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临,宫内——
“母后在想什么?”
当朝太后恍然回神,勾起一抹优雅得体的笑容:“这舞女身姿,及得上那林娘子五分。”
瑶嫔为昭盛帝斟酒的手莫名一抖,惊得不少酒水洒落。
谁人不知道,昭盛帝看上了称意坊那个跳舞的林越山,愿意陪她玩真心的游戏。却不想这林娘子是个没福气的,还没能入宫伴驾,先一步魂归西天,于陛下阴阳两隔?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更何况自从林娘子死后,京城大事频发,七皇子八皇子接连遇害,就好像林娘子的离开,一并将京城的气运带走一般。
昭盛帝本就迷信,又怎么可能不怀念林娘子在时的安稳日子。
“是、是嫔妾失礼了……”瑶嫔战战兢兢,纤细的腰肢快要融化在风里。
昭盛帝却是未曾给予她一个眼神,只愣愣地瞧着太后。
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呵,母后真是说笑了,那林娘子不过一介贱民,哪里能与他国王子相比。”
此时在台下献舞的,不正是北野子的王子么?
北野地处偏僻,终年冰雪覆盖,而他们的王子生得水灵灵,跳起舞来,有如那天边的飞鹰,能够叼来雪山上最纯净的宝石。
不过在昭盛帝心中,都比不上他的林娘子就是。
碍于太后的面子,昭盛帝才如此夸赞道。
北野的使臣如获至宝,立刻同舞毕的王子作礼,贺喜的官话一串接着一串,就想着将狗皇帝哄开心了,他们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陛下,这是我们北野的至宝,紫雪珠。”使臣的大夏话学得并不好,但仔细听,还是能够听出其意思。
随使臣的话语,北野王子呈上宝匣。
昭盛帝往下看,只见略显寒酸的木盒子里,一颗巨丑无比、足足有一巴掌大的珠子躺在里头。
像他们这种边陲小国家,也就只能拿出这么点东西了。
昭盛帝目露不悦,当即摆起脸色:“你们北野,莫不是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言外之意便是,在我大夏皇朝天子的寿宴上,你怎么好意思呈上这么个东西给我?
北野使臣霎时白了脸。
果不其然,被大夏皇朝的皇帝嫌弃,席间窃窃私语,一言一词皆在嘲笑他们北野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而且大夏皇朝那么优美的语言,竟然能够被他们说得那么难听。
“陛下,我等……”
“还是说你们知道今日乃我的寿宴,成心给我找不痛快的?”
昭盛帝好歹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几十年备受宠爱的孩子,身上的气势非旁人能够阻挡。此刻他横眉怒目,瞧上去真有点唬人。
使臣双腿一软:“陛下折煞我等了!”
“乐阿胡怡思及及。”北野王子突然道,将使臣从地上拉起来。
先前他只是跳舞,只令大家注视着他优美的身体曲线;这会儿开口说话,才让人发现他的声音也好听,宛若天山上滑雪滴落的寒水,清凌凌的。
“陛下,”北野王子的大夏话说的不错,“此物貌丑,但功效强横,服之可百毒不侵。且……”
“哦?”昭盛帝眼神飘移,从宝匣中的紫雪珠,到北野王子一截细腰,又到北野王子低垂的眉眼。
那是即使最厚重的白雪也无法遮盖的美貌。
昭盛帝仿佛来了兴趣,“你上来,仔细让朕看看。”
北野王子只当不知昭盛帝对自己的窥探,捧着宝匣一步步上前,介绍的话语不停。
但没有人再注意紫雪珠的效果了。
宴席中,无论是皇帝的妃子还是他国的使者,无一例外注视着那家伙,来自北野的王子。
白雪覆盖着北野的国土,他们那地方寸草不生,能够建立一个国家已经是难事,不曾想,竟然还能培养出这般令人见之痴迷的人儿。
行至御前,北野王子附身,脆弱的脖颈落在昭盛帝眼里,只要昭盛帝想,他随时可以出手掐断。
“陛下,请。”
北野王子竟然是要求陛下当场查看这紫雪珠!
最好是可以服用,只要昭盛帝愿意试上一口,就能洗刷方才的耻辱。
毕竟昭盛帝,才是这大夏皇朝的主人,是众多国家都要前来贺礼的、大夏的皇帝。
而昭盛帝只是哈哈大笑,略过紫雪珠,搂住了北野王子的细腰!
“哈哈哈,我贵为天子,什么稀奇宝物没见过?这臭破丸子既然是你们北野的至宝,就给你们自个儿留着吧!倒是你——我看你生得不错,不如在我们大夏皇朝留着,见识见识不一样的风景如何?”
这哪里是热情好客,分明是狗皇帝起了色心,想要将北野王子留在皇宫呢!
