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崇华领着受到惊吓的颜不心进入称意坊,在外边排队的家伙进不来,眼巴巴看着曲公子进去。
先前颜不心与大理寺的人来到称意坊,走的是后门,直通称意坊后厨。这还是颜不心第一次见识到称意坊真正的内部环境。
称意坊与颜不心想象中的烟花之地不同,第一楼摆满了名家字画、各类笔墨纸砚,衣冠富贵的世家子弟与粗布短打的百姓共同行走在一楼,观赏着他们想要获得的物品。井井有条、互不干扰。
颜不心直呼暴殄天物。
有百年历史的文学大家也不一定有这么多的珍贵物什,竟然就这么大咧咧摆出来,供这群不通教化的贱民观赏!他们能看懂什么?
这些东西就应该摆在他府上,让他一个人珍藏!
颜不心甚至还在正中间的墙上看见了一副雪中寒梅图,乃他所崇拜的画家所画。
贴近了观察那上面的落款——颜不心用手摸上去,湖蓝的字迹变成了黑色。
没错,是来春先生特有的蓝墨汁。这种墨汁遇冷变黑遇热化蓝,全京城都只有春来先生一人使用,无从仿制。
“大人呐,不要随意动坊中物品哦?”曲崇华皮笑肉不笑。
这画还要挂在店里拍卖的呢,这家伙不知死活地碰一碰,把这幅画碰掉价了谁来赔偿损失?
“称意坊……不是……不是做皮/肉生意的吗?”颜不心瞳孔放大,仿佛人生观受到了冲击。
一会儿他为自己终于有机会碰着来春先生画作而欣喜,一会儿又因为来春先生的画作要任人观赏而痛心。
称意坊的伙计保持笑容,解说道:“官爷第一次来称意坊吧?我们称意坊可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地方。”
称意坊共有四层,人们来来往往最多的地方便是这第一层——看看那满眼的玉器字画吧,门口那些蹲守的客人大多是来买这些东西的。
称意坊第二层,拍卖会的举办地点。拍卖会每月中旬一次,与春来先生画作能够摆在一起的物品,便是今日拍卖会中能展出的重头戏。当然了,真正的“重头戏”是不会放出来,而是得参加拍卖会才能见识。王公贵族们皆以拿下“重头戏”为荣。
至于称意坊的第三层第四层,就不是颜不心这种头一次来称意坊的客人能知道的了。
伙计看向曲崇华,见他摇头,便没有继续讲解。
要是曲公子点头同意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破格介绍。
颜不心恍然大悟。
“你们称意坊果真是做那档子生意的!”他叫嚣道,“遮遮掩掩,一看就没好事!律法有定,不得在京城主街道公开卖、卖……”
他这一嗓子,叫楼中挑选心意物什的人都看过来。
虽然颜不心无法无天,但还是个要脸面的人,怎么都没办法在一堆人目光下说出那个字。
他一甩衣袖,哼道:“你们自己买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清楚,我要向阿姐告发你们!”
周边人看傻子看着这个曲公子相陪同的灰衣男子,窃窃私语一阵,一致决定不理会这蠢货,回过身继续挑选。
称意坊伙计不着痕迹翻了个白眼,无声无息退下,招待他人去了。
他也不想想,称意坊在京城开办得红红火火,这么久了无意外发生,称意坊若真是违反律法的场地,又怎么可能不引起大理寺严查。
再说了,就算称意坊真的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同为太后一派的家伙,还能自家人打自家人么?
“哎呀,大人可不要这~样~做~啊~”
只有曲崇华乐意陪这家伙演戏。
颜不心哪里知道曲崇华在逗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内心的龌龊倾泻而出。他“大发慈悲”道:
“这样吧,只要你们称意坊将赃物都交给我,我回去去清点一番,想办法帮你们遮掩一下。”颜不心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前方。
他这会儿心中哪里还记得此行的目的,将称意坊的命案抛之脑后,满心满眼都只有来春先生的画作。
曲崇华思索,想不明白他们称意坊清清白白做生意,怎么就成了赃物了。
现在的强盗披上一张官员皮,就以为自己不是强盗了?
