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伍波澜不惊的询问将玖玖的思绪从当年在主星度过的短暂时光、迅速拉扯回了空旷的星际穿梭中心。

玖玖笑了起来，只不过神色有些难看。

她怎么能够忘了呢，这些和她同属一个系列的“A”类人型，是以高算数、强执行力为代表的AI精锐，各个在主星身属要职。只有她自己……

“工作。你知道的，身为灵魂咨询师……我现在在出外勤。”她若有其事地解释着自己出现在此地的缘由，为以防对方扯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还说了个非现任75号行星灵魂咨询师一眼无法判断的慌。

如她所愿般，陆伍没有看出这个不大不小的谎言。这名来自群星主星AI督察局的逮捕小队队长，在内置算法模块分析出玖玖所处岗位及处于外勤状态的可能性后，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皱眉。

“099——”

“‘玖玖’，我更习惯这个。”

“……玖玖，我是‘陆伍’。”秉承人类间友好往来的基本礼仪，陆伍在接收到玖玖的人型名后，礼尚往来地交出了自己的人型名称。随后他继续先前被打断的话的后续，“玖玖，目前75号行星出现了一点紧急事态，非必要请不要独自行动。想必你的上级部门马上就会接到总部发来的通知。”

玖玖的右眼皮向上一翘。看样子这是打算通过束缚AI行动、在不惊动人类的情况下迅速对逃逸到此地的廿暗地里实施抓捕了。但是——这么要紧的行动她一个身居偏远行星的小小AI怎么可能知道呢，而对一名合格的AI而言，遇见不明了、不确定事务就要积极询问，才是他们智能升级的关键所在。

所以一秒没犹豫，玖玖开口的果断又迅速：“请告知关于‘紧急事态’的原委。”她没有使用更像人类用语习惯的口吻，而更像是一个合格AI的机械化询问流程。

陆伍也没有跟她废话，眼也没抬地否决的十分果断：“个体拒绝。我有AI督查总局下达的保密义务。”

保密义务，也就是说抓捕廿的执行等级至少在S以上。玖玖快速做出判断，但为了自己那点说不出口的小心思，她还是试探性地朝陆伍发出提议：“我身处75号行星已有十年，对本地地域及人口分布据悉了解，也许我能——”

“个体拒绝。理由：算力未达标。”陆伍的回绝依旧果断迅速，但他后半句话一处，愣是让玖玖脸上的营业性笑容挂不住。

“我的算力在十年间有所提升——”

“据相关数据检索，你去年的算力测试水准依旧处于同系列垫底，无法承担主星发布的相关任务职责。现要求玖玖按AI督查总局的指令，不得掺和相关事宜，并请遵循当地AI协管办指令行事。”五路的回答纯属公事公办，虽无人情味但AI又不是人，换做其他AI和人类来看都挑不出错，但所揭露的某种事实依然对玖玖造成了刺痛感，一度让她以为传感器遭受了损伤。

玖玖沉下了脸。她明白陆伍不可能让自己光明正大的从中插手了，对方接下来的行动也证实了的确如此。只见后者带领小队绕过玖玖，转眼变消失在了穿梭中心大厅的门后。

直到回到协管办灵魂咨询部，玖玖的脸色依旧低沉的可怕。要换做是人类魂体，指不定就成了如墨般的黑色。

算力未达标。算力不合格。这是玖玖与同属A系列其他人型的不同之处，也是深埋在玖玖心中永远的痛。

明明程序设计、数据编码、学习模型都如出一则，但编号099的AI人型在运算能力方面始终差了同胞们至少三个档次。只比寻常人类快出0.75倍速的算力在跟同胞们的高速运转下被碾压成渣。在序列号为B的人型诞生后，差异更加明显了，她的基础算力连B型人型都比不过，哪怕人类架构师给她安装了提升算力的模块，结果也依旧以失败告终。

这是一件问题产品。

从人类和同类们的眼光中，玖玖轻易读懂了这些情绪代表的含义。随即而来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下放，外派，从主星到5号行星；C系列出来后她又被派往更偏远的13号行星；接下来是44号、61号、72号、75号。

