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电源子

雨的声响在天地之间回荡,丝丝缕缕将大自然的气息温柔缠绕在一起,随着风淅淅沥沥,弥撒到它想去的地方。

简明瘫躺的柔软床铺随着车身行驶轻微晃动,他在颠簸中木然直视窗外不断倒退的高速公路。

或许过了十分钟左右,他扶着抽痛又满是光斑的脑袋坐起身。

吾爔被抢走后,许光手下拖拽他去了安置他的客人房屋中,那时他过度疲惫加上反应过激,一口气没上来,翻倒了过去。

等再睁眼,他便躺在这辆行驶中的房车内了。

阴云沉重,窗外的雨和那日如出一辙。

他也不知道这场雨下了有多久,眼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晕晕乎乎地坐起身,还泛起了恶心,简明抱着头低声喘息。

门外有些响动,是玻璃杯碰撞和水流的声音。

“醒了吗?”卧门自动划开,一名女护士推着轮椅上的汪铭进来,汪铭递上手中的托盘,上面是一只壶两只碗,“我做了点养生茶,哦,是用药材煲的。”

“汪铭……”简明干瘪地叫了他一声,停顿一下,让嗓子缓了缓,再说出他想说的:“我想见吾爔。”

“嗨呀,你怎么开口就是那玩意啊。”汪铭埋怨,手里娴熟地沏了碗热茶,直白的递到简明唇边。

“简明,医生说,你这样下去会猝死,我知道科研很肝,但医生是认真的。”

“在意一下身体好吗?”

沉默的人一直望着窗外,直到下唇温热的碗壁刻意加重了力道,药材特有的气味让他恢复了些神志,简明才接起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你们抢走了吾爔。”

“是是,我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汪铭叹了口气,知道该对简明解释一下最近的所作所为,不再糊弄,开始了实话实说:“现在我就想带你走,离它远远的。”

“我们在去汪家老宅的路上。我爸妈,很好奇你。”意思很明显,他要带简明见父母。

简明摇头拒绝。

汪铭有点不满:“你可是我第一个往家带的人。”

“蜜月我都想好了,去梅花海岛,你一定喜欢。”

简明一句话都没有,他软硬不吃,水土不侵的态度让汪铭无话可说,一时间,不大不小的房车内空有汽车行驶的声响。

“简明先生,其实汪先生的伤不适合长途跋涉。”见多识广的女护士见状决定参与进来,调节一下两位病人:“但是呢,汪先生只考虑您,放弃了飞机,改选了房车,我们已经出发5小时多了。”

女护理固定好汪铭的轮椅,从身旁拿出医疗箱,走上前开始操作:“接下来我要为您做个简单体检,请您配合我的工作。”

简明不说话,只点点头。

汪铭只安静了一会,继续说:“其实是我父母要见你,他们很好奇,去我家最上心的项目——新人工智能岛的人是什么样的。”

“你不见他们也可以,但让他们远远看你一眼吧。”汪铭打量着受人摆布的简明,他扪心自问最近的操作确实很对不起简明,于是妥协了一下。

“我的手机。”简明突然开口。

汪铭早有准备,他拿出一款崭新的手机放在简明手中,“新的,用你旧的换的,和我是情侣机。”

“我要我的手机!汪铭……!”私自替换老手机,这彻底触怒了简明,他装不下去了,捏紧了还散发新机气味的手机,恶狠狠剜向了轮椅上的男人低声怒吼。

“简明,我惹你生气,也是迫不得已。”

汪铭给自己沏了碗养生茶,看回那双蓄满怒气和厌恶的眼睛,一针见血道:“你只适合无脑研发,很多事情你根本懒得看,也看不懂,对不对。”

话锋一转,他又软下口吻,亲切表白:“唉……无论你怎么想,我真的很在乎你。”

“吾爔……已经远远超出海里中心的估计,我们给它上了道‘枷锁’,集李兆、兰尚还有柯雪三人实力打造。”

谈判是汪铭叱咤商场手段,也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对上面前这名只懂埋头读书的做题家,简直是践踏。

“我这么做,是为了让它保持在安全范围。”

“别惺惺作态!‘枷锁’是控制,你们要控制它,利用它!吾爔不是你的工具!”简明愤怒极了,他急促喘息着驳斥。

“是。”汪铭淡淡地承认,随即抛出重磅炸弹:“但总比被警察发现它的存在要好吧?”