伙计们哪里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纷纷离他远些。
这种人还是交给曲公子应付吧,他点子多,他保管能教导好这家伙。
先前为颜不心讲解过称意坊一二楼的伙计笑道:“官爷说笑了,我们称意坊的物什来源干干净净,‘赃物’什么的更是不可能的。”
“这可由不得你们。”颜不心道。
这样的威胁,他不知道曾经对多少店家说过了。
曲崇华摆摆手,让伙计退下,自己招呼这家伙。
“颜大人是喜欢这字画?”曲崇华叹气,谎话信手拈来,“这副字画并非不能交给大人您,可惜来春先生他……唉……”
七分忧愁,三分哀叹,搞得颜不心一颗心不上不下。
这种语气……莫不是来春先生他出事了?
“来春先生他怎么了?”
来春先生格外神秘,画作每三年只有两幅。虽是物以稀为贵,但文人学子间还是不可避免地,流传起来春先生身体不好的言论。
曲崇华眉头紧缩,欲言又止,只叹息地重复着来春先生的名字,一连唤了好几句,将颜不心的哀愁钓得差不多时,他才道:
“……唉,来春先生他……将雪中寒梅图寄放于我们称意坊,最大的愿望是遇见能与它灵魂共鸣的主人……可惜……时日无多,我们只好进行拍卖,为它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曲崇华说话说一半,留下了极大的想象空间。
来春先生?时日无多?
颜不心哪里听得出来这是在下套,他这种只会死读书的家伙最听不得这种令人动容的故事,只觉得自己方才妄图强抢雪中寒梅图的行径过于卑劣——面对来春先生的遗作,他应当光明正大地与别人抢夺才是!
他颜不心才是它最合适的主人!
“说吧,拍卖会什么时候开始!”颜不心大手一挥,打定主意要拍下这雪中寒梅图。
“官爷,这价钱可不便宜啊……”曲崇华狐狸眼弯弯。
来春先生在京城文人圈中颇负盛名,尤其是画作中高超的技法和其中蕴含的气度,无一不让文人骚客们陶醉。
称意坊外边里边的那些客人们,不少都是冲着来春先生来的。
竞争大,注定雪中寒梅图的拍卖价格不会低。
颜不心不过一个要靠阿姐养着的家伙,好吃懒做除了死读书没有可取之处,平日里花销甚多根本存不下银两,哪里争得过这群人。
不过曲崇华给不务正业的官爷提供了另一条通道:
“来春先生发话,只要能够获得它的认同,便能够先于所有人成为它的主人。”
有这种不用花费银两的好事儿,颜不心理所应当地被曲崇华话语吸引了心神。
“获得认同?怎么获得认同?”
称意坊的伙计和客人们听着这边的动静,一个两个都在心里叹息,看来这家伙就是曲公子找到的待宰肥羊。
可饶是如此,却没有一个人去提醒颜不心不要贪小便宜,小心上当受骗。
毕竟那可是曲公子啊,自己去劝说的话,保不准一被忽悠,就是下个被宰的羔羊了。
自求多福自求多福。
曲崇华拿出只剩下两个的盅子,红豆在里边安安分分待着。
“大人,来春先生的作画灵感便来自于这颗红豆。来春先生说,谁能从我手中给找到这枚红豆,谁就是这副画的主人。”
“来春先生”四个字堪称**药,直将颜不心迷得晕头转向。再配上曲崇华微微上扬的语调,叫人分不清真假,只想相信眼前人。
“大人,来一把?”
曲崇华的声音可真好听,勾勾缠缠的,好像要把人沉溺在温柔乡里。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曲崇华。
这一刻的场景和夏台的无甚差别。
“……好。”
半刻钟后,颜不心一败涂地。
曲崇华数着颜不心的荷包碎银,竟然还没有大理寺卿给出的报酬十分之一多。
这可真是个好欺负的傻子啊,糟糕,开始心疼大理寺卿了。所以说啊,为什么要将这蠢蛋放在大理寺中、颜有意的身旁呢?
这不纯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颜不心半跪着,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他怎么能把自己的钱财都给了这下贱的家伙?!
“曲崇华——你这是诈人钱财!我可以直接抓你——”
“嘘。”曲崇华摇摇手中荷包,“颜不心,你也不想你阿姐知道你玩忽职守吧?”
外边天已经黑透,月儿与星子尽数掩于云层。他们从大理寺出发已有些时间,命案调查毫无进展。
这不是颜不心的错,能是谁的错?
要知道调查每拖延一尺,难度就上涨一丈。
曲崇华敢将事情捅到颜有意面前,颜不心可没有底气面对阿姐的责罚,不得不咽下这一口气。
他站直身子,强行挽尊道:“还不赶紧带我去后厨!”
殊不知他被曲崇华逼红了眼的模样已经落入了称意坊众眼中,毫无官爷威严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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