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整面弧形落地窗,泼金般洒满顾微微眼前的长桌。
骨瓷碟子盛着饱满的鱼子酱,黑珍珠似的颗粒在晨光里幽幽发亮。银叉尖刚戳破一颗冰凉滑腻的鱼卵,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视野毫无征兆地被侵占了。
几行半透明的字迹,浮凸在昂贵的波斯地毯和那碟鱼子酱之上,像顽劣孩子随手甩在名画上的涂鸦。
【前方高能预警!金丝雀存活倒计时:30天!】字体是活泼跳跃的粉红色,末尾甚至还跟着个旋转的哭泣小黄脸表情,荒诞得刺眼。
顾微微的叉子悬在半空,指尖冰凉。
【每日任务刷新:今日份拜金额度[清空香奈儿当季新品橱窗!加油哦,未来的挡刀炮灰]】这行字是亮眼的柠檬黄,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轻佻。
最后一行,猝不及防地撞进眼底。没有花哨的颜色,没有表情包,只有一种凝固的、不祥的暗红,沉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下来,砸穿这精心构筑的奢华假象——
【最终结局:为陈宇挡刀,失血过多×】。
那个猩红的“×”,像一道未愈的伤疤,又像一只冷漠的审判之眼,死死钉在视野中央,堵住了所有关于“如何死”、“死在谁手”、“为何而死”的答案。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喉咙发紧,连带着胸腔里那颗平稳跳动的心脏,也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出尖锐的恐慌。叉子尖无意识地在细腻的鱼子酱上碾过,昂贵的黑色珍珠破碎,流出一点冰凉粘稠的汁液,污了底下洁白的骨瓷。
挡刀?为陈宇?
失血过多……×?
三十天?
荒谬!她顾微微的人生剧本,什么时候轮到一群看不见的玩意儿来指手画脚,还他妈剧透得如此敷衍,连个死法都要打码?!
“嘶啦——”
银质叉齿刮过光滑的瓷盘,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锐响,瞬间撕裂了餐厅里过分精致的宁静。侍立在侧、穿着熨帖制服的中年女佣张姐,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迅速垂下眼睑,掩饰住那一闪而过的惊惶。她太清楚这位顾小姐漂亮皮囊下藏着的、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
顾微微却猛地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把那口顶到喉咙口的寒气咽了下去。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捏紧了那把小小的银叉,仿佛那是唯一能刺穿这荒诞命运的武器。视线死死钉在视野里那个血红的“×”上,几乎要把它烧出两个洞来。
剧透?
还打码?
呵。
再抬起头时,那张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上,所有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愤怒已被一种近乎刻薄的骄纵取代。她甚至扯开了一个弧度完美的笑容,唇红齿白,眼波流转间,却淬着冰。
“张姐,”顾微微的声音像浸了蜜,甜得发腻,尾音刻意拖长,带着不容置疑的炫耀。她慢条斯理地抬起左手,迎着窗外涌入的大片阳光,轻轻晃了晃。
腕间霎时光芒流转。
一条设计繁复得近乎嚣张的钻石手链缠绕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每一颗主钻都大得惊人,火彩在晨光下迸射出无数道凌厉的碎芒,切割着空气。整条链子沉甸甸的,是财富最直白、最**的宣言。
“瞧见没?”她指尖点着其中一颗最大的梨形钻,钻石的棱角几乎要戳到张姐低垂的鼻尖,“就这一颗,够买你十年工资,还得是不吃不喝。”
张姐的头垂得更低了,脖颈弯成一个恭顺的弧度,声音细若蚊蚋:“顾小姐的东西……自然是顶顶好的。”手指却在围裙底下,死死绞住了布料。十年工资?或许还不止。这念头像细针,扎得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顾微微满意地收回手,任由那串价值连城的石头在她腕上冷冷闪光。视线掠过张姐绷紧的肩线和低垂的眼睑,一丝近乎残忍的快意掠过心头。拜金?标签贴得真顺手啊。她重新拿起叉子,这次动作恢复了惯有的优雅,精准地叉起一小撮没被污染的鱼子酱。
鲜美的咸腥在舌尖化开,带着海洋的冰冷气息。顶级食材带来的短暂愉悦,却丝毫无法冲淡视野里那行血字带来的阴冷粘腻。挡刀……失血过多……那个猩红的“×”像个无底洞,吸走了所有品尝美味的兴致。
她咀嚼着,味同嚼蜡。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餐厅奢华的布置:墙上挂着色彩浓烈的抽象派油画,真迹;角落里的落地青花瓷瓶,前朝官窑;身下这张线条流畅的餐桌,整块黑胡桃木……还有,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右侧靠墙摆放的那盏落地鎏金台灯。
灯体是繁复的洛可可风格,扭曲缠绕的葡萄藤蔓镀着厚实的真金,灯罩是手绘的丝绸,描绘着慵懒的宫廷贵妇。一件昂贵而俗气的装饰品,唯一的价值就是它通体闪亮的黄金和底座那可疑的厚重感。
一个念头,冰冷而清晰,如同毒蛇吐信,缠绕上她混乱的思绪:三十天。挡刀。×。
这些字眼在脑海里反复冲撞,最终汇聚成一个破釜沉舟的指令——不能坐以待毙!无论这该死的弹幕是幻觉还是诅咒,无论那个“×”背后藏着怎样狰狞的死法,她顾微微,绝不做砧板上的鱼肉!
