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
李校书凑得更近,眯着眼念出那个名字,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扭头看向沈见微,眼睛瞪得溜圆,“小沈编修,你也姓沈,这人会不会是你的什么亲戚?”
曹直的目光也从信笺移到了沈见微的脸上,她的惊愕、难以置信,以及那骤然涌现的复杂情绪,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注视着她。
沈见微只觉得喉咙发干,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颤抖,“……是我父亲。”
“令尊?这真是……”
李校书一下子兴奋起来,随后又压低了声音,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你父亲留下的东西?为什么会封存在这里?还藏在这么一堆废纸底下?看这盒子年头可不小了!”
【是啊?怎么会?我还想问呢?我爹的东西怎么会放在这鬼地方?】
沈见微的心中也充满了同样的疑问,父亲当年离开翰林院的原因众说纷纭,家族中对此也是讳莫如深,而父亲在家时,也极少提及为官的事。
这盒突然出现的书信,宛如一道悄然裂开的时空缝隙,隐隐透出些她未了解过的属于父亲的过往时光。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几乎就要触碰到那泛黄的信封,又在最后一刻倏地缩回,仿佛纸张滚烫。
曹直的视线在信封和沈见微苍白的脸之间转了转,眼神微凝。
他伸手,不是去拿信,而是轻轻合上了盒盖,将那令人心绪不宁的源头悄悄阻断。
“既是私信,便非我等应窥探之物。”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却有效地打断了李校书即将脱口而出的连串疑问,“理应交由沈编修自行处理。”
李校书张了张嘴,看着盒子,又瞧瞧沈见微失魂落魄的模样,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事或许牵扯甚深,讪讪地闭了嘴,只是眼中好奇光芒丝毫未减。
库房内一时陷入另一种沉寂,不再是先前那种忙于工作的专注静谧,而是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凝滞感。
沈见微的心跳得飞快,脑子里纷乱如麻。
【爹的信……为什么会封存在这里?还是在这种几乎被人遗忘的前朝旧卷宗堆里?写给爹的?还是爹写的?】
无数个疑问像潮水般冲击着她的心口。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深吸了一口弥漫着霉味的空气,试图让惊惶的心绪平静下来。
“……曹编修说得是。”她低声说,声音仍有些发飘,“此事……容后再议。我们先……先继续干活吧。”
她说着,转身走向另一排书架,假装继续检查卷宗,但指尖的微颤和明显心不在焉的状态,连李校书都看得出来。
李校书挠挠头,凑到曹直身边,用气音小声嘀咕,“喂,曹直,这什么情况?老沈编修的东西怎么跑到这吃灰的角落里来了?还锁得这么严实……”
曹直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并未作答,只是将那个黑漆木盒拿起,走到库房角落里一个稍微干净些的架子前,小心地放了上去。
“干活。”他言简意赅地重复道。
李校书碰了个软钉子,撇撇嘴,但看着沈见微那副神思不属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追问,只得继续唉声叹气地去搬那些比石头还沉的卷宗,只是眼神是不是地就往那角落瞟去。
曹直则面色如常地继续清理灰尘,仿佛刚才那个小插曲从未发生。
只是他的目光偶尔会不经意地掠过沈见微,在她强自镇定却难掩恍惚的侧脸上停留一瞬。
库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先前同舟共济的默契尚在,却无可避免地掺杂了难以忽视的心事与猜测。
沈见微机械地翻动手中的卷宗,上面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那盒子……哪些信……到底是什么回事?】
父亲的形象在她脑海中浮现,清晰又模糊。那个总带着温和笑意、学识渊博的父亲,他的信,为何会被人如此隐秘地收藏,又最终被遗忘在这尘埃之下?
一种强烈的不安攥住了她,与炽热的好奇心交织在一起,令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探寻真相。
工作的进度明显慢了下来。
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暗透,李校书的肚子开始不争气地咕咕作响,他扔下手里的卷宗,一屁股坐在一块还算干净的案几上,锤着酸痛的腿抱怨道。
“我不行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们都不饿吗?这都什么时辰了!”