席间哗然一片。
“这、这……”北野众支支吾吾。
想要拒绝,可这儿毕竟是大夏的地盘,若是昭盛帝铁了心要将北野王子留下来,大可动用武力,叫他们所有人有来无回。
可若是不拒绝……天大的笑话!哪里有自家王子送进别国皇帝后宫的道理!
最先做出决断的,当然还是那位大夏话说得最好的王子。
北野王子道:“多谢陛下垂怜,廊愿留在京城。”
任凭北野众如何劝说,如何愤懑,北野王子巍然不动。
昭盛帝得意的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下一刻,太后的声音便叫他笑容消失。
“陛下孩童心性,说的玩笑话罢了,你们莫要当真。”
太后出手了,一出手,直接就要保下这北野的王子。
“你们不必多想,陛下确实只是想要你们王子多多见识京城美景。”
太后的话语看似在保证,只要有她在,她就会让北野的王子安全无忧,不必进入皇宫成为皇帝的消遣。同时太后也暗戳戳损一句昭盛帝“孩童心性”,讽刺他做事如同孩子一般,不考虑后果。
这是京城两大权力的倾轧。
北野众哪里知道其中利害,赶忙道谢,顺着竿往上爬道:“既然如此,且让我等陪着王子欣赏美景罢!”
他们终归还是只放心自己人。
太后不知可否,微微扬起下巴,叫皇帝将北野王子放了。
然而皇帝没有动作。
“陛下?”太后又催促一声。
昭盛帝仍旧没有反应。
太后心头一跳。
估计是因为某种母子情深,太后察觉此时皇帝的反应不对劲。他们是母子嘛,他们清楚彼此的每一次动作,知道彼此的情感,也能够预料面对每一种事情,彼此会是什么反应。
太后觉得气氛古怪。
难道说……
皇儿也打算在万寿节上动手么?
也对,也对,万寿节鱼龙混杂,是人是鬼都不清楚,正正是诛杀自己的大好时机。太后也是想着要在今天,将昭盛帝扯下皇位。
所以他这会儿才不愿意给予回应,这家伙自认羽翼丰满,已经可以反抗她这个太后了。
可出于对现场氛围的判断,太后还是感觉不对劲。
“皇儿?”太后唤道。
按照两人的身份,这该是大不敬之举。
然而昭盛帝依旧没有反应。
不,有声音,是“嗬、嗬嗬”。
“太后娘娘,”一直低垂着眉眼的北野王子抬起头来,“您不必再唤。”
北野王子有一双浅色的眼睛,像北野天边雪山上的云彩,清澈透亮。
太后直直望进这一双眼睛里。
北野王子轻轻抬手。
“咚——”
“劈里啪啦——”
稳坐高位的昭盛帝轰然倒下,摔在一地碎瓷片渣子上。
昭盛帝喉间,一道深刻的伤痕横亘其中。
而北野王子,握着一柄朴实无华的短匕。
昭盛帝滚烫的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
被割喉的昭盛帝无法求救,气流涌过断裂的喉间,只能让他发出“嗬嗬”声。
“皇儿——皇儿!”
“啊啊啊啊啊——”
北野使臣一改先前懦弱的模样,那不知如何被他们藏匿的各类器具齐齐出现在宴席上。
“杀——”北野王子一声令下。
“杀——”一呼百应。
“救驾!救驾!”
太后的人手立刻出现,将皇帝与北野王子隔开。
北野王子配了眼皇帝,确定这家伙神仙难救,也不纠缠,转而对宴席上的他人下手。
宴席瞬间乱了起来,后宫嫔妃、他国使臣和赶回来的皇子们四处奔逃,有准备在这一场宴席上夺权的人还好,至少有暗卫和提前插进来的心腹保护;而一无所知的他人,只能成为刺客的刀下亡魂。
作为与皇帝血脉相连的太后,她这边的情况竟然还好。她毕竟是太后,也打算在宴席上将昭盛帝拿下——太后大部分忍受都混进了宫中守卫,此刻严密保护着她。
太后蹲下身,看着进气少出气多的皇儿。
人死的样子,她看过很多遍了。太后也想象过许多次自己皇儿的死相。
所有人都会死,死的样子一模一样。
太后在昭盛帝身上摸索着。
昭盛帝有一个习惯,无论是多么重大的事情,哪怕是夜间休憩时,昭盛帝也会将兵符带在身上。
他昭盛帝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统治并不稳固。
太后不会救昭盛帝,要是昭盛帝没死,这个皇帝不还是得他当?正好北野的刺客将皇儿割喉,现成的理由呢。
只要拿到兵符……
然而太后摸遍了昭盛帝全身,也没能找到兵符。
“皇儿皇儿,兵符在哪里?”
“嗬、嗬嗬——”
席间大乱,血色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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