心念电转间,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放下叉子,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沾了沾嘴角,仿佛只是被那口鱼子酱腻到了。
“这鱼子酱,”她蹙起精心描绘的眉尖,语气带着一丝挑剔的慵懒,“今天的腥气重了点,撤了吧。”她随意地挥了挥手,像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张姐如蒙大赦,立刻上前,动作轻而迅捷地收走了那碟只动了一口的珍馐。
就在张姐转身走向厨房传菜口的刹那,顾微微动了。她像一只蓄势已久的猫,轻盈而迅疾地从高背餐椅上滑下,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两步就掠到了那盏夸张的鎏金台灯旁。
指尖触碰到灯柱冰冷坚硬的金属浮雕,那厚重的质感无声地传递着某种隐秘的许诺。她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锁定了底座与灯柱连接处一道几乎被繁复花纹完美掩盖的细微缝隙。
没有犹豫。顾微微反手拔下绾住一头海藻般浓密卷发的钻石发簪——那是陈宇上个月随手丢给她的“小玩意”,此刻尖锐的簪尾在晨光下闪烁着冷硬而实用的寒芒。
她蹲下身,昂贵的丝质睡袍裙摆委顿在冰凉的地面。一手死死稳住沉重的灯座,另一只手捏着发簪,将尖端精准地楔入那道细缝。屏住呼吸,手腕猛地发力,用尽全身的狠劲撬动!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她耳中如同惊雷的机括弹响!沉重的鎏金底座应声弹开一道寸许宽的缝隙!
没有金光四射的俗套场面。缝隙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几根黄澄澄、沉甸甸、散发着最原始也最可靠诱惑力的——金条!标准的银行储备规格,每根都压手得令人心安。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击着耳膜。视野里那血红的倒计时和“×”仍在固执地闪烁,但此刻,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凶狠力量注满了四肢百骸。
她飞快地探手进去,指尖触碰到金属特有的冰凉坚硬。一根、两根……动作麻利得近乎粗暴。刚撬出第三根,客厅入口处厚重的橡木双开门,传来了电子锁被刷开的、清脆而冰冷的“嘀”声。
是陈宇!
顾微微瞳孔骤缩!来不及了!
电光石火间,她猛地扯过放在一旁椅子上的爱马仕Birkin包——奶白色的鳄鱼皮,同样价值不菲的身份象征——包口大开,三根沉甸甸的金条被她像塞几块石头一样,毫不怜惜地、硬生生地塞了进去!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几乎在金条消失在包口的同一瞬间,她反手“啪”地一声,将撬开的底座狠狠按了回去!发簪早已在混乱中不知甩到了哪里。
门开了。
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室外清晨微凉的空气踏入,瞬间侵占了宽敞客厅的光线。陈宇回来了。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还带着室外的寒意,衬得他轮廓分明的脸愈发冷峻。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眼神如同鹰隼,精准地扫过餐厅,瞬间就锁定了那个蹲在台灯旁、手里还抓着Birkin包带、姿势略显僵硬的窈窕身影。
空气凝滞了千分之一秒。
顾微微背对着他,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陈宇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审视的冰冷重量。视野里那该死的弹幕还在飘,粉的黄的红的,像一群嘲弄的鬼魂。
【哦豁!抓包现场?】【金丝雀藏私房钱实录!】【紧张紧张!霸总眼神杀启动!】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转向陈宇时,脸上所有仓皇、狠戾、算计都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惊扰的、恰到好处的慵懒,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断用餐的不悦。她慢吞吞地站起身,顺手将那个装着金条的、此刻显得格外沉重的Birkin包随意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扔,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娇气。
“这么早?”她声音里揉进一丝刚睡醒般的沙哑和软糯,像裹着蜜糖,“吵醒你了?” 她赤着脚,踩过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丝质睡袍随着步伐如水波般晃动,径直走向陈宇。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明媚得晃眼,仿佛刚才蹲在地上撬台灯底座的另有其人。
陈宇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走近,眼神深不见底,像两口结冰的古井。他随手将那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丢在玄关的矮柜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顾微微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她已走到他面前,带着一身昂贵的玫瑰香水味,没有丝毫停顿,张开双臂就扑进了他怀里!
羊绒大衣的质感带着室外的寒气,蹭过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臂,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她将脸深深埋进他胸前,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冷冽气息,肩膀却开始无法抑制地、轻微地耸动起来。再抬起头时,那双漂亮的、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或骄纵的眼睛里,竟已迅速氤氲起一层浓重的水汽,长睫一颤,两颗滚圆晶莹的泪珠就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砸在陈宇昂贵的大衣面料上,迅速洇开两小片深色的湿痕。
“宇哥……” 她的声音哽咽着,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浓稠的委屈和依赖,像被抛弃在暴风雨中的幼鸟,“你总算回来了……我、我刚才看新闻了……” 她抽噎了一下,身体在他怀里微微发抖,仿佛承受着天大的恐惧,“新闻说……说陈氏资金链……要断了?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要破产了?”
