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杨一口气向林夏讲完这些,口干舌燥的,视线落在仅剩的半瓶矿泉水,但还是忍住了,她这样闷着出汗多,还是留着。
林夏随手做好场景记录,笔尖在“豪豪”两个字上画圈,还戳了两下。
苏杨特别生气:“这小鬼要是遇上我,见一次打一次。”
林夏背靠墙,浑身像泡了水的海绵软趴趴,小声吐槽:“如果能不这样坠楼该多好。”
苏杨微微半蹲,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商量:“安茗!我们愿意实现你的愿意,你别动不动就让我们坠楼好不好?!”
蓝色长廊里隐约有回声。
苏杨使劲招手:“林夏,你也喊一下!又没什么损失。少摔一次也好啊!”
林夏不想动。
苏杨不依不饶的:“你话太少,什么都憋在肚子里,不闷吗?喊一下,快。”
“就算是鬼打墙什么的,你们女孩子也好商量嘛。”
林夏被烦得牙根痒痒,压抑的复杂情绪脱口而出,音量陡量提高:
“安茗,为了活下去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怕每半年去医院割原位癌,割这个很疼,但是没关系!”
“我怕没法陪爸爸妈妈到老!”
蓝色长廊又一阵隐约的回声。
苏杨怔怔地望着林夏,心像被什么突然抓了一下,疼得厉害。她一身黑,看不到五官,也看不到一丝表情,可她的背影看着疲惫又悲伤。
林夏喊完后,忽然就有些尴尬,又窝回墙边。
他俩望着安静的长廊,后颈一阵凉意,眼前什么都没变化,但就是觉得有什么说不出来的东西在动,四周亮了一些。
“嘀……嘀……嘀……”
苏杨不可思议地掏了掏耳朵。
“嘀……嘀……嘀……”
苏杨激动极了,用力一拍林夏的左肩:“有声音,你听到了吗?”
林夏站起来,声音有些哽咽,但吐字清晰:“医院心电监护的声音。”
苏杨用力点头,作为资深危重病人,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林夏蹭的站起来:“我去左边听,你去听右边的!”
苏杨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照做。
两人在长廊尽头听了又听,再回到电梯口。
林夏有些激动:“安茗还活着?在医院里抢救?”
苏杨用力一拍大腿:“还真有可能!”
一瞬间,两人心里充满喜悦,是的,哪怕只见过几次面,但就是希望安茗能活得好好的,哪怕还在抢救,但至少有希望。
不然,深爱她的安爸安妈该有多难过?!
两人再次跑向长廊的尽头,听得特别仔细,但除了时有时无的“嘀……嘀……嘀……”还夹杂着各种奇怪的声音,还有含糊的交谈声。
两人再次在电梯口碰面。
林夏和苏杨异口同声:“我觉得……”
苏杨立刻伸手:“你先说。”
“你先……”林夏客套。
“你说!”
林夏不客气了:“我们刚才听到的,会不会是安茗听到的?”
“嗯。”苏杨完全同意,同时不忘记录,特大字体加黑加粗,“安茗活着!”
林夏畅快地深呼吸,提出自己的意见:“有没有一种可能?但我觉得有点扯。”
苏杨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我们已经摔这么多次了,还能更扯?你尽管说。”
林夏点了点头:“医院里的安茗伤得很重,在生死边缘,我们坠楼的疼痛就是她的感觉……”
“因为实在太危险,但她有放不下的心事,撑不住的时候我们就会摔下去。”
“撑住时,我们就能打开房门。”
因为安茗活着而兴高采烈的苏杨,脸色瞬间僵住:“这就是传说里的,人死前会把过去一幕幕走马灯过一遍?”
林夏像被忽然冻住一下,好半晌才化冻,干巴巴地问:“之前长廊忽然变暗,是不是就是她快不行了?”
空气再次安静。
苏杨比林夏乐观得多:“我们给自己加油打气的时候,安茗是不是也受到了影响?后来长廊又亮了,不是吗?”
林夏想了想,提出另一种看法:“她在爸妈的爱里长大,就算生死边缘也牵挂他们,所以她才能撑下去!”
“你真聪明!”苏杨再次竖起大拇指。
林夏摆摆手,问出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如果安茗撑不住,我们会怎么样?”
苏杨的心情在短短几分钟内骤升剧降的,胸口一阵阵发闷,像以前那样默数到三十,终于心平气和了,才慢悠悠地回答:
“用我老爸的话来说,不要担心没法掌控的事情。”
“如果啊,我是说如果,万一安茗没撑下去,两个结果,一,我们可以离开;或者我们一起离开。”
“……”林夏双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木雕似的保持了整整三分钟,然后原地弹射起身。
“哎哟……”林夏盘腿姿势保持得有点久,脚踝麻了,弹射失败歪在地上。
苏杨再次把双手拢在嘴边:“安茗!我是苏杨!”
