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奔跑吧梅勒斯

那个早晨之后,我又有三天没搭理山本武。

更没有去老地方晨练。

并不是因为他说了一些几乎像表白一样的话。毕竟,他后来话音刚落,又快快乐乐地、直截了当地说:“我也想和西贺同学成为朋友,所以拜托,多给我一次机会。”

即使每个迹象都确切地指向一个事实:这家伙应该是单纯地在表达好感。可是,我看着他哪哪都坦荡的脸,再思及前车之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往真正告白那方面猜。

山本武此人,实在是捉摸不透。我镇静地心想。

他似乎不能用寻常的眼光看待,对普通人的读空气法套在他身上,有时效果显著,大多时刻则收效甚微。

我姑且先假设他很多时候都在靠本能行动——那么如果要对付他,某些弯弯绕绕的逻辑也就没有意义了。更何况,能那样直白地说出那些话的家伙,根本就不是普通人。

说想当朋友,那大约真的只是想当朋友。

说做不到忍着不跟我说话,那就或许真的不会轻言放弃……

星期五,老师念板书的声音温吞而催眠。

我坐在国文课堂上,对着文字密密麻麻的课本,好想叹气。

然而,想起那天早上他最后又挑起的事,这股几近摆烂的念头霎时化作具有可溯性的气恼与无语。

没错。

我不理他,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山本在我问“究竟为什么不懂得知难而退”后,以一把健气明亮的语气,继续毫无心理负担地,笑着跟我翻旧账:

“你这么突然一问,我也讲不清楚。”他边思忖,边说,“不过,这算不上多难。你是不是真的厌恶到必须拒绝我,我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的……不如说似乎比以前更明显了。果然当时有发泄一下,心情会轻松不少吧?你不介意的话,以后有什么压力也都可以跟我——诶?又要走了吗?”

我依旧飞快地扭头离开。山本同学开启自动跟随似的,紧赶慢赶,追在脚跟。

“不好。我还是惹你生气了,西贺?抱歉……”他好像拿我真发脾气很没办法,口吻都夹杂几分心虚。

我打断:“抱歉的事少做。”

虽然是我自己要问的,但谁想得到他竟敢再提起之前的事。

山本则积极认错:“我保证以后不提了!”

“别跟着我,我要回家了。”

“才出门没多久,现在回家不是很可惜吗?就让我给你托几个球试试嘛。”

回家可惜?!

我本就满腹羞恼、局促而仓皇,当下被缠得实在受不了。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山崩地裂。于是在耳颊如中暑般发热之时,我回过头,毫不留情地把排球扔过去。

“要打你自己打!我才不觉得回家可惜,我和你这种堂堂正正的现充不一样!”我大声说,“我就要回家,别管我,球也不要还我!我家里还有。”

山本武反应极快,神情倏地凛然,接球的一瞬甚至整个人的气场都陡然变得严峻、肃穆而尖锐。但稳稳抱住黄蓝交错的排球之后,他又愣神须臾。

“堂堂正正的现充?那是什么?”男生虚心好学道。

我跟这种连现充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的真·现充体育男毫无共同话题。愤而甩开他,径自回家,冲澡换衣服;晨练泡汤,就干脆爬回床上,气得困了,补一个回笼觉。

至于就此出差的排球,当然没去拿回来。

山本同学更是没来还。

究根结底,本来就是我说干脆送他,又叫他别还,现在自然是没理由去要……

虽然冷静下来后有点挫败,但我也认栽:最近冒出这么个巨大的意外因素,半辈子的飚都发完了。我竟也才像刚认识自己似的,第一次发觉我破罐子破摔时也会那么不计后果地讲话。

后悔就后悔吧,人生总是一直在不断地后悔……回头真该调整一下状态,不能再被那么影响下去。

好在,我这两天都在正常上课。没事就帮老师干活,跑跑腿。放学参加社团训练,回家——仅在第一天,山本有跑到我们班窗外探头看了一眼。

那会儿课间活动。我坐在座位上,仍然与身旁围着的、来热情搭话的学生们笑着聊天。而他一来,便被坐靠窗的男生眼尖发现,哥俩好地跟他打招呼。

饶是正在说话的我也不可避免地关注到这位别班人员。

那黑头发、棕眼睛的少年屈起手肘,搭靠在窗沿。他略显心不在焉地跟人寒暄两句,旋即就像有自动定位一样,目光精准降落般望向我的位置。

我早已预料,趁没人注意,立刻朝他皱了一下眉。

于是山本武带着他的冷汗走了。

也许是领悟到我这次更不会轻易给笑脸,他没再在C组外面徘徊。哪怕是在换教室路上,偶然碰见杵在A组门口和朋友闲聊的山本,只要我不去看他,他也不会擅自拦我打招呼。

除了我经过时,老是会感觉到如影随形、紧紧盯来的目光外,确实也没有特别困扰的地方。

思及此,我随着国文老师的话语,翻一页课本。

“那么这一段,我就找个同学来念吧。”讲台上的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掠过神态松懈的国中生们,顺理成章地往这边投来,“西贺同学,麻烦你了。”

“是。”

