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龙椅

晌午时分,临奉城一家客栈里坐满了歇息的人,他们喝着酒聊着最近城中发生的大事。

“前日那刑场可真吓人哩,宋家承制的龙椅龙眼裂了,皇帝震怒,宋家百十口人被斩头,啧啧,血流成河啊!”

“是啊,尸体都焚烧了,尸骨无存呐,真惨。”

“唉,听说宋家还有位小姐在外没被抓住,这会子整座临奉城的官差都出动了,势要抓住她呢,你们瞧,那些官差又来巡逻了。”

窗外,一阵马踏声轰然而至,官道上的摊贩们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来往的行人匆匆避到一边,让出一道宽广的路来。一位穿着盔甲的官差带着数十位士兵气势汹汹的走来,锋利的长枪在他们手中发出森寒的光,那官差面容严肃的扫了一圈周围,大手一挥:喝道:“搜!”

士兵们挨个踹门搜查。

翻箱倒柜的声音接连传出,周围人的目光都被这阵仗吸引,揪心的看着。

客栈角落里,宋芙姻身着靛蓝色男子衣裳,趁着此时客栈内的人都关注着官差,便悄悄走至客栈的侧门旁,轻声推开门溜了出去。

外头日光正毒辣,宋芙姻被刺激得眯起了眼睛,少女露出的面容姣好,一双细眉微微上扬,平添了几分英气,只是原先莹白的肌肤这会子有些过分的苍白,连续的躲藏消耗了她太多体力。

然而她心有不甘,不敢放松一刻。

她宋家木雕名扬天下,连皇帝都有所耳闻。一月前,皇帝传圣旨让爹爹承制龙椅。这可是天大的荣耀,为宋家木雕技艺增光添彩的事,她本也想参与龙椅制作,奈何世间对女子限制颇多,不允许女子做木匠,她便被她爹爹派去采买木材。

谁知,昨日她回来,在城门外见添了七八位官兵,手里拿着画像正寻人,她留意了几眼,发现那画像上人竟是她自己!

幸得她平日里都是以男子装扮在外行事,脸上还涂了灰炭粉,一时骗过城门的官兵,得以进城,她心怀疑惑快马回了家。

却见宋宅竟被贴上了封条,棕色的大门不再光亮,而是暗沉的,数道干涸的血迹横在门上,蜿蜒至地上,暗示着这里曾发生过屠杀。门前的灯笼被取下了,风一吹,檐下皇帝亲赐的“巧夺天工”的匾额便掉了下来,萧瑟破败极了。

宋宅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宋芙姻前去自是很快被发现,官兵一路相追,所幸宋芙姻熟悉临奉城的地形,果断跳下了河道,才逃过一劫。

但是官兵们没有发现她的尸身,仍然在城中四处搜寻着。

宋芙姻东躲西藏,也弄明白发生了何事,每每想起家人已经被斩首的现实,宋芙姻的心口都似有烈火在燃烧,痛苦不堪,浓密的眼睫轻颤,沾了些许泪珠。

她之前躲藏时寻到了她家以前的家仆,那家仆早前被她爹爹放还良籍,心中感恩,他告诉宋芙姻,那龙椅在离开宋家前是完好无损的,只进了一趟宫廷御制司就出了差错,所以其中定有蹊跷。

“御制司…”这三个字在齿尖滚过,宋芙姻双目通红,龙椅既是在这御制司里出现了问题,便该去这御制司探查真相。

只是眼下,出城查得严,她得先让那些官兵认为她已死,不然没法逃出去,更没法在满是通缉令的情况下进入盛京。

夜色降临,大暑时节,晚风都是闷热的,临奉城的朝云观中,青石瓦之下,立着一尊木雕道像,这道像上蒙了一层尘土,结了些蛛网,可见平日里是无人来的,然而此刻道像下的火烛燃烧得正旺,时不时炸出点星火,宋芙姻正拆解木雕,她把道像身躯凿出一个洞,这雕像当年也是她宋家雕的,她了解怎么解,道像连着屋壁,宋芙姻也一并凿通了。

她把道观里的另一个雕像按照自己的身形改了一下,立在观中,然后把从屠户那儿买来的骨头洒在观中。

忙完了这些,宋芙姻靠着雕像坐下,心里盘算着那些官兵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这里也算偏僻,周围没什么屋子,官兵肯定会认为她躲藏在这。