“我特别喜欢你的画!”
“快点好起来!”
蓝色长廊又一阵隐约的回声。
林夏站起身,摆出和苏杨一样的姿势,特别大声:
“安茗!我是林夏!”
“我不能晒太阳,不能照紫外线,不能吃很多东西!”
“我特别喜欢你的画!可以想象自己在画里晒太阳吹风,去上学,在公园写生喂鱼……”
蓝色长廊这下连隐约的回声都没了,静得可怕,但很快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像什么检测的仪器声。
不知为什么,苏杨听完林夏的喊话,鼻子一阵阵地发酸,又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两人互看一眼,短暂的沉默以后一起看向笔记,异口同声:
“开哪扇?”
如果安茗有什么心愿想让人知道,他们一定能找出来。
……
S市某医院神经外科ICU
重症监护大病房很安静,心电监护的“嘀嘀”声很清晰,病床上全是颅脑外伤的病人,但6床伤得格外重。
6床病人安茗,女,26岁,头部包着网袋,不止有颅脑外伤,还有全身多处骨折,右侧鼻孔里插着鼻饲管,左侧肩部有腔静脉置管……以及其他管子。
自天花板垂下的输液架上,挂着透明的输液袋,茂菲氏滴管内正掉落一滴又一滴浅棕色药液,衬得她夹着血氧仪的手背格外苍白。
护士正用注射器往鼻饲管里打流质饮食,操作完毕,推着治疗车离开。
神经外科的医生护士刚查完一圈,聚集在ICU外面的全玻璃护士站。
护士站外还有两道半透明的墙,墙外的走廊上站着一对疲惫得两眼空洞的中年夫妇,纯黑的头发里夹杂着灰白发丝。
神经外科卢主任走到这对夫妇身旁,把他们请到医生办公室坐下。
“6床家属,昨天谈话你们考虑得怎么样?”
“主任,我们不想放弃。”这对夫妇不是别人,正是安茗的父母,两星期像老了十几岁。
卢主任微一点头:“检查结果出来了,6床在好转,早晨护士给她翻身的时候,她拉住了护士的手。”
安茗的父母惊呆了,好半晌才说出话来:“真的?”
卢主任翻出手机相册给他们看:
“这是护士长拍的照片,她有反应了,虽然力气不大,但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地要醒过来。”
“还是年轻。”
安茗的父母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加个微信吧,我把照片发给你们。”卢主任不轻易加病人和家属微信,但这对夫妇通情达理又非常配合。
“好,谢谢主任,太感谢了……”安茗的父母激动得连怎么加微信好友都记不清,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加上。
“我们会尽力的。”卢主任刚发完照片,就有人来请,很快离开。
安茗父母走出医生办公室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安茗的爸爸拉着老婆:“走,庆祝安安能拉手了,今天吃肉包子!”
“好!”
是的,安爸安妈做了长期准备,为了省钱,每天三顿包子,配牛奶,或者配豆浆……能省一点是一点。
安爸高兴得合不拢嘴:“老婆,你说,安安今天能拉手,明天呢?明天会不会更好?”
安妈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那肯定是,卢主任都说了,安安年轻,正在好转。”
安爸继续:“昨天,骨科医生也说了安安的情况在好转。”
离开病房大楼,夕阳的余晖照着他们憔悴的脸庞,映着眼睛特别亮。
只要安安能醒过来,一切都值得。
……
蓝色长廊里又一片安静。
苏杨和林夏两人还站在电梯口,因为1211纯属蒙的,绞尽脑汁都找不到下一扇门的蛛丝马迹。
可偏偏这时,长廊又暗了,越来越暗。
苏杨和林夏紧张地环顾四周,怎么回事?安茗又撑不住了?
光线越暗,之前打开的门仿佛长方形的路灯,但因为数量太少,能照亮的地方有限。
苏杨再次盘腿坐下,对着笔记干瞪眼,右手无意识地转笔,正转一圈,反转一圈……
林夏也做长期打算,为了节约体力,他俩现在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顾不上衣服干不干净的事情。
“啪!”
苏杨右手的笔先掉在笔记上,急忙捞笔没捞到,笔尖撞在手背上弹到他的运动鞋帮上,又撞到旁边的门框,划出一道小弧线,又滚了几圈。
苏杨并没起身,而是仗着胳膊长,直接伸手去够,一不小心就侧翻在地,双腿还保持着盘腿的姿势……
“咦?”
“咦什么咦?”林夏有点烦,这人能不能安静点?
苏杨也不怕压着自己,而是指向1229的房门:“林夏,那个门底下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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