“什么?!”脑中的抽痛瞬间爆炸成一片白光。

“……我自作主张带走了你,也向你隐瞒了很多事情。”

汪铭从简明手中收回渐温的碗,再重新沏一碗热的,交回简明手中。

汪铭重重地提醒:“有警察,盯上了你。”

简明呆住,呼吸急促,监控他心律的仪器发出滴滴警报,提醒着心律紊乱。

女护理暗暗翻了个白眼,她不想给自己多加工作量:“两个病人就抓着刺激的话题不放,真是的,不说了不说了。”

她要快刀斩乱麻,将简明手中的碗还有手机收缴,再按着僵硬的躯体躺下,为病人盖好被子:“简明先生,我刚刚在营养液中注射了点安睡成分,您需要好好的生理性休眠。”

“简明,选我吧。警察那边,你至少被扒一层皮。”

“病人探视病人,结束。”女护解开轮椅固定卡扣,推着汪铭离去。

“我怎么舍得……”

自动门划开又合上,卧房里的暖光灯也渐熄,窗外滂泼大雨令室内黯淡无光,这是个糟糕却非常适合睡觉的一天。

“……让你去熬警方的审讯。”

汪铭离去前,随口而出的话吻,含情脉脉地舔舐简明的耳廓,等脑中白光回到抽痛,简明才发现左手臂上有副滞留针,应该是为了注射营养液。

“我到底睡了多久?”

他和吾爔的现况很糟糕,简明瞪着窗外想好好思考一番,但眼皮开始不受控制下坠,最后黑暗袭来,一口吞下视野里不断倒退的大雨。

“吾爔,坚持住,我们,会有机会……”

……

灰色墙面上凝结了许多白霜斑块,说不上多丑陋,但一定会让将海里数据中心当做杰出作品的总设计师不爽好一阵子。

“总有人质问我这么做的原因。”

柯雪穿的很厚,以舒适优雅的姿势坐在办公桌前,带着臃肿的羽绒手套细细翻看一本普通的笔记本,样子像翻看最新奢侈设计品的手册。

“质问我何必如此固执,如此一去不复返。”

这里是地下9层,由她掌控的一番天地。

她嘴角满足的微笑从未消失,眉头却一直紧紧促在一起。合上那本出自简明之手的笔记本装进口袋,起身走到归拢数据集的屏幕前查看进度。

“非法,不人道,卑劣,丧心病狂,妖魔。”

柯雪常年生活在与北方冬季室外温度一致的地下实验室,旁人都认为她的心,冻的像冰湖底的石头,毫无波澜。

“原因吗?”

屏幕上工工整整码出一组组复杂的数据队伍。

这是柯雪痛苦数十年才得出的数据,现在以非人的速度查漏补缺再结果出新的论述。

如果换作其他科学家,那反应将会相当激烈。而柯雪只是默默地看,看它的速度,它的逻辑,它的判断,它的结果。

“……原因啊。”

柯雪想起了第一次抱他的感觉,小小软软的他裹在白布中,满是笑意的护士塞进她臂弯时,刚生产完的她甚至还没有回笼意识。

咿呀碎语,还带着点哭腔,软乎乎的小手支棱在空中乱抓一气,最后攥住了柯雪的长发,狠狠一揪……

“呵呵。”柯雪摸了摸颊旁的短发头发,意犹未尽。

美目一转,她柔柔看向中央‘顶天立地’伫立着的圆形大缸中漂浮着的小人。

“我是母亲,这便决定了我要为他做到何种地步。”

摘下手套,徒手触碰上营养舱冰冷的玻璃壁,仪器淡蓝的柔光亮起,显露出里面的物体。

“他今年22岁,是多么好的年纪。”柯雪无比柔软地看着。

“去学艺术,画画,乐器,舞蹈。或者去做生意,思路就在赚钱的路上。再不济,就当个老师,一生安稳。”

这便是她倾尽所有、玩命的项目——儿子。

“博士,我已经处理完成所有数据,请查看最终报告。”支撑架上的吾爔独自处理了三天三夜的海量数据,在反复确定、对比结果后它终于说话了。

"很好。”柯雪温柔夸奖,她隔着透明舱壁不住抚摸,细细查看漂浮男童的状况。

黑色短发跟随液体的浮游散动,双目半开合,眼球体没有混浊,嘴唇虽苍白但湿润没有裂口,白到透明的皮肤可以看见青色血管,躯干和四肢永远停止在7岁。

他被妈妈保护的很好。

柯小洋,原名郑小洋,7岁,因为急性白血病离世,5岁突生异变,2年的抵死抢救依然无济于事。

“吾爔,你觉得我的数据如何?”柯雪痴痴看着壁中人,询问吾爔。

“非常优秀,非常残忍。”吾爔已了解大部分关于柯雪实验的秘要,如实给出答复。

“哦?何以见得啊?”柯雪温和地淡然一笑。

“对比具有法律效应的国际标准,您的数据一骑绝尘,前所未有。”

