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路上基本没什么行人。
赵家住的是市局分的房子,由从前的机关宿舍改建而成的单元房,叫三里街大院,占地面积很大,分两个区域,对内的区域是几个政府机关在编人员的联合福利房,另一个区域则按商品房市价进行售卖,但两个区域同进同出,没有分别界限。
有门卫,有保洁,周边生活便利,出入都要登记,安全也有保障。
晚上进大院比白天更严格,好一番折腾后,杨圆终于来到赵家门前,这栋楼上下只有两三家还亮着灯。
杨圆虽然从赵海峰那儿拿了赵家大门的钥匙,但她没有直接开门,而是选择敲门。
片刻后,赵雯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杨圆应声,过了好一会儿赵雯才过来开门,她穿着格子裙睡衣,把院门开出一条缝抱怨:
“你这么晚还来做什么?我不都跟你说……”
杨圆对赵雯比了比钥匙:“赵叔给我钥匙了,我进去拿个东西就走。”
赵雯尽管十分不满,但认出杨圆手里的钥匙确实是她爸爸贴身放着的,只好退后两步,把院门打开让杨圆进来。
五分钟后,杨圆打着手电,从赵叔的保险箱里找到一个档案袋,袋子里放的都是妈妈存放的重要凭证。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我家拿这些干什么?”赵雯一眼不错的盯着杨圆,生怕她拿走不属于她的东西。
杨圆并不介意,毕竟是人家家里,赵雯盯着是应该的。
“喂,问你话呢。”
赵雯没好气,她从来就不喜欢这个差点做了她姐姐的乡下女孩,要不是爸爸耳提面命,赵雯才懒得搭理她。
“有用。”杨圆随口回了句,继续查看档案袋里的东西。
赵雯见她冷淡,不禁努了努嘴,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你家那些亲戚还住你家呢?我看你要不干脆在城里申请宿舍吧,省得回去跟他们挤。”
杨圆她妈两年前死了,听说家里楼房给穷亲戚占了,爸爸本来想去帮杨圆出头,谁知杨圆死活不让,装懂事假清高的要命。
“不劳费心。”
确认档案袋里的东西齐全,杨圆把袋口封好,放进自己随身的旧书包里,然后把保险箱重新锁上,钥匙揣兜里后便要起身离开,谁知赵雯拦住她:
“那是我爸的钥匙,你得留下。”
杨圆看着眼前这个心思有点歪的小姑娘,想起她上一世除了把杨圆的东西随随便便交给曹继明一伙儿外,在赵叔重伤住院期间,她把赵叔保险箱里的钱全都取了出来,有一部分确实用在了生活上,但更多是随意花销出去了。
那阵子家里没大人管教,她下了课就去商场各种名牌衣服鞋子买不停,还代替赵叔借出去好几笔大钱给她两个舅舅,阔绰的很。
虽然是她家的钱,跟杨圆没关系,但赵雯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导致赵叔半生积蓄泡汤,98年想在瓜田派出所附近买套属于自己的小商品房都买不起。
“钥匙是你爸给我的,我会自己还给他。”
杨圆说完,不管赵雯高不高兴,扭头就走。
赵雯拿她没办法,又不敢抢,只能气鼓鼓的跟在杨圆身后去关院门,冲她离开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
杨圆从三里街大院离开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白天的暑气渐渐下沉,夜风吹在身上稍微有点凉意,她贴着墙根,一路警醒着来到了一条开在城东农贸市场后面的小巷,里面有一家小卖店,没多少人知道,这里还兼做家庭招待所的生意。
上一世杨圆错失拆迁款,白手起家,沿着妈妈跑过的轨迹走南闯北,风吹日晒勤勤恳恳,终于在三十八岁时成立了一家商贸公司,吃到了国家飞速发展的红利,事业有所小成。
可惜年轻时日夜颠倒三餐不定,熬坏了身体,走上了她妈妈的老路,四十多岁就癌症晚期去世了,死前仍是孤身一人。
这个家庭招待所就是杨圆上一世跑商时经常住的地方,离市场近,出货卸货都方便,这家的老板娘是个年轻的寡妇,性格强悍泼辣,逼急了她敢直接拿刀,却是个难得的好人。
从前杨圆经常忙到很晚回来,老板娘家的煤球炉上总会不声不响的给她留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按照记忆找到了小卖店,玻璃窗里已经熄灯了,但杨圆知道,老板娘其实就睡在窗子底下。
她轻轻在紧闭的窗棂上敲了几下,见没反应,杨圆继续敲,接连敲了十几下,小卖店里才传来一声谩骂:
“哪个王八犊子,大半夜的不睡觉?”
看来是把杨圆当成捣蛋的了,她不懈敲窗,终于在两分钟后,等到了小卖店里亮起电灯,比记忆中年轻漂亮的老板娘怒气汹汹的推开窗户,正要大骂特骂,却在看见杨圆一个小姑娘时愣住了。
三十出头的老板娘头上是新潮卷发,没打理时看着有些毛躁,她把肩上披的衣服拢了拢,对站在窗外的杨圆恶声问:
“干什么的?”
