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
街市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四处都是商贩的吆喝,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
瑶歌与沧恒回过神时,已经来到一百年前的云溪镇。
瑶歌不敢去想,此刻还是欢声笑语的一群人,接下去将面临怎样的遭遇。她多想挨家挨户去敲门,告诉她们快走,但她深知 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她能做的,唯有尽快收回无相镜,让百姓早日转世。
两人在陆府外等了许久,才终于见陆员出门,她们跟着陆员来到城外一处僻静的宅子,虽然隔着墙,瑶歌还是清楚的听到女子生产的尖叫声。
但屋内却迟迟没有传来婴孩的啼哭,瑶歌猜测许是难产,于是和沧恒假扮路过的医者,顺理成章进到宅内。
虽不懂行医之术,但瑶歌能用灵力让慧娘胎位转正,很快,一个新生命诞生了,是个男孩。
慧娘家中无人,瑶歌见状,主动要求留下来照顾,陆员未曾多疑,拿了些银子,便匆忙回府。
喝下药后,慧娘沉沉睡去,沧恒探查了孩子的脉象,只是个寻常人,并无不妥。
第二日,沧恒假装外出看诊,实则跟踪陆员寻到了他背后的道士。瑶歌也在慧娘这听到了些消息。
这无相镜的第一片,应是变成了烛台,慧娘日日用这烛台为孩子缝制衣服,从未发现异常。她只告诉瑶歌,几年前她们全家出海捕鱼时,在海上遇到了一只巨大的蓝蝶,这蓝蝶将她的家人抓进海里,却唯独放过了她。
而后,慧娘在海上漂泊,恰好被商船上的陆员所救,慧娘才情出众,很快被陆员看上,他对慧娘极好,还为她添置了如今这套宅子,甚至告诉慧娘要和他成亲,让她先把孩子生下来,再想办法告知家里。
许是产后虚弱,又进补多食,慧娘一日比一日胖,没过多久,就寸步难行,走几步连气都喘不过,几乎变了个人,像极了瑶歌当日进云溪镇的模样。
但通过探查陆员给慧娘送来的吃食,瑶歌又并无发现不妥。难道,对付慧娘的还另有其人?
夜半四更,寂静无声。
沧恒拿出水囊,倒了一滴在桌上,桌面便现出了陆府的画面。
陆老爷:“明日,你定要让道长拿到烛台。”
陆员:“爹,你放心,道长说了,慧娘一旦生子,神器便会重新择主,没了神器庇护,她定必死无疑。”
陆夫人:“也不知那江家寻这神器有何用,还得用这个来给她们下聘,不过,用这烛台能换江家百余商铺,也是值了。”
陆夫人:“那道士何时动手?”
陆员:“明日午时,我将她骗到溪边,道长会提前布下法阵。”
陆老爷:“陆儿,望不可出错,若是那江姑娘知道烛台不是我们的传家宝,你有外室还有孩子,断不会带着嫁妆过来,那我们陆家,可就要败了啊!”
陆夫人眼神可怖,再三叮嘱:“那孩子,明日定要一并解决了。“
桌上的灵水渗入木桌后,画面也随之消失了。
“难道,那江柔的家人也是修者,才要以此来提升修为?怪不得云溪镇的百姓那么痛恨修者。那他为何不直接夺了这无相镜?”
沧恒看向瑶歌,神情严肃,是极沉稳的声音,容不得半点玩笑:“无相镜认主,即使它的原主死去,它也会自行择主,若强行夺取,与自杀无异。还有,什么女人产子后无相镜会另择新主,都是那道士瞎说的。”沧恒顿了顿,添了句:“切莫信以为真。”
瑶歌睁大眼睛,恍然大悟,“所以,翊神才让我去收复无相镜,唯有它心甘情愿认我为主,我才能活,并且驱使它的力量。”
“是,唯有如此,你才能依靠它的力量活下去。”
沧恒从锦囊里拿出一颗鱼丹,再三交代:“明日离开前,务必将鱼丹含在嘴里。”
看着床上熟睡的慧娘和孩子,瑶歌却无法阻止悲剧发生,心中思绪万千,眼里尽是悲伤。她悄悄来到男婴身旁,在他额前吻了一口,这柔软的气息,竟让瑶歌舍不得离去。
此刻,此时,她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别怕,你不会死。”
窗外,传来沧恒的声音。
他好像知道瑶歌在想什么,但瑶歌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她往窗边挪了挪,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和翊神说些诀别的话,万一明日自己回不来了呢。但她又不知该说什么,她不过是翊神救回来的一个低阶修者,神尊心怀大爱,可怜自己,对她而言是大恩人,但自己对翊神而言,既不是师徒,更不是朋友,如今一路同行,也是不得已为之,那么,即使自己明日回不来,又该和神尊说些什么呢。
所以,瑶歌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坐在窗户旁。
