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浴桶事件

吃过午晚餐后,天色彻底暗了,走廊拉出电线,亮出院子的昏旧。

一个大浴桶突兀地摆在院子里,光亮只能照亮一小半,刺猬似的一团,剩下的部分隐得明明暗暗。

“为什么做这么大的浴桶,我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大的。”桑绿指尖轻碰桶沿上的毛刺,很硬很刺挠。

沙沙——

姜央推着一块巴掌大的砂纸,一点点抹去浴桶上的毛刺,半天也只磨下一小块地方。“我只会做这么大的。”

意料之外的理由,桑绿忍不住笑了一声。

姜央的手不小,但在浴桶的衬托下,小得有些可爱,她一丝不苟地在上面磨,来回的动作快速频繁,没有丝毫不耐烦,像个没有情感的布娃娃。

这么磨得磨到什么时候?

桑绿也捡了一块砂纸,手法生疏,贴上桶面,学着姜央的手法轻轻一推,卡住了。

双手合拢,用力一推,挺立的毛刺扭曲泛白。

有效果!

桑绿大受鼓舞,压着砂纸用力摩擦桶壁,忽地,一只手扣住桑绿的两只手腕。“你别弄,好好看着就行。”

桑绿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手腕这么细,姜央一只手就能环住她一双手腕,而且力气也小,被扣住动不了分毫。

她不愿姜央一人辛苦。“我可以的。”

“别浪费砂纸,很贵。”

姜央夺过她手里的砂纸,又把地上的砂纸卷起来,压在自己的小马扎下,生怕她抢。

桑绿没好气地挣了挣手,没挣开。“那你放开我,我不在这碍你的眼。”

姜央微微松开手,复而又捏紧。“别乱跑。”

“我就出去走走不行吗?”

“外面危险,你容易死。”

“哪有这么容易死的!”

姜央懒得解释,敷衍小孩似的。“我没空陪你出去,做个东西给你玩玩吧。”

“我不用你陪!”

姜央左手扣住桑绿的手腕,右手从小马扎下取出一大捆细竹条,用脚踩住竹捆的一头,两指一抽,一根一直宽的竹条抽了出来。

动作灵敏轻快,少了一只手,也不见迟钝。

桑绿注意力被吸引。“你要做什么?”

姜央单手持砍刀,抵住指甲盖宽的竹条顶端。

桑绿怕她伤到。“你放开我吧,我不走了,你用两只手弄。”

姜央依言放开她,左手归位,如有神助,竹条被切成数根小木棍,十指上下翻飞,竹片上的毛刺来回摩擦在她手心的茧上。

桑绿看着都疼。“我不出去了,也不想玩玩具。”

姜央听罢不仅不停手,反而加快了速度。“很好玩的,你一定要玩。”

桑绿:……

不过几分钟,两个简易的风叶就搭好了。

竹制的风车?

怎么两个不一样?

桑绿戳了戳其中一架风叶顶端的小窟窿,还是个漏风的风车。

咔嚓——

桑绿吓了一跳,偏头看去,姜央正在用砍刀尾部使劲砸竹筒,强行将两个竹筒敲在一起。“那个……是不是洞掏得太小了?”

姜央眉头一皱,用力一砸,大力出奇迹,两个竹筒一横一竖紧密拼接在一起。她眉尾一挑。“一点都不小,刚刚好。”

桑绿无语,却也摸出她一点脾性,这人真是受不了一点质疑,万事都得顺着才行。

能养出这种性子的,应该是全村的宝贝。

几番折腾,竹筒组成一个长方体,里头硬塞了两个一大一小的木制圆盘,与一个曲折的摇把连接。

桑绿好奇,这似乎是……齿轮?

姜央拿过桑绿手中的小风车,穿过竹子长方体的空档,连接到一大一小两个齿轮上,一摇动,两个风车都转了起来。

桑绿惊奇道,“这是手摇电风扇吗?”

可摇把在风叶的另一边,只能一人摇,一人吹。

桑绿凑近姜央,殷勤地翻过电风扇。“你干活,我给你摇扇子。”

姜央鼻尖一耸,拱起眉头,觉得对方的智商难以言喻。“今天这么凉,吹什么风扇。”

“哦。”

桑绿悻悻松开,双手压在腹部,整个人都缩了起来,不再做多余的言语和动作,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姜央似乎看不出对方的情绪变化,径直走出了屋。

桑绿见她走远了,手指压在叶片上,狠狠拍了一下,快速转动的风车吹走了她不少憋屈。“没情商,真是木头人,不,竹子人!”

