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被囚国师府整整一日,昨夜他本已入睡,被国师府暗卫敲开门,说是国师夫人犯了旧急,恰巧常日里为夫人诊脉的医师听诏入宫,府中人听闻他医术超凡,特来请他救急。
既是救急,时间紧迫,阿衡只托院中路过的宿女给姐姐报信,便随着国师府护卫跳墙走了。
入府后,他被安排到一间侧厅候着,外头雨小了,茶饮了两壶也没见到病患,阿衡终于熬不住,不顾守门的小厮阻拦欲回东宫。
三更半夜请他来瞧病,久不见病患,下人们一直推诿延时间,他心头愈感不妙。
最终阿衡被下人软禁偏厅,并夺走他腰侧用以传音的玉珏,阿衡失联东宫,愈发不安,下人送来的茶点饭菜一口吃不下,国师府的人总不会让他活活饿死在这,他只得使绝食这一下策。
午后,雨虽停,天空仍是濛笼一层翳云,阿衡大力拍打封死的门窗,门扇自外豁地拉开,宿女端着一食案热饭菜进屋。
阿衡见到救兵一般扯住宿女的袖子,“你缘何在此,国师府的人为何拘我,还有姐姐她们怎样,东宫是否发生什么事。”
宿女心猿意马盯着阿衡牵着她袖口的手看,衡弟弟救死扶伤的手白净匀称,也是这样好看的一双手,每每将粽子糖搁在桌角或是她手心。
“衡小主莫急,这么久不吃东西身子如何受得了,你先吃些东西。”
阿衡如何吃得下,见宿女态度不急,他干脆跨门欲直奔东宫,可惜被门口的一道灵盾截回。
宿女将饭菜搁至案上,阿衡这才瞧出宿女不对劲,身为宫婢的她竟一身绫罗宝钗,“究竟发生何事。”
“你先食些东西。”
“你不说,我一口不会吃。”
嫌少见温润的衡小主紧眉肃容,宿女只好将东宫绿漪院发生的事如实告知。
阿衡听得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瑶夕……怎会是妖女,怎会诞下魔婴,荒谬,荒谬至极。”他走到门口,拼命拍打无形的灵盾,大吼放他出去。
宿女见他心急火燎,不忍劝阻道:“你莫冲动行事,你姐姐眼下自身难保,待过了风头,我请国师为我们主持大婚,虽然你没了姐姐们的庇佑,可你有我。”
这话,荒诞得没了影儿,阿衡不禁转回头,满是质疑盯着面颊染红的宿女。
“国师夫人已认我做干女儿,你是我未来夫君,我自会护着你,不让你受一丝一毫伤害。”
宿女莫不是失心疯之言,“你……我?你夫君?”
宿女微垂下头,露出小儿女的羞赧之色,“你不是喜欢我么,你我既两情相悦,为何不能缔结良缘,成一对佳偶。”
“两情相悦?我喜欢你?”阿衡摇摇头,眼皮直跳,“宿女,你究竟再说什么疯话。”宿女神思不正常,无法沟通,阿衡继续拍打灵盾,引人注意。
阿衡的衣袖猛地被扯住,宿女睁大双眸,诘问,“你说你不喜欢我?不愿与我成亲?”
阿衡瞧神经病一样,惶然摇摇头。
“你说谎。”宿女倏然失控大吼起来,“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是瑶夕让你这么说的,还是你听了那只猫妖的话。”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他送她伞,送他珍贵的雪花膏,每次见到她时总是和声细语温情隽永的一副模样,他从不抗拒她的亲近,若不喜欢她,她屡次去他房内帮他整理药材打下手时,为何从无拒绝,还每次外出都会给她捎带粽子糖。
这是男子待喜欢女子才有的不可言说的默默温情。
阿衡亦愣住,印象中的宿女,无论美丑一张脸,皆是怯懦谨慎的样子,倏然疯妇一般诘问大吼,直接将他整懵了,更觉宿女是得了什么失心疯,或被下了降头,不过他眼下顾忌不上这疯子,还是逃出去为重,于是继续卖力拍打灵盾。
宿女仿似不能接受现实的模样,娇美的脸上显出几丝狰狞,再次与人拉扯,“我不信你不喜欢我,你是喜欢我的,你喜欢我。”
阿衡渐失耐心,受不住对方一再拉扯,推了人一把,“我从未喜欢过你。”
门外走过一位手持星盘,身着紫薇花暗纹仙服的年轻弟子,弟子见一身缃色的少年郎被困偏厅,此人他曾在天桥一侧见过,是个救死扶伤不收诊费的仁医。
那弟子挨过去,隔着门扇灵盾问:“可是近日天焱城人人议论夸赞的阿衡神医。”
“正是不才在下,请问阁下是?”