睡倒半个班的宁静课堂上,我端着书本,站起身。

“……‘我现在受到了别人的信任。目前,我正在被他人信任着。之前那恶魔的细语是一个梦魇,是一场噩梦。把它忘掉吧。那是在身心俱疲的时候,才会忽然造访的噩梦。’”

教学楼外,阳光正好,云卷云舒。

我听见自己咬字清晰,语速平稳地朗读着。有些打瞌睡的同学稍微打起了精神,撑着疲倦的脑袋转头瞧过来。

“‘梅勒斯,你并不可耻。你还是一个真正的勇士。’”我念道,“……‘宙斯啊,请你慢一点儿下山。我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一个正直的人。请你让我以一个正直者的身份,慷慨赴死吧。’”

-

度过周末,星期一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

我照常早早爬起,居家晨练(这几天都没有出门跑步,只安排在家里练练垫球,做一些简单的健身项目),再背背单词,预习功课;给自己准备一份便当。和老爹吃完早餐,便各去各的学校。

第一节科学课下课前,老师给班委留了十分钟讲事情。

“这个,明天中午,咱们年段会有一次补打预防针的机会。”保健委员率先站到讲台上。他性子腼腆,紧张地说,“上次请假的,或者出于别的原因没打上的同学,可以举个手,我统计一下人数。”

自从老师走出班级后,讲台下逐渐喧哗。学生们交头接耳,有的聊起新鲜事,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部分后排的男生更是直接站起身,往前几桌扔纸团。

保健委员的声音像被沙子盖得严严实实一样,密不透风地沉了底。

“那什么……”他见没人回应,如同罚站似的绷紧身子,“没有吗?需要补打预防针的同学。”

“没有了啦!”有人高声催促。

“差不多也算下课了吧?”

“好饿,我要去买面包。”

吵闹中,我收拾好笔记,从桌兜里抽出两张表格,飞快地起身走上讲台。

“请大家等一等,稍微忍耐一下。”

我站到满脸局促的保健委员旁边,给班级大致展示一眼手头的文件,抬高声调,“最近换季,流感突发,注意保管好身体。中午需要补打预防针的,在第四节课结束前考虑好,到时找市川同学登记就行。”

足够响亮的声音将台下杂音压弱几分。不少人拖着长音喊“是”。算是安静一点,我接着讲:

“另外,我们周三要和D组去并盛公园参加志愿活动,注意事项下午放学前会再说明。这另一张表格待会儿传下去。请大家签好名,麻烦最后一个人签好后,在今天之内交给我喔!”

同学们齐声道:“好——”

我扬起笑脸:“没别的问题的话,我们提前下课吧。”

初中生们:“万岁——!”

几乎如一声令下,好些活泼好动的家伙唰一声跳出座位,奔离教室。

虽说如此,下课铃在三秒后也匆匆打响。坐前排的同学则直接问了我一些关于活动的细节。我扶着讲台,弯腰挨个解释。继而拿起登记预防针的表格,交给身旁的保健委员市川同学。

他一副怀揣感恩之心的模样,泪花滚滚地双手接过表格:“西贺同学……”

“市川君?”

“幸好有你……”

我很是理解,放轻声音,“这算什么事,别放心上。我没记错的话,上次还是有七个人没打预防针的。”

保健委员盯着薄薄的表格纸,惆怅地耷拉下眉毛。

“什么嘛,那还不主动说……”

我笑两下:“没关系呀,有的同学是非常害怕打针的,需要时间考虑。”

市川嘟囔一声“也是”。

他脸颊酡红,不知想着什么,颇显忐忑地瞄过来一眼。接着将表格伸到我和他之间,俯身凑近道,“那个,西贺同学。这里的日期就写今天吗?”

探头一看他在纸上指出的地方,我点头。

“是的。”

“哦哦,好。那老师签名这里……”

“这个日期留给老师写就好。”

“原、原来如此。”

见他纠纠结结,显然在绞尽脑汁找话说的态度,我在心底暗叹一声。正想说句“辛苦了”来终止话题,蓦然间,门外如横插一脚地响起另一道清晰的呼唤声。

“西贺。”

教室里热闹的杂音渐缓地,立竿见影般消沉了两秒。

我转过头。

山本武站在班级门口,一手插兜,另一手扶着门框。

这位原本应该老老实实、不主动惊扰我的大名人,貌似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突兀到来会引起多少注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微抿,眉头也冷厉地低蹙着。

在他身后侧,一位矮个子的棕头发男生满脸疑惑地望过来。

靠门一方的保健委员犹豫两秒,最终后退一步,让出视野。而山本与我视线完全交触的瞬间,他的神色忽地一霁,唇边平白无故跃动着明快的笑意。

只听他语气相当自然地喊道:“老师找。”

课文来自初二必读:《奔跑吧梅勒斯》,太宰治著

【补充】:上一章读者【盐与苦之歌】同学留了万字长评,万分感谢!看得我感动落泪,如果以后有精力加更,会算在加更次数里面的(虽然以我的码字速度来看希望渺茫,但由衷祈祷可以加起来)……结合了自身经历、阅读感受和文学评论基础理论,是相当厉害精彩又真诚得发自肺腑的一篇长评,感兴趣的朋友们都可以看看(打印下来抱着睡觉了)

作为这两本普通的小同人文作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非常非常谢谢,给我强大的动力跟冬天摸键盘作斗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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