沈见微如梦初醒,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曹直已经利落地将工具归置妥当,“今日到此为止。”
沈见微下意识地看向那个存放了木盒的书架。
曹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默片刻道,“此物既已找出,按例可由你带回去处置。或……先行封存于此,禀明主事后,再行定夺。”
他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她。
李校书也眼巴巴地看着她,满脸几乎明晃晃写着“快拿走快拿走给我们看看里面到底写了啥”。
沈见微的心跳再次开始加速。她吐出一口浊气,攥紧手指,又缓缓松开。
“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犹豫,最终还是被强烈的情感压倒,“我想带回去。”
【至少问问哥哥……哥哥肯定知道!对!哥哥肯定知道些什么!】
曹直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决定并不意外。他走过去,拿起那只不大的木盒,递向沈见微。
沈见微凝视着那布满细微划痕的黑漆表面,伸出双手,指尖冰凉地接过了盒子。
木盒的分量比想象中更要沉手,里面承载的不仅仅只是表面的质量,而是一段被尘封的厚重过往。
李校书立刻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搓着手道,“小沈编修,要不……咱们现在就打开看看?说不定是令尊留下的什么典籍注解、心血之作呢?嘿嘿……”
他实在按耐不住那抓心挠肝的好奇心。
沈见微下意思地将盒子抱紧了些,仿佛怕被抢走。此刻她心乱如麻,既渴望立刻知道里面的内容,又隐隐感到一种窥探父亲秘密的不安与畏惧。
“李校书,”曹直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此乃沈家家事,理应由沈编修自行决断何时、何地、与何人一同览阅。”
他这话既是对李校书说的,似乎也是在提醒沈见微,不必在此时此地迫于情势仓促决定。
李校书被这么一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我这不是好奇嘛……好好好,我不看,不看总行了吧。”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目光却仍忍不住往盒子上飘。
沈见微感激地看了曹直一眼。
他又一次替她解了围。
不管缘由如何,他似乎总是倾向于让她拥有自主选择的空间,而非被他人推着匆忙行事。
她定了定神,对李校书道,“李校书,此事……容我先禀明家中长辈再作计较。若真是什么有趣的轶闻旧事,日后……日后或许再与你说道说道。”
她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承诺,李校书这才勉强按捺住满腔好奇,连连点头,“好好好,那可说定了啊!”
曹直已率先向外走去,“锁门吧。”
三人陆续走出尘封的库房,重新落锁。
夜晚的翰林院静悄悄的,只有巡逻侍卫的灯笼在远处摇曳。
李校书捧着饿瘪的肚子,匆匆告别后就朝着膳堂的方向小跑而去,不过沈见微估计他要空手而归了,毕竟看这点,膳堂早就关门了。
廊庑之下,只剩沈见微和曹直二人。
沈见微抱着那只木盒,站在清冷的月色里,显得有些孤零零的无措。
“曹直,”她轻声开口,语气带着真诚的谢意,“方才……多谢你。”
曹直停下脚步,回身看她。月光勾勒出他清俊挺立的侧脸轮廓,神情依旧平淡,但眼神似乎比平日缓和了些许。
“分内之事。”他语气淡然,目光在她怀中的盒子上停留一瞬,“此物蹊跷,谨慎为好。”
他点到即止,并没有追问任何关于她父亲或者信件的问题,只是出言提醒。
沈见微心中一凛,点了点头,“我明白。”
“夜已深,早些回去吧。”曹直说完,微微颔首,便转身沿着长廊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融溶於浓稠的夜色之中。
沈见微独自立在原地,低头看着怀中冰冷的木盒。她并未立刻动身返家,而是抱着盒子,走到廊边,借着月光仔细打量。
锁头已经锈蚀,但盒身的细腻光滑的触感,以及边角处被静心打磨得圆润的弧度,都无声诉说着它曾备受主人珍视的过往。
【爹……这当真是您旧物吗?这些信件里面又留下了什么?它又为何会如此巧妙的出现在这里?还恰恰被我们发现?】
晚风拂过,带来沁人的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迷雾重重。
她不再犹豫,将盒子紧紧拥在怀中,如同护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快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回家,给哥哥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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