弟子施个仙礼,“我乃空桑门仙修,宋业。”
“仙人能否助我出去。”阿衡一脸焦急求助。
虽说这少年神医一身正气,但被困国师府定有缘由,宋业面露难色,“神医缘何被困国师府。”
“本是来给国师夫人诊脉,却不料莫名被困,在下有急事处理,请仙人行个方便。”事态紧急,阿衡为表诚意,当场给仙修跪下。
宋业自幼崇医,他幼时害病还是一位游医自阎王手中抢回他性命,少年郎年岁不大,眉目清朗,又行的悬壶济世一职,再说国师夫人他半盏茶前还见过,色气饱满不似患症,眼下看少年神医一脸焦急,宋业踟蹰片刻,替人撤掉门口的灵盾。
阿衡道了声感激,匆匆朝外走,几步后被追过来的宿女扯住衣衫,魔怔似得仍在追问那句,“你要走,你当真不喜欢我?”
阿衡撤回袖口,“姑娘请自重。”
宿女眼睁睁望着阿衡与仙修走出偏院,她打自我织就的偏执之梦里不得抽身。
阿衡怎会不喜欢她呢。
她知阿衡待她温柔有礼,从不避讳她刻意的亲近,还送她礼物,她不知的是阿衡自幼于神山长大,不大恪守人间的礼法规则,比如让宿女称呼他名讳,是因受教瑶夕,打心底遵从人人平等这个观念,无身份等级之分。
阿衡刻意疏远东宫其他女婢,实则是懂得瑶夕在东宫的处境,担心有心之人接近他利用他对瑶夕不利,可这一点,落在宿女眼中,便是阿衡疏远一切婢女、只与她亲近心悦于她的证明。
阿衡心里有她,这一点,宿女偏执的认定。
再阿衡亲口说出不喜欢她时,宿女不能接受美梦瞬间倾塌,她觉得阿衡定有他的苦衷。
阿衡随宋业出了国师府大门,恰巧碰到寻到国师府的初欲雪。
国师府门口人多眼杂,姐弟俩寻了个清净的茶摊,阿衡这才自阿姐口中了解东宫的聚变及瑶夕的境况。
宋业本是入国师府送药,他擅自做主放少年神医出来,本着负责的态度,随姐弟俩来了茶摊喝茶。万一少年神医有异,再亲自将人绑回去便可。
当他自猫妖口中听到昆吾山这一神祇之地时,一口茶喷出来,“你说东宫里的太子妃,是昆吾山神使,传说中太古境内最后一尾镇山凤凰?!”
阿衡是仙修救出来的,两个少年郎年岁相仿,一见如故十分投缘,阿衡未有隐瞒宋业的意思,于是点点头,“是,我和阿姐幼年被瑶夕神使所救,之后一直在昆吾山长大。”
身为仙修的宋业,借符开天眼,瞧出阿衡口中的阿姐是只灵猫,而阿衡却是凡胎肉骨,但身上却透着一股稀薄的神息,看来是常年住神山所至。
太古境内分四界,神族,仙族,妖族,人族。
自一万三千年前,神族最后一位小神女以身陨道后,神族落幕,空留一座神山,据说云梦十三城的淳于氏乃神使后人,阖族奉神。淳于氏长老道神女未陨,只是入劫,后来洛水现驮碑神龟,龟碑之上绕有神女将归的谶言。
刚开始其它三族尚信奉神碑上的谶言,但物换星移时光流转,万年下来,神女无任何复归的痕迹,神族渐渐淡出四界,成为太古遥远的传说,世人道神族命术已尽,小神女是再回不来了。
仙修修道,无不想成神,可数千年下来,无一仙修大能通过试炼修成正神,别说神,哪怕是上仙也没出一个。
听闻神祗之地昆吾山,余留不少神族宝物,威力非凡,仙修人人向往,若有神族灵宝加持,或可一步登上仙或神位。
然神山虽无神主,却有神使镇山,再加上神山天生界壁,极少有仙修寻得神山界口,能入神山者更是寥寥无几,空桑门门主便是成功入昆吾山的大能之一,听门主道神山深处不可探,他只在山脚朝拜神坛,敬了三炷神明香。
昆吾山何等神圣之地,瑶夕神女更是镇山神使,如此尊贵的身份竟被算计成阶下囚,宋业接受难以消化的信息后,向姐弟俩提议,空桑门门主一向敬重神明,此事若报予门主,必制止国师罪行,救下落难遭陷的神使。
虽然姐弟俩不懂国师陷害瑶夕的目的,但目前欲解救瑶夕,别无他法。
天怙司天师众多,法力高强,国师流瞻与初欲雪交过手,她抵不过国师三招,阿衡只会救人不会打架,姐弟二人只得接受宋业的提议,求助仙门。
毕竟远古时期,神仙一家,众仙敬奉神明,是不可亵渎的存在。
宋业是出谷历练的,顺道给流瞻国师送丹药,宋业道,流瞻国师乃空桑门门主流斋的胞弟,两人虽是一奶同胞,却截然不同。
哥哥流斋自幼天赋高,灵根俱佳,乃仙修奇材,果然勤勉修行后成一代门主,仙修界占卜星盘第一人,而弟弟流瞻就没什么本事,贪恋权势、寄情俗常,凭借哥哥恩赐的一些本事,入世做了一国之师。