半晌,姜央回来了,手上多了一个被敲开侧壁的竹节,放在窟窿风车的下方,又拿出一小瓶陶罐子。“我教你怎么玩。”

桑绿有点抹不开面子,别扭地撇开眼。

姜央掰正她的脑袋,强行抓住她的手操作。“把瓶子里的红色倒进去。”

满是茧的掌心摩擦手背,微微一用力,比砂纸还难以挣脱。

桑绿逃脱不开,只好顺着她的手动作,将红色液体倒入风车下的竹节,原本满是泡泡的液体瞬间染红了。

颜色淡雅纯净,很有质感的色彩。

先前的不满一扫而空,桑绿惊喜非常。“这是吹泡泡的!”

“真聪明。”

姜央无意的一句鼓励,夸小孩似的,桑绿却隐秘地生出一点欣喜。

泡泡不大但很均匀,透明中略参淡红色,飘过的地方会留下一缕缕熟悉的香。

“味道好特别,是用玫瑰做的吗?”桑绿欢喜问道。

“是,不止玫瑰味,我还有茉莉味的,桑木味的……”

“为什么挑玫瑰的给我?”桑绿说不上喜欢玫瑰,只是觉得这个味道恰好符合自己的调性。

姜央抬头。“那天,我闻到你身上的玫瑰味了,我觉得很好闻,回来调配了一瓶。”

——还有,你身上的味道有点重,不合适出现在葬礼上。

桑绿恍然想起。“我还以为是我身上有异味呢。”

姜央埋头继续磨。“但我没调出来。”

桑绿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又嗅了嗅小陶罐里的香水,感觉比自己身上好闻多了。“也许我身上的味道不是玫瑰呢。”

“是玫瑰。”姜央歪头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是不一样的玫瑰。”

“哈哈哈哈。”桑绿快速摇动泡泡机的把手,出泡的数量不比外面买得差。“就当你夸我咯!”

漫天的泡泡胡乱飞,碰到门框、磨石、柱子上,破裂开来,撞在哪里,淡红色就粘在哪里,在屋檐的暗灯下,熠熠闪着玫红光。

姜央得以安静地磨浴桶。

沙沙的白噪音,昏黄的灯泡,院子一隅,飞虫与泡泡纠缠,岁月静好。

桑绿累了一天,浓缩了一天的疲惫辛苦和委屈,在无数泡泡的膨胀与破裂中,渐渐消去。

深山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简单的快乐就可消弭负面情绪,内心重回宁静。

沙沙——

姜央已经磨好了一面,光滑泛白,桶面一转,黑暗中的另一面闯进灯光下,毛刺遍布。

桑绿看着地面上废弃的砂纸,又看向沉浸在磨浴桶中的姜央。“不会烦吗?”

“烦什么?”

“你也累了一天,回家又要做饭又要磨桶,这个桶也还需要磨很久很久,每次换一个面,都会碰上相同的毛刺,又要重新开始磨,不会很厌倦吗?”

就像她的母亲,要求她参加一次又一次相同的比赛,得到一次又一次相同的荣誉,永无止境,无法摆脱。

有什么意义呢?

除了遭受更多的诋毁和蜚语,只剩下累罢了。

“怎么会烦呢?”姜央说得理所当然。

桑绿期待她能说出些很有见地的话,停了摇泡泡的手。

“不磨,你在里面洗澡能刺挠死。”

桑绿:……

姜央想到那个画面,嘻嘻笑起来。“就像被烫的小猪,咕噜咕噜乱叫。”

桑绿此刻听不得‘猪’这个字,调转泡泡机的风口,对准姜央,一顿猛摇。“你才像猪!你全家都像猪!”

无数的泡泡落在姜央身上,白皙的脸沾了淡淡的红,像是花了妆的胭脂。

姜央没躲闪,依旧认真磨着,纵容了她的行为。

桑绿笑得开怀,想在她身上留下更多的红,摇把转得嘎嘎响。

她头发衣衫凌乱,动作剧烈,时不时发出笑声,像个神经质的颠婆。

“你总是想很多。”

桑绿笑容缓了。“什么?”

“你思虑过甚,经常失眠多梦、心悸怔忡、月经不调,所以才会常常感到疲乏烦躁。”

“你的烦与经常做相同的事情没有关系。”

桑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关乎前半生的折磨,在对方眼里,只是思虑过重。

难不成,别人的过错都得强加在自己身上吗?

桑绿平静下来,语气带着一丝冷。“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生活,说得当然容易。”

“呼——”姜央终于擦完最后一面,扔下砂纸,甩了甩手,朝桑绿道,“试试吧。”

“试什么?”

“你脑子不太好使的话,就听我的,先治病。”

桑绿气得头痛。“你才脑子不好使!”

咚——

硕大的浴桶拍在灯光下,上面的每一寸,光滑圆润,纹理标致,与先前的刺猬状截然不同。

许是桑绿全程看着浴桶的磋磨,她竟然觉出一股涅槃重生之感。

姜央坐在一堆废弃砂纸之间,略有疲色,微微笑道,“洗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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