她知道沧恒没走,她听着他的呼吸声,内心十分安定。
两人心照不宣,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直到陆员来接慧娘母子出门,瑶歌才推门而出,她知道,一切就要开始了。
陆员的马车在几里外的一片竹林停下,沧恒和瑶歌穿林而过,来到一条水上长廊,这廊伴水而建,在廊中,还有一座精致阁台,里面有一紫衣女子。
这女子两手微搭,腰身挺直,下颌微收,体态极是端庄。瑶歌觉得此女体内似有灵力,绝非寻常人家。
再靠近一瞧,陆员竟跪在她的脚边,神色慌张,似在求饶。瑶歌只依稀听到: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在陆员身后,躺着昏倒的慧娘和她嗷嗷待哺的婴孩。
沧恒看出水面下早已布好通天法阵,这绝非是陆员请的那个道士所为,且此等邪修法阵,需以血为祭,方能开启阵眼。
见时辰差不多,紫衣女子不耐烦地摆了摆衣袖,两名壮汉就从那道士手中夺过烛台,又将陆员等人扔进阵眼之中。
女子起身,拿着烛台走到慧娘面前,不知说了什么话,然后用力一挥,活活将地上的男婴敲死,又命人将慧娘和男婴同时扔进事先准备好的黑狐木箱中。
沧恒见状,心中惶惶不安,此女行事恶毒,绝非善类,此阵更有高阶术法加持,瑶歌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还未等沧恒告知,身旁的瑶歌早已先慧娘一步躲进了箱子。
这黑狐木箱很小,里面还有腥臭的狐狸血味,应是刚刚铸成。慧娘和孩子被扔进箱子以后,附在瑶歌身上,她们的头和身体都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
箱子被九重铁链牢牢锁住,很快沉入水中。只是可怜这婴孩,竟活活被那女子敲死。瑶歌悲痛万分,虽早已知道慧娘母子今日将死,却不知是如此惨状。她愤愤不已,心疼的将男婴搂在怀中,水底落泪,更吻向他额前的伤口。
不由瑶歌多加伤感,这木箱已变得更加狭小,且越来越紧,瑶歌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只觉双耳轰鸣,她想伸手去触摸木箱,却无法动弹,那感觉,如蝴蝶被人折断翅膀,无助哀伤,剧痛在瑶歌全身蔓延。
碧梧沧书本能护主,开始在她体内四处冲撞,想要找个突破口发泄而出,却令瑶歌的疼痛更加剧烈。
木箱仍在不断收紧,瑶歌眼睁睁看着慧娘和男婴全身具裂的同时,她亦如此。当紫衣女子看到鲜血迅速在水面蔓延开来,神情也变得越发得意,她双袖一挥,手握烛台势在必得,头也不回的领着两名壮汉离去。
这是沧恒漫长的神生以来,第二次感到恐惧不安,他的心底波涛汹涌,却什么也无法为瑶歌做,他不知自己让她经历这一切是对是错,但这终究,是唯一办法。
阴阳两重灵力在瑶歌体内交战,难以承受的苦楚和想要活命的挣扎,终于在碧梧沧书突破法阵的瞬间,滋啦一下裂得粉碎。
瑶歌虽事先将鱼丹含在嘴里,只为这最后一刻破箱而出护住心脉,但她的眼皮却越来越重,呼吸也开始减弱,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破碎成千万片,再也无法拼凑回原来的模样。
法阵已破,几乎与此同时,幽深的水面上冲出一道水花,一个人影迅速跃出,脚尖点在水面上,轻柔地从箱子里抱出仿若无骨的女子,然后借着旁边的芦苇轻荡了几下,来到方才紫衣女子所在的阁台之中。
瑶歌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地贴在身上,双眼微突,脸色青紫,皮肤变得和纸片一样薄,好在喉咙里还能发出极其微弱的呻吟: “疼……”
沧恒松了口气,颤抖的嘴唇发出近乎哽咽的声音:“还活着就好。”
他一手扶住瑶歌残破的身躯,一手施法将慧娘和孩子扭曲变形的身体复原。
碧梧沧书在瑶歌额间大放异彩,这绚烂的光如点点萤火,所到之处皆化作一道道星辰轨迹,蔓延至瑶歌周身每寸肌肤。
眼看瑶歌体内的灵骨一节一节长好,且更胜从前,嘴唇也渐渐有了血色,沧恒悬着的心才踏实大半。
只见他两指微微闭拢,一片白色光芒随即笼罩在法阵上空,此镇虽破,但仍不得不防。
瞬间,狂风漫卷,在灰蒙蒙的天地之间,这片碧谭化为虚无,只是可惜了这绝好的景致。
沧恒轻声唤醒怀中之人。
云溪镇百姓的命运,将在此刻轮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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