提起国师,宋业心有异议道:“流瞻无能,能长生不老全凭门主每年给的仙丹续命,除了布施降雨没什么拿的出手的道行,至于问天占卜一事,一半靠蒙,一半靠哥哥,手中灵塔倒是厉害,也是哥哥留给的傍身神器。”
空桑门弟子,皆看不上一无是处,凭借哥哥庇荫入世,享荣华富贵的弟弟,这也是宋业敢将扣在国师府的阿衡带出的原因。
宋业本想陪姐弟二人去空桑,但门规严明,出谷历练期间不可返归仙门,否则视作历练不合理,影响仙评是轻,就怕以不尊门规蔑视祖训为由,逐出仙门。
思量下来,宋业将他的灵宠,白头鹰隼召来,又掏出仙门的通行玉牌,一脸正义道:“有了白头鹰隼和玉牌,可自由出入空桑,我们门主端方正直,明辨是非,定不允弟弟于人间胡作非为,你姐弟俩速去速回,解救神使。”
白头鹰隼驮姐弟俩飞入层云,地上的宋业一脸心怀大义地招手送别,心底不由得敬佩自己,一不小心做了如此惊天动地的一件大好事。
自白头鹰隼羽背俯瞰,空桑谷近在眼前。
考量到狗国师毕竟是门主胞弟,万一门主有心包庇弟弟岂不是自投罗网,可瑶夕境况不妙,空桑门是离天焱城最近的仙门,其它门派离天焱城太远,他们姐弟俩,一个是妖一个是人,身份上毫无说服力,又无入仙门的令牌或文书,能否成功进入仙门还未可知,空桑门乃最佳选择。
为安全起见,初欲雪让阿衡留在谷外等候,她骑着白头鹰隼、手持玉牌成功入仙门。
白头鹰颇有灵性,按主子吩咐直将人驮到谷主所居的飞天峰。
孤峰一座,四下不见弟子身影,初欲雪过了一道浮桥,朝不远处的飞阁走去,遥见云松下站着两道人影。
一头银发,手持阴阳双鱼星盘的道师,还有一位背身而立的妇人。
手持阴阳双鱼盘的银发道师乃流斋,掌心托塔、青灰妆发的是流瞻。
宋业说的。
猫的眼神一向好,虽距离不近,初欲雪还是看清了流斋国师的脸,不愧与国师同胞,两人五官身量几乎一模一样。
云松下的两人身罩隔音壁,初欲雪听不到两人的话,她想着待那妇人离开,便前去伸冤请状,但愿这位被弟子崇拜的仙师莫要让人失望。
两人终于说完话,待那妇人转过脸来,初欲雪迫不及待上前的脚步戛然而止,那妇人面颊贴三道金箔,正是天怙司暗牢内,给瑶夕催生的稳婆之一。
婆子离去,流斋跨上悬空梯,朝飞阁走去,初欲雪自腰侧灵囊内放出两枚白蝶,双蝶翩跹掠过花枝而去,围着流斋的右手打转。
白蝶乃间蝶,是阿衡以药粉为引,用以追踪的一种灵蝶。
东宫雨夜,瑶夕被带走,初欲雪追出东宫,与流瞻国师交手间,不动声色往流瞻右手洒了一捧透明齑粉,瑶夕是被流瞻拘走的,本想方便追踪姐姐位置,不成想竟有了这意外的救命收获。
宋业道流瞻国师没什么能耐,但先前两人交手,三招之内将她打成重伤,可见灵力深厚,再有间蝶提示,那日入东宫拘走瑶夕的根本不是流瞻国师,而是假冒流瞻的流斋。
这仙门之主为何假扮弟弟不得而知,但她幸而遇到金面婆子,幸而往国师手上散了一把粉,否则她方才冲动上前,怕是此生再出不了空桑门。
初欲雪后怕,此地不宜久留,转身欲走时不慎踩到一截断枝,咔嚓一声轻微响动,天梯上的流斋,警惕侧目,“谁。”
流斋回身的一瞬,初欲雪化作一尾白猫,隐匿草窠间,流斋自天梯折返,掌心双鱼盘腾出一抹杀团。
一只野鸡自草丛里窜出,一路咯咯哒跑着捉一只蚱蜢,流斋偃下灵器里的杀意,见四周无异,这才顺着天梯入峰顶飞阁。
初欲雪返回浮桥,寻到伏地的白头鹰隼,飞身而上,速速离谷与阿衡汇合。
初欲雪:“差一点点,全剧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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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双生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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