正想着,忽听门外有响动,宋芙姻弯着腰在窗户上戳了一个洞,看去,发现是四个官兵 ,他们正往这里来。

“那宋家小姐一个女子,可真能躲,这都找一日了也没见着人影,可累死我了。”其中一个士兵说道。

“谁说不是呢,听咱捕头说了,若是我们中有人能杀了她便可升官呢。”这官兵瞧了眼前方,眼睛兀自一亮,“哎,你们快看,朝云观亮着?有个站着的人影,定是那宋家小姐,快,升官的机会来了。”

四人兴奋的冲上去,但没想到,刚一推开门,满目的金黄,一阵强势的大火扑面而来,热浪冲天,四人脸色瞬变,连连退了好几步。

但见观中通红一片。

火海之中,宋芙姻故意高声大喊,“我宋芙姻,不认此罪!”

“你不认罪也得认,你爹犯得可是滔天大罪,东躲西藏也是辛苦,不如临死前做点好事,让我们兄弟升升官。”

官兵神采奕奕,升官的渴望助长了他们的胆子,竟是要硬闯火海。

宋芙姻见状,立刻拉开临时制作的简易弓箭,数支木箭被射出 ,虽是木箭,但尖细速快,划伤了官兵的面颊。

鲜血顺着面庞流下来,官兵手一颤,有些骇然,这宋家小姐,一个闺阁女子怎么还会弓箭?他们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

“我自知无法逃脱,便意绝天地,焚于火海。也好过受那屈辱的杀头之刑。”

火势越来越旺,顺着宋芙姻事先准备的柴油点燃了改过的木雕神像。

朝云观外,四人瞧着那火蛇攀上了宋家小姐,随即一阵阵痛苦的喊叫声传来,那宋家小姐向后倒去,逐渐没了声音。

黑烟滚滚,直冲云霄,灼热的气息直压面门。

“快救火。”其中一个官兵像是终于反应过来。

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朝云观焚烧成灰烬。

“等火势灭了,搜尸吧,就说我们烧了这宋家小姐。”

四人点头,升职机会,他们自是不肯放过。

观内,宋芙姻把刻有宋家标识的刻刀放置在一旁,然后从木雕道像中逃了出去,她不慎吸了一点火烟,跑得离朝云观稍远点就开始不停咳着,又害怕声音惊动还在巡逻的官兵,便寻了一处偏僻巷子的水缸里躲着。

翌日,天光尚未大亮时,临奉有三两人声,宋芙姻被惊醒,她昨夜有些脱力,竟然睡着了。

见一丝清亮自缸顶的缝隙中漏出,宋芙姻翻出了水缸,脸上涂了灰碳粉,急忙去瞧集市前的告示牌。

集市上的摊贩正在整理货物,市口那儿站着四五个官兵,正把宋芙姻的通缉令撕掉,高声宣称:“此人已伏诛!”

集市中的百姓在官兵走后开始议论起来,“那宋家小姐终是难逃,倒也可怜。”

“城中官兵大肆搜了这么久,破坏了多少东西!可算是撤离了。”

宋芙姻环顾四周,发现增派的巡逻官兵果真不见了,看来昨夜那些官兵将她的“死讯”带回去了。

她急忙去往城门口,城门的官兵撤下去不少,只余两个,骤然放松下来,官兵有些懒散,看都懒得看。

宋芙姻安然出了城,松了一口气。

她回望这座临奉城,这个曾经最熟悉开心的地方,现在看到却是满心悲痛,她如今只愿再归时,就是她宋家昭雪之日!

宋芙姻不再多看,她已下决心要去那御制司查明真相。

临奉离盛京遥远,她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到了都城盛京城外,这都城巍峨庞大,世人称盛京天下权利集中之地,繁华斐然,可在宋芙姻眼中它就像蛰伏此处的怪物,稍不留神便会被它吞噬。

因着之前早就假造的男儿身户籍,宋芙姻成功进入盛京,她急急的找到了最近的告示牌,上面贴了近日的朝廷公示。

一眼瞧见了皇家御制司大选的公示,开始报名时期是……今日!

宋芙姻找到试院,试院门口站了许多人,前方屋檐下,摆着一章长桌案,桌案前坐着一位紫色衣裳的白面男子,手拿拂尘。

他瞧宋芙姻模样倒是长得清秀,温声问道:“有贵人们的推荐信吗?”

宋芙姻倒不知进这御制司选拔什么时候多了推荐信的要求,只好说:“没有。”

那太监闻言推了宋芙姻一把,“没有你来干什么?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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