玖玖觉得，也许她该庆幸，自己除了算力不合格外没有太大的瑕疵，以至于最终没再把她下放到边缘的80号以后行星上去。但她庆幸不起来，甚至无法像人类一样学会自我开导。身为AI却算力不足，而这个算力不足的AI甚至和以超高算力著称的初代AI们同属于一个系列，这简直就是耻辱！

于是可怜的耻辱099，在75号行星被当做废品集中收容所的灵魂咨询部收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为人类鸡毛蒜皮大小的破事忙碌终身，甚至可悲的因在比烂大会中获胜而担任了外勤组小队长。而她的同胞们呢？主星协管办，主星督察局，主星科研中心，主星古文明保护所……主星上每一个发光发热的岗位都有着他们的身影。

玖玖感到屈辱极了。

回到部门的玖玖意料之中的收到了来自上级部门的指令：由于某种不可言说的主星指令，隶属75号行星的AI（尤其是协管办AI们！）非不得以不得擅自外出。

“我们跑外勤的又该怎么办？”同僚S-901代表全体外勤员工发出了询问。

“有急件的向组长申请外出许可，并始终两两一组。”咨询部的管理AI发布着指令，“我刚数了下，外勤组怎么还少了一名员工？”

“那是新通过外勤业务考核的T-755，”外勤组长解释道，“根据他提交的行程看，今天下午他还得登门拜访两名客户。”

“……那就让他早点完事回来。”管理员脸部右侧的仿生肌蠕动了一下，“至于其他人……”他用传感器从左到右将整个咨询部扫视了一圈，“暂时调为内勤岗，统统给我接灵魂来电去！”

于是一肚子怒火（冲自己）和委屈（不知道该冲谁）的玖玖，时隔多年重新回到了枯燥的内勤岗位上，为数以万计的75号行星居民提供各类烦恼的处理建议。

【滴——居民编号7500314来电。】

“咨询师，我感到很无聊，灵魂连在打牌时都要褪色了。”

玖玖：“我也感到很无聊。既然连打牌都拯救不了你的灵魂，那就只能打开你家AI助理的一件监管功能，它能让你的灵魂和肉身在持续性忙绿中、度过毫无意义的60个小时。”

【滴——居民编号7502150来电。】

“救命！一觉睡醒发现左半身没有知觉了！我的灵魂是不是快要消散啦？！”

玖玖：“请这位客户呼叫你的AI助理帮你在床上翻个身。你只是因为睡姿问题导致肉身睡麻了而已，下回入睡前可以尝试佩戴束缚道具，或者干脆买件束身衣。”

【滴——居民编号7517015来电。】

“咨询师，我的AI助理告诉我我已时日无多，是因为我家的合成太阳正在炙烤我的灵魂吗？”

玖玖：“那是因为你丫的合成了两颗太阳导致肉身快要无了！呼叫AI调度部，紧急启动居民编号7517015的肉身维护程序！另外下发通知，让人类别总闲着没事在家里瞎合成太阳玩！又不是在实验室里，肉身烧化了哭灵都没用！”

【滴——】

……

这样琐碎痛苦又无聊至极的内勤生涯持续了24个小时，直到窗外黄昏降临，落日的余辉轻抚玖玖的快要生锈的数据库面板。一则来自居民编号7500037的来电拯救了她。

“喂，玖玖啊，你今天还抽不抽得出空来呀。”一道沙哑的女声从来电那端响起。

是被莫名遗忘了的老主顾！

仿佛是一秒给关节加了油，玖玖一个激灵从办公岗位上跃起。

“司姨！……不好意思，先前上头那边下了指令，不让随意外出，我这半天都光干内勤了。”玖玖一边向通话那端解释这，一边用面部做了个极其夸张的“收脸”“张嘴”表情。

“上头的指令？怪不得，我说今个怎么AI们各个跟中邪了似的，神色紧绷得很。”被换作“司姨”的人类女性在那头感慨了一声，“没事，小玖玖，姨这边可安全了，跟你上头说声，他铁定让你过来。”

