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不走？”

将袖子用绳子绑起来的妇人一边拔草，一边和在自己身边的闻仪聊着天。

时下风气开放，那些婚姻规定也多是约束士人。黔首去解除登记还算是客气的，更多的时候双方直接弃了孩子离开。这名叫做输的妇人就是嫁到平邑，后来觉得脾性合不来，带着女儿回到了家。

闻仪刚从荒野中走到这边不久，不仅不通语言，更无法解释自己的存在与衣着的怪异。看着周围人的表情，闻仪隐约意识到在这个时候被充作隶臣算是可怕的事情。

就在要被强行带走之前却被刚赶回来的输拉住了手，哭喊着说这是自己的阿妹。

“命可是好苦啊，先是遭了那贼人洗劫，又被吓得失了魂，别怕啊，阿姊带你回去。”

输难过的实在是真实，乡里还有不少认识输的人，听了她的话信了七分。

正在被拉扯的闻仪也在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占了这人阿妹的身体，但余光看到自己衣服的时候又压下了这个想法。

里正有些狐疑地让几人住了手，在身旁人的提醒下似乎是想起来这人确实有个妹妹，比输还要早一点嫁到了外面。

遣人查了记录确实有这么个人，加上闻仪与输有几分相似，在教育后也就将这二人放了回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输这个妹子似乎变得有些痴傻的样子，虽然眼神依旧清明，但哪有人连其他人的话也听不懂，呆呆在那里等着人将自己带走不加辩解的。

将闻仪带回去之后，输恢复了平静，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之后叹了一口气。

这边的语言还算是同源，输在教女儿说话的时候有意提点了闻仪，她很快就能听懂大多数意思，一起帮忙做些事情的时候不清晰的地方也能够通过输或者其他人的动作理解。

某一日晨起见闻仪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早上要出去看看田地的输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闻仪的开口。

“我非……”

“我知道你不是。”

听到闻仪的话，输摇了摇头，打断道：“是我葬的她一家人。”

但是你们真的很像。

这句话输并没有说出口，但表现出来的善意已经足够了。

闻仪压下其他想要说的话，看着输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些弯的脊背，以及屋里因为缺少营养而没有太多精神的小女孩和妇人，按照输的样子将衣服绑好，如同往常一般跟了出去。

没有好用的工具，手没多久就磨破了。

输没有阻止闻仪，只是在看到她手上的伤后找了些草碾碎了，晚上睡觉之前帮忙敷在了手心。

*

闻仪已经有些适应了在这里的生活，听到输询问自己之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想要离开的念头。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离这边最近的新邑都要几日的路程，虽说时下大多数人更向往繁荣的地方，但在这个纷争不断的地方那些城池反倒是最危险的。

看着闻仪并没有动摇的念头，输点了下头，然后带着她继续清理田亩中的杂草，然后从不远处的河道挑水浇灌。

闻仪今天出门时带了一只破损的陶碗一并过来，用一片叶子盖着，里面装着几只拔草的时候顺带出来的蚯蚓。在来的路上折了几根枝条，将外层皮剥掉之后用内芯绑住蚯蚓。还带着一只篓子，这是输之前编的。

不少住在附近的人都会来这边偷偷捉些鱼蚌，久而久之这里的鱼也精了，没有两把刷子的人基本上空手而归。

输将桶中的水打满了后过来瞧了一眼，闻仪已经钓上了些小鱼小虾，大都是食指长短长不大的那种，放在盛了些水的陶碗里。这东西大多是附近的孩子喜欢抓的。

见输走过来，闻仪将那只陶碗递了过去，然后将衣服扎起来脱了草鞋，下手在石头下面掏出了只不算小的螃蟹。

看着闻仪将那玩意小心放在铺了草的小篓子里，输似乎想要阻止，但还是没说什么，看着闻仪眼疾手快将另一只也抓到了篓子里，又摸了摸确认过没有漏网之鱼。

出来的时候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硬东西，闻仪将手没入水下一摸，却正巧是一大块蚌壳。不过她也没有放过，将其放入篓子里一并带回去。

晚上回到茅草房屋之后，输在院子里开始收拾顺路捡的柴烧火。

闻仪将采摘的菜仔细清洗干净，然后混杂着脏东西的粟和豆子也清洗了一并放到陶罐中，加了点盐，然后小心端到土灶那边。

接着切了两片姜，将刷干净的螃蟹一并放置到干净的篓子里，拿着麻绳挂到陶罐内食物的上侧，然后重新盖上盖子，用石头绑住麻绳的另一边。

“我看着火，去忙你的吧。”

