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那番“嫡庶尊卑”的言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迅速在整个镇北侯府扩散开来。
李管事脸色煞白,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几乎是弓着腰,一路小跑地在前面引路,态度与之前的公式化截然不同。
沿途遇到的丫鬟婆子,原本或好奇或轻视的目光,在接触到沈清辞那平静无波却自带寒意的眼神时,都纷纷低下头,屏息凝神。
这位大小姐,似乎和传闻中那个懦弱可欺的孤女,不太一样。
周妈妈跟在沈清辞身侧,看着前方那抹挺得笔直的纤细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担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大小姐,”李管事在一处抄手游廊前停下,语气恭敬了许多,“老夫人吩咐了,您一路劳顿,先回‘汀兰水榭’稍作梳洗,再去荣禧堂拜见。”
汀兰水榭,名字倒是雅致,但沈清辞从原主零星的记忆里知道,那是侯府最偏僻、最潮湿的一处院落,常年不见什么阳光,离主院荣禧堂极远。
果然是下马威接着一个。
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既已回府,理当先拜见祖母,以尽孝心。衣衫不整已是失礼,岂能再让祖母久等?直接去荣禧堂吧。”
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李管事噎了一下,不敢再劝,只得硬着头皮应了声“是”,转向通往荣禧堂的路。
【姐姐威武!气场两米八!】
【就该这样!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汀兰水榭?一听就不是好地方,不去就对了!】
【直接去见终极BOSS,刺激!】
弹幕纷纷为她的果断叫好。
越靠近荣禧堂,景致便越发精致起来。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庭院中奇石罗列,花木扶疏,透着一股沉淀已久的富贵与威严。
荣禧堂门前,两个穿着体面、神色严肃的嬷嬷垂手侍立,见到李管事引着沈清辞过来,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她身上扫过,带着审视与挑剔。
“容嬷嬷,烦请通传,大小姐前来给老夫人请安。”李管事赔着笑道。
其中一位面容刻板的嬷嬷点了点头,转身进去通报。
不多时,里面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迈步踏入荣禧堂。
堂内光线适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
上首的紫檀木雕花罗汉床上,端坐着一位头发银白、身着赭石色万寿纹常服的老妇人。
她约莫六十上下年纪,面容保养得宜,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透着精明的算计,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沉香木佛珠。
这便是镇北侯府真正的掌权者,沈清辞的祖母,沈老夫人王氏。
而在下首两旁的椅子上,还坐着几位女眷。
右手边第一位,是一个穿着玫红色锦缎褙子、头戴赤金头面、容貌艳丽的年轻妇人,眉眼间带着一股掩不住的得意与娇矜,此刻正用一种混合着好奇与轻蔑的目光打量着沈清辞。
想必这就是那位“忙碌”的林姨娘。
林姨娘下手,坐着两个年纪稍小的女孩,一个是沈清婉,此刻正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另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眉眼与林姨娘有几分相似,应是林姨娘所出的庶女,沈清辞的庶妹,沈清蓉。
左手边则坐着一位穿着素净、气质温婉的妇人,是三房的婶婶赵氏,她身边也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满屋子的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刚刚进门的沈清辞身上。
“孙女清辞,给祖母请安。愿祖母福寿安康。”
沈清辞走到堂中,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与孺慕,“离京多年,孙女无一日不思念祖母,今日终得归来,心中……心中甚是欢喜。”
她伏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将一个渴望亲情、历经磨难终于归家的孙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戏精本精!这眼泪说来就来!】
【奥斯卡颁奖礼没你我不看!】
【开始了开始了,飙戏现场!看谁演得过谁!】
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顿了顿,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在沈清辞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起来吧,一路辛苦,看座。”
立刻有丫鬟搬来一个绣墩,放在了下首末位。
“谢祖母。”沈清辞起身,小心翼翼地在那绣墩上坐了半个屁股,垂着眼眸,一副恭顺无比的模样。
“抬起头来,让祖母瞧瞧。”老夫人吩咐道。
沈清辞依言抬头,露出那张清丽却苍白的小脸,眼眶微红,眼底还带着水光,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老夫人看着她,叹了口气:“瘦了,也憔悴了。在江南……受苦了。”
这话听起来是关怀,实则是在点明她“寄人篱下”的过去。
沈清辞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感激:“劳祖母挂心。叔父叔母待孙女极好,只是孙女……孙女自己不争气,让祖母和父亲蒙羞了……”
说着,眼泪又要落下来。
她主动提起“蒙羞”之事,反而显得坦荡,将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
果然,老夫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本打算借此敲打一番,却被沈清辞以退为进堵了回来。
林姨娘见状,用手帕掩着嘴角,轻笑一声,插话道:“大小姐快别这么说,年轻人嘛,谁还没个行差踏错的时候。只是往后可要谨言慎行,莫要再为了些不相干的人,做出傻事,平白惹老夫人担心。”
她这话看似劝解,实则句句带刺,再次坐实沈清辞“为情自杀”、“行为不端”的罪名。
沈清辞看向林姨娘,眼神纯净,带着一丝疑惑:“这位是……?”