“可是——”

“行啦，姨在这边等你啊！”

说罢，灵魂来电被单方挂断了。

“居民编号7500037的上门咨询服务？”外勤组长瞪着眼睛看向玖玖提交的外出申请。

“是啊，组长，您也知道的，司姨她是老主顾了。”玖玖朝组长一阵挤眉弄眼，“所以能不能……”

“外出可以，但按规定，毕竟两人一组方可出行。”

外勤组长公事公办的态度让玖玖一时有些犯难，毕竟司姨她人吧，也不是什么玩意都能入眼的，至少，就像755那样的，就绝对分分钟会被投诉 扫地出门。

啊对了，得亏还有755呢！

“要不这么办吧组长，”玖玖贴心地向外勤组长提供建议，“755那孩子才刚合格，还没转正就单独接任务了，刚好我有点不放心，想顺路过去接应下也好给他点帮衬。”丝毫不提755之所以能速度“独立”都是托了谁的“福报”。“正巧司姨她家也在商业区那块，就正好呗，届时我好跟755一块过来，也不算违背上级指令？”

做外勤一行，人亦或AI都是知道变通的，更何况玖玖的提议也在理。于是外勤组长不再阻拦，用协议速度通过了玖玖的申请。玖玖又是一通学人类的马屁拍下来，这才鼓起干净往外头提车去了。

原本黄昏时分也算得上是灵魂高速网的拥堵时段，但由于全行星AI禁行令的下发，今日的高速网格外顺畅了起来。行驶在高速网上，玖玖倒也没真心不管755和他客户的死活，给对方发了条“2小时候商业7区入口处见，一起回协管办。”的通讯后，量子传送车便抵达了司姨家的朱漆大门口。

一名身着紫金高领长袖旗袍的黑发中年女性热情地接待了她。

“姨也没别的事。就是这些天啊，睡眠不足，连带着这心情也不太好。就想着和玖玖你呀，谈谈心。”司姨吩咐AI助理去准备茶点，拉着玖玖到客厅的丝绒沙发上坐下。

睡眠不好？因为商业区太吵的缘故？玖玖在内心提出这样一个疑问，随后又挥手拂去了，想也知道司姨在商业街安家了近十年，期间更换过两句肉身，也没提过一句商业区闹腾。所以一定是有别的事。

玖玖接过AI助理递上的茶水，又就着模样小巧可爱的曲奇饼干咬了一口。嗯，这不太甜的口感，还有酥脆的外皮，配上名为红茶的饮品简直绝配。

“嗖以，姨尼似纬什睡不耗？（所以，姨你是为啥睡不好？）”玖玖大口咀嚼着饼干，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别提了，还不是我先前买那房出的事。”

据司姨所说，最近她在商业区连接港口的地方低价收购了一套三层小楼，拾掇干净了这些天就往那里住去，哪成想到即便隔港口得有三里地，也挡不住夜晚叮铃咚隆的嘈杂声。

“后来我仔细勘察了周边才知道，好家伙，我那房斜对过就是一货运仓库。那烦人的哦。”司姨说罢嫌弃地摆了摆手。她当晚就连夜赶回了商业区，这才踏实睡上了一个好觉。

司姨还在向玖玖抱怨着这些天被货运仓库折腾的经历，完全没察觉玖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出现在她口中的那个货运仓库上。

一个位于商业区与港口区交界处的现运行仓库，大量的货物本身就是最好的藏身点，况且地理位置的便利性方便了某人一闻风吹草动就能立马跑路的特性……

玖玖艰难咽下一嘴的小饼干，就着茶水牛饮了一大口。

她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该不会，那个货运仓库就是廿的藏身处，吧？

“司姨啊，能不能劳烦把那屋的地址给我个？我抽空上那给您瞅个价，方便对外出售嘛。”

瞧，她多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