输一遍折树枝，挥手赶开了蹲在旁边，视线却一直盯着不远处陶碗的人。

“哎。”

闻仪应了声，然后走到一边，用剩下的水处理了小鱼虾的内脏和脏污，撒了点崖盐又挤了点酸果子的汁水，在陶碗里腌制了一小会之后拿着细木头串了，又挤回了土灶台那边。

小心隔着一段距离烤了那一小串东西，散发出的鲜香居然让人多了几分饥饿。

屋子里老妇人也走了出来，见闻仪蹲在那里十分辛苦地烧着什么东西，露出了和输同样的纵容神情，然后领着小女孩往树下的草席那边走去了。

那人是输的阿母，闻仪也跟着改了口。

先前已经到了需要定期奉养的年纪，等输回来就接回了奉养的职责，所以里正也乐得输和闻仪回到这边居住。这些老人一般都独自居住，出了事里正等人还要被申斥。

将烤好的东西放到旁边，闻仪也动手帮忙捆扎那些还没有收拾好的柴火。还有那些晒干的草。

前几天大风房顶被掀掉了几块，要在雨水到来之前修补好。

等陶罐传出了谷物的香气，输掀开盖子搅了搅，然后招呼着闻仪去洗手吃粥。蔬菜几乎已经烂在粥里，闻仪小心拎着麻绳，将变成红色的两只蟹同先前烤好的小鱼虾放到另一只碗中先晾着。

几只陶碗中被倒入了粥，小孩子的特意只盛了炖出来的米汤和豆子，用小勺子吹凉喂着，但还是吃得很艰难。但望是在是乖巧，努力吞咽着，看得闻仪实在是难受。

索性粥还是烫的，闻仪起身道灶台那边，将蟹摘掉鳃心胃肠之后掰开，剔出不算多的肉，重新放回蟹壳中，也挤了点果子汁和蒸出来姜片的汁水。

等闻仪回来的时候粥已经凉的差不多了。

原本觉得蟹这种有时候吃完还会生病，所以附近的人只有在闹饥荒的时候吃那些东西。但闻仪道是死了的蟹吃了才会中毒，两人也信了。

“自己吃吧，我和阿母以前都吃过。”输同走过来坐下的闻仪说道。

老妇人也点点头，小口吞咽着粥。年轻的时候也偷溜去捉过鱼虾，知道这点量不过是尝尝味，捉到也怪不容易的。

闻仪笑着摇摇头，将两只装了蟹肉的蟹壳放到阿母和望旁边，然后自己则和输分了那几只小鱼虾。

“不知道阿母吃不吃得惯，但总是只吃粥对身体不好。”

几人最终还是没有拒绝闻仪，这几月的相处中她们是真的将她当作了家人。

入口味道是真的不错，原本很乖巧的望也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输现在打理的田地是属于阿母的部分，起先由里正等人安排打理，收成要分成两份，其中一部分归公。

等输回来之后接手了那些地方，新的年节还没到，也没有给输分配土地，干脆免了半年的劳动，交由输自己打理，收成也只按普通的收税，等下一次统计后再重新分地。

好在输带着些粮食回来，粗略计算一下完全足够四人支撑到收获的时候。

*

今日下了雨，地里的活不多，输就将闻仪打发去玩，不过还是叮嘱了一句：

“不要走太远，有什么事赶紧回来！”

毕竟这个时候还是有豺狼虎豹等大型食肉动物的，若是独自一人遇到了大多是凶多吉少。

“好嘞！”

闻仪快乐地拎着背篓往在旁边徘徊，离得近的几人笑着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大家也眼熟了这个组合，不少人还上门打听输是否愿意再婚配，不过都被输以奉养阿母拒绝了。

等闻仪拎着一北楼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就看到里正似乎在说什么，不少人都围了过去，输也在其中。

“……就是这样，每家都要出人，明天早上到。”

闻仪走过来的时候里正正巧说完最后一句，一挥手众人也就都散开了，只剩下输和自己站在这边。

输并没有在这里解释，而是招呼着闻仪往家走，边走边说：

“听说前一段时间那边又出事了，这不急忙征调人去平乱，要路过这边。”

这一块区域的人今年被征调去挖水渠，也算是免了直接去战场的灾祸。

不过剩下的人也要帮忙提供一定的住宿和粮食，物件是从公仓中支取的，但人手是要当地人提供的。

按距离估算听过几天就要过来了，那名叫善的里正也趁着大家都在这边知会了众人，免去了还要挨家挨户找人的烦恼。

望有阿母照顾，输看着闻仪，询问她明天要不要一起过去。

“若是想去，明早就和我一起过去吧，不想去也没关系，不过就别一个人来这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