她当然知道这是林姨娘,但她偏要装作不认识。
一个妾室,在这种场合率先开口指责嫡女,本身就越了规矩。
林姨娘脸色一僵,艳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恼怒。
老夫人瞥了林姨娘一眼,淡淡道:“这是你林姨娘,如今帮着打理府中庶务。”
沈清辞这才恍然,对着林姨娘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客气:
“原来是林姨娘。姨娘方才所言极是,清辞受教了。只是清辞有一事不明,还望姨娘解惑。”
林姨娘警惕地看着她:“大小姐请说。”
“清辞方才在府门外,听闻姨娘因‘打理庶务’而‘忙碌’,未能亲迎。”
沈清辞语气温和,眼神却清亮逼人,“不知是何等紧要的庶务,竟比迎接侯府嫡长女归家,更符合……‘规矩’?”
她再次提到了“规矩”二字!
荣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三房赵氏惊讶地掩住了嘴,沈清婉和沈清蓉也瞪大了眼睛。
谁也没想到,沈清辞敢在老夫人面前,如此直接地质问林姨娘!
林姨娘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她求助似的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捻动佛珠的速度快了几分,她看着沈清辞,目光深沉。
这个孙女,比她想象的要牙尖嘴利得多。
“够了。”老夫人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氏,你确实疏忽了。清辞毕竟是嫡女,身份尊贵,你理当亲迎。”
她先敲打了林姨娘,维持了表面上的“公正”。
林姨娘脸色一白,连忙起身:“是妾身思虑不周,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目光重新回到沈清辞身上,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看似慈爱的压迫感:
“清辞啊,你年纪小,经历的事少,有些规矩可能忘了。在这侯府里,尊卑固然重要,但‘和睦’二字更是重中之重。
你父亲远在边关,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家中姐妹相亲,上下和睦。
以往的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往后,你要谨守本分,与你林姨娘、妹妹们好好相处,莫要再惹是非,让你父亲担忧,可明白?”
这一番话,看似语重心长,实则各打五十大板。
既肯定了“尊卑”,强调了沈清辞的嫡女身份,又用“和睦”、“本分”来约束她,暗示她不要再揪着林姨娘的错处不放,要将“过往”(包括投湖和方子浩的事)揭过。
沈清辞心中明镜似的。
她知道,今日能在老夫人面前逼得她承认林姨娘的“疏忽”,并再次明确自己的“嫡女”身份,已经是初步的胜利。
若再纠缠下去,反而会落得个得理不饶人、破坏“和睦”的名声。
她立刻低下头,做出受教的模样,声音温顺:“祖母教诲的是,孙女谨记于心。定当与姨娘、妹妹们和睦相处,恪守本分,绝不让祖母和父亲忧心。”
见她如此“识趣”,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些许,又例行公事般问了几句江南的生活,便露出疲态:
“行了,你也累了,先回水榭歇着吧。缺什么短什么,跟你林姨娘说便是。”
“是,孙女告退。”沈清辞再次行礼,恭敬地退出了荣禧堂。
走出荣禧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沈清辞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驱散了几分方才在堂内沾染的檀香冷气。
这一仗,看似平局,实则她略占上风。
她成功地让所有人知道,她沈清辞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但她也清楚地认识到,老夫人心思深沉,林姨娘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侯府里的明枪暗箭,才刚刚开始。
她摸了摸袖中那柄冰冷的匕首,又想起萧景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前路漫漫,而她,已无退路。
【第一回合,女主小胜!】
【老夫人段位太高了,说话艺术大师!】
【感觉林姨娘要气疯了,后面肯定要作妖!】
【姐姐稳住!我们是你坚强的后盾!】
弹幕适时地出现,为她分析着局势,也给她带来了一丝暖意。
沈清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很好。
这宅斗的戏台,她算是站稳了。
接下来,该轮到她,主动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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