着红绳的酒葫芦掉到地上,清澈芬芳的酒水从葫芦口中汩汩流出,浸着满地的花瓣,最后渗进土地中。

四下里酒气芬芳,引人欲醉,在这种迷离梦幻的氛围中,树上人低低地笑了一声: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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