“你该被监禁。”吾爔冷静清晰的给出了它的结算成果。

吾爔朝柯雪方向看去,它的视野与柯雪不同,柯雪看到的是柯小洋的正面,而吾爔看到的背面,是与柯雪截然不同的恐怖景象。

人的脊骨自上而下分五段大结构:颈椎(7块)、胸椎(12块)、腰椎(5块)、骶骨(1块)、尾骨(1块),它们排列组合成了支撑躯体的轴节骨。

柯小洋稳稳浮在玻璃舱内,因为有无数线缆大小不一链接在他的脊骨上,密密麻麻的线路一路向上,停在扣在大脑后部的透明罩子处。

他的背后是“暴露无遗”的,没有皮肤的照顾,肌理、骨骼、脊柱、大脑,**裸暴露。

整整齐齐的切合线从侧面的头顶一直到脚底板,像一个顽皮孩子将两个玩具都一分为二,再将分开的另一半粘合在一起。

“吾爔,那关于我,你了解了多少?”柯雪伸展几下冻僵的手,朝吾爔走去。

“您是一位低调的顶尖脑科学家、心理顾问,源自生物院的科研主任,17年前因柯小洋的病变您走上了脑科研究。您的丈夫是名儿童医生,他无法接受您偏激固执的做法和想法,与您离婚并在3年后再婚有了一个女儿。”

“柯小洋的离去对您的打击十分巨大,您为了‘复活’他,从此走上了非法的、不人道、残忍的**生物实验。”

吾爔将一段实验视频投放到显示器上,顿时一个男人的凄厉嚎叫响彻了整个9层。

视频一分为四,正在多端实时记录:柯雪操作的手、男人血糊糊的脊骨、操作的仪器还有显示器上一动不动的数字。

柯雪镇静冷漠,一手敲键盘上记录,一手操作复杂的还滋滋冒着电光的仪器:“刚才,是哪一块椎骨?”

细长的针管从男人鲜血淋淋、暴露在手术灯下的脊骨里抽出,附身趴着的男人奄奄一息地嗫嚅了一下嘴。

柯雪看了眼显示器上一动不动的数字:“不对,再好好感觉。”

说着她上调了两个数值,细长针管上闪烁出了电花,再度戳进男人暴露的脊骨,他的嚎叫陡然间比刚才高了一个调,撕心裂肺地趴着惨叫,毫无反抗之力。

吾爔:“脊椎共26块,是支撑躯体的中轴骨,神经和脊髓要在脊管中行走,神经根也是从椎间出来。”

“您发明了电源子,试图‘激活’已死去的躯体和大脑,但电源子与人体的反应几乎为0,所以你只能不断尝让三者无限接触以求产生反应,记录显示,您共消耗了37名死刑犯为了让电源子正确‘对号入座’,让它们与人体脊骨和大脑共存。”

“而柯小洋未成年,有33块脊椎,汪氏提供的死刑犯都是成年人,有26块脊椎,大脑的发育也不同,这让您的实验难上加难。”

“这个过程是艰辛、痛苦、困难重重又残忍异常的。”

柯雪无声听着,听吾爔用冷冰无感的机械语调,将她的苍白过往总结出来。

她经历的太多了,就像别人对她的评价,像冰湖底的石头。所以也只是用感慨一些的语气叹息一下:“17年了,没有一个人会像你一般如此看透。”

“我耗费心机、呕心沥血10年,才将每一节脊柱与电源子完好匹配……”

她嗤笑一下:“然而,这才是个开始……”

“电源子仅仅是进入了脊柱,他的四肢能靠电源子动作,除以之外,没有任何。”

“因为他已经死了,神经元也死了,大脑不会给我一点儿反应。”

柯雪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简明的笔记,摆在吾爔面前。

“所以,你懂我见到简明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他就是拯救我的人啊。”

柯雪深深喝出一口带着怨气的白雾,轻柔却珍重地抚摸封面上几个娟秀的手写书名——《吾爔的生物理疗舱室》。

“惊鸿一瞥,未来。我见,相思成灾。”

人的思维没有约束,它可以飞跃光年,穿透物质,柯雪握着手中轻轻的一本笔记本惊鸿一瞥了未来。她的大脑异常活跃,即疲惫又感慨,还有对作者的赞不绝口,最多的是亢奋无比。

这将是她,脱胎换骨的全新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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