杨圆直言来意:“请问还有空房吗?”
老板娘讶然的瞥了眼杨圆,对她一个姑娘半夜来找房的事情很是疑惑,不假思索的回绝:
“空什么房?小姑娘家家,大半夜还在外头晃荡,赶紧回去。”
“麻烦您了。”杨圆默默拿出一百块,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有点犹豫,毕竟哪有小姑娘大半夜出来找房的,可她手里又是实打实的票子,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老板娘接过钱,放到灯火下检查了老半天才披着衣服出来给杨圆开门。
“我可丑话说前头,就你一个人住,不许带人来,尤其是男人。”
老板娘打开小铁门让杨圆进来,仍不放心的叮嘱,杨圆一口答应,老板娘这才拿着手电在前面领路,把杨圆带进她小卖店后面的四合院子。
这院子是老板娘死去的男人留下的,她和她儿子,外加一个老婆婆住里面,剩下五六间房,空着也是空着,就顺带着做了几间客房,供附近市场上的来往商旅入住,条件比不上宾馆,但比一般招待所要干净整洁很多,价格也不贵,二十块钱一天,包简单三餐。
杨圆选了个最南面的小房间,那里离公共卫生间和厨房都远,最安静隐蔽。
房间灯打开,里面有一套桌椅,一个衣柜,一张单人床,一个老式洗漱架,带小镜子能晾毛巾那种,书桌上放着热水瓶和倒扣的茶杯,还有个红双喜的搪瓷盆。
设施相当简单,但整洁干净,这让奔走了一天的杨圆很满意。
杨圆把自己背了一天的东西放下,在床边坐了会儿,老板娘主动帮她去厨房打了瓶热水过来,告诉她浴室、卫生间和厨房的方位,杨圆谢过她后,又在她的小卖店买了一支牙膏一支牙刷和两条毛巾。
老板娘叮嘱她洗漱时小点声,自己就回小卖店里睡觉去了。
杨圆在房间坐了会儿,满身的臭汗味让她实在受不了,只得爬起来洗漱,因为太晚,浴室锅炉房已经不烧了,杨圆只能用热水擦洗身子,换一套干净的内衣裤作罢。
洗脸刷牙擦身体,一套做完后,杨圆吃了两颗消炎药,终于能安安心心的躺下休息。
**
而此时桃源村的杨家楼房里灯火通明,乱作一团。
一个小时前,曹继明和他两个姐夫宴请完拆迁办的副主任闫广平,请他明天帮忙跟主任崔长征扇扇风,希望政府多批一点赔偿款,许了闫广平很多好处,对方也答应了。
吃完饭本来打算回去,却听说杨圆今天受刺激割腕了,曹继明觉得自己作为父亲,这个时候有必要过来表示一下关心,至少这几天一定要把孩子安抚住才行。
谁知他到桃源村一看,杨圆早就不在房里了。
曹继明找丁翠兰要人,丁翠兰找看人的吴亚丽,吴亚丽支支吾吾说自己不知道。
丁翠兰当场打了她两巴掌,吴亚丽委屈的蹲在屋檐底下哭,她下午和晚上进了杨圆的房间两回,一次送水,那时收音机是开着的;第二次送饭,收音机就关了,床上被子一直拱着,她哪知道被子底下是两个枕头!
曹继明在院子里焦急踱步,两个姐夫跟着丁翠兰他男人吴永健出去找人,吴亚东则去了村口王家,杨圆跟王家大丫头走得近,说不定王家知道杨圆的去向。
过了一会儿,吴亚东垂头丧气的回来了,丁翠兰急忙上前问:
“王晴知道吗?”
吴亚东摇头:“她今天都没出门,刘金凤让我们去河边找。妈,杨圆不会真的跳河了吧?”
丁翠兰也不敢肯定,悄悄瞥了一眼凑过来的曹继明,赶忙解释:
“不会的,圆圆性子那么要强,不会跳河的。再说了,我们这附近……河浅!淹不死……”
曹继明是杨圆亲爹,四十多岁,戴着眼镜,衬衫西装裤,斯文领导的派头,一辈子没吃过苦,保养得还不错。
他现在一家快倒闭的毛条厂当副厂长,国家提倡个体经济,公家的日子不好过,他这个副厂长都过得紧巴巴的,要不然也不会打杨圆拆迁款的主意。
本来他都想好了,只要拿了拆迁款,就把杨圆接到家里去住,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曹继明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
到时候家里得了杨圆的好处,应该也能容得下她,曹继明的算盘打得很好,谁知他喊来帮忙的其他人插手后,对杨圆下手一个比一个狠,到现在连他也控制不住事态发展了。
这时候,曹继明的两个姐夫和丁翠兰的男人也回来了,一个个臊眉耷眼,显然没找到人。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瞪向负责看管的丁翠兰一家,愤怒之色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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