她仰着脸,泪水涟涟,眼里的脆弱和依赖浓得化不开,仿佛他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别怕……”她收紧环在他腰后的手臂,像是要给他力量,又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最后一点温暖,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敲在寂静的空气里,“公司没了……还有我呢!我……我还有钱!我还有……我那些珠宝!还有包包!都卖了!都卖了帮你!”
她的眼泪汹涌得真实无比,滚烫地灼烧着陈宇胸前的衣料。然而,在陈宇看不到的角度,在她紧贴着他胸膛的脸颊另一侧,那双浸满泪水的眼睛里,所有的脆弱和依赖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坚硬的礁石,还有一丝极力压制的、对自身演技的满意。视野边缘,那些粉的黄的弹幕依旧在不知死活地刷着:
【奥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这眼泪说来就来?自来水厂吗?】【前方高能!霸总破产文件即将启动!】
陈宇的身体在她扑入怀中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垂着眼,看着怀中这具温香软玉、此刻正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那张梨花带雨、写满“同生共死”的绝美脸庞。他抬起手,宽大的手掌似乎想落在她颤抖的背上,给予一点虚浮的安慰。但最终,那只手只是悬停在了半空,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意味。
他的目光,越过了顾微微微微颤抖的肩膀,越过了餐厅里那一片狼藉(被随意丢弃的叉子,沾着鱼子酱污渍的餐巾),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玄关侧面墙上——那里,镶嵌着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型广角摄像头。冰冷的镜头,无声地记录着餐厅里发生的一切。
监控屏幕的另一端。
高清的画面纤毫毕现。镜头忠实地捕捉着:
那个被他“依赖着”、“安慰着”的女人,此刻正紧紧抱着他,哭诉着要卖珠宝卖包与他共渡难关。而就在她扑进他怀里前一秒的画面,被精准地定格、放大——
她蹲在昂贵的鎏金台灯旁,姿态全无优雅,手里捏着尖锐的发簪,正以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撬开那沉重的底座!动作熟练得像个积年老贼。紧接着,几根黄澄澄、沉甸甸的金条被粗暴地从缝隙里抠出来,像塞垃圾一样,硬生生塞进了旁边那个价值不菲的爱马仕Birkin包里!她脸上的表情,在那一刻,是**裸的、对财富的攫取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与此刻怀中的柔弱无助,判若两人。
陈宇的唇角,在监控画面看不到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悬在顾微微背后的手,终究没有落下去。他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承受着怀中女人汹涌的“情意”和泪水。
顾微微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她似乎哭得有些脱力,身体软软地靠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冰冷的羊绒大衣。就在这短暂的、仿佛精疲力竭的安静间隙里,她的一只手,却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从陈宇的身侧滑了下去。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带着精致菱格纹的鳄鱼皮——是她刚才扔在椅子上的那个Birkin包。
她的手指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确认那几根金条沉甸甸的存在感。然后,这只手像一条滑溜的鱼,无声地、迅速地探进了半开的包口,紧紧攥住了里面冰冷坚硬的金属条棱。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做完这一切,她才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将脸更深地埋进陈宇的怀里,发出一声细弱游丝的、饱含“委屈”和“依赖”的叹息。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被突如其来的破产噩耗击垮、只能紧紧抓住身边男人的柔弱女子。
视野里,那血红的【30天】和【×】,依旧像跗骨之蛆般悬挂着。
顾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轻轻推开了陈宇的怀抱,动作带着点疲惫的疏离,抬手抹了抹脸上未干的泪痕,那动作甚至有些粗鲁,破坏了精心描绘的妆容。
她赤着脚,径直走向客厅另一头,那里放着一部复古造型的奶油白色座机电话。她拿起听筒,手指在拨号盘上跳跃,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通的。
“喂?La Maison du Truffe?”她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日的骄纵,甚至比平时更加高昂,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神经质的亢奋,清晰地回荡在空旷得有些死寂的客厅里。
“对,是我,顾微微。陈宅地址。”她报地址的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现在、立刻、马上,”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进空气里,“给我送一份[临终关怀套餐]过来。”
“对,就要最贵的那个。”
“松露,要铺满。”
“钱?记在陈宇账上!”
“啪!”
她重重地撂下听筒,那声脆响在落针可闻的客厅里,像一声孤绝的号角。她转过身,背对着玄关处那个沉默如山、眼神莫测的男人,也背对着墙上那个冰冷的、记录一切的镜头。她微微扬起下巴,视线投向窗外那片被晨曦渲染得过于明媚的庭院。
视野边缘,那行血红的【30天】和刺目的【×】,依旧顽固地闪烁着。
“死?”她无声地翕动嘴唇,对着虚空,对着那无形的窥视者,也对着自己内心翻腾的恐惧和狠戾,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冷笑。
“老娘死也要当个饱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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