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冬天实在是冷,沈鸠在那栋房子里也没坚持多久,高德上随便搜了家附近的酒店,拖着少了一个轮子的行李箱离开了房子。
半夜两点多,沈鸠接到了他名义上父亲的电话,他接起来还没开口就遭到了劈头盖脸的质问,沈鸠下意识以为阎冬去告状了,但很快就被他给否决了,连房子都不愿意住进来的人,怎么会主动联系沈家呢。
“沈鸠,你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叫你去找阎冬是在给你机会,你不要不识好歹,如果你再惹你妈妈生气一次,我会考虑收回你现在的姓氏。”
“记着你去的目的,不要以为不在我们身边,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阎冬现在不姓沈,不代表他以后不姓沈。”
“尽快让阎冬住进房子里。”
电话被无情挂断,甚至没给沈鸠任何开口辩解的机会,虽说沈鸠也不想辩解什么,但沈父这样自以为是的态度让沈鸠很不爽。
但不爽也没办法,沈鸠知道沈父的这通电话是给他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动歪心思,不要对阎冬做什么手脚。
他就觉得奇怪,阎冬没住进沈家准备的房子这件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沈母,看来是沈父给瞒了下来,表面上恩爱非常的沈家夫妻,其实都是装给外人看的。
论装,沈父沈母绝对是这个领域中的翘楚。
从小沈鸠就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装都装不过沈父沈母,这两人跟脑子里安了CT机一样,一眼就看穿了他自以为很好的伪装,乖巧被骂,冷淡被骂,反正他做什么在他们眼里都是别有用心。
这么多年,他们三个人实在是互看相厌。
沈鸠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子恨,这恨来得没缘由,许是因为经年累月的压抑,许是因为自己无缘无故成为了别人的替身,无论是哪种原因,他的恨越来越深。
反叛的种子被这一通电话彻底催熟,他没来由地想到了阎冬。
沈鸠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手机,酒店玻璃窗上映着他此刻的模样,他穿着简单款式的黑色半袖,另一只手插在兜里,挺拔的背像是拉满的弓,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耷拉着,遮盖住他眼中的异样神色,“现在不姓沈,以后就能姓沈了?”
“呵,你们大概是要后悔把我送过来了。”
北方的黑夜来得早,白天倒是会偷懒,反而将工作时间往后挪了挪,六点多天才算是真正亮起来,阎冬端着一瓢水浇在打水的桩子上,他一手压着桩子的把手,一手继续往上面继续浇水。
倒也不是家里没有自来水,只是老一辈的人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随着阎冬的动作,打井的桩子里流出了水,阎冬利落地压着把手,很快就把一缸水放满。
“冬子,过来吃饺子。”
浑厚的男声叫着阎冬,阎冬随口应了一声,毛拖鞋在水泥地上没什么声音,等阎冬真走过去了反而吓了出声的老男人一跳,老男人留着不长不短的胡子,眼睛瞪得溜圆,手上还拿着半瓶子白酒。
“六爷,大早上就喝酒啊。”
“小屁孩,你懂什么,这是早酒,喝了早酒,一天干活儿都有劲儿。”
阎冬不客气地拆穿他,“现在哪有活儿给你干,就是想喝酒,还找借口。”
“臭小子!你大爷我也是你能教育的?!”
六爷毫不客气地拍了下阎冬的后脑勺,阎冬也不生气,拿起筷子就吃起了饺子。
六爷原名刘明,是个厨艺特好的厨师,小时候阎冬最喜欢来这儿蹭吃蹭喝,即便后面他搬了家也没跟六爷断了联系,他俩的关系比跟家里人还要铁。
“好吃吧,兔子馅儿的。”
“你就捣鼓这些稀奇古怪的馅儿。”
六爷哼哼一笑,倒了一杯白酒一口闷了,“沈家的人又来找你了?你小子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
“你这混小子一转眼就成有钱人家的少爷了,这山沟沟里还真掉进来一只真凤凰啊。”
阎冬知道六爷是在侃大山,随便说说调侃他呢,他也不愿意接这个话茬,只是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叫他弟弟的男生。
冬天的路灯看似亮,实则除了那一块地方,其余地方都是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阎冬就算是视力不错也没看清楚昨晚的人脸,只记得瘦瘦高高的,穿得薄薄的,像是个傻逼。
来北方穿厚点是常识,就算没有常识,动动手指看看天气预报也能知道只穿一个夹克是扛不住零下二十度的。
“哼哼,小子,还是动心思了吧。我也不劝你认不认祖归宗,只是你也要为你将来打算,起码有了钱,你也不至于辍学了是不。”
阎冬又闷头吃了两个饺子,“我心里有数。”
六爷:“兔子馅儿好吃吗?”
“还行。”
“老子包得鸡肉馅儿,鸡肉兔肉都吃不出来,还搁这儿装什么大人。”
阎冬吞咽的动作一顿,他少有如此懵懂无辜的样子,惹得六爷哈哈大笑。
“行了,吃完赶紧滚,我要眯一会儿。”
“……”
沈鸠走在路上穿着刚刚买的白色羽绒服,他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可能是要感冒。
昨晚那通电话让他做了一个乱码七糟的梦,总结来说就是狗血豪门财产争夺战,梦里他与阎冬一头一尾地坐在谈判桌上,他占上风将阎冬怼得哑口无言,就在他即将胜利的时候,沈父沈母推门而入,然后……
某人撞上了他的后背。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沈鸠浑噩的脑子有了一瞬间清醒,在看清楚自己撞上了谁的时候,脑子彻底清醒,他咬住自己的舌尖才制止了自己想要开口说话的动作。
“不好意思……你的羽绒服。”
阎冬看着沈鸠的白色羽绒服觉得一阵头大,北方的市集冬天比夏天热闹,冬天一冷什么东西都可以摆在外面冻着卖,他刚刚躲避妇女却没看到拿着糖葫芦的小朋友,他没注意袖子粘上了糖葫芦,这么一躲,连带着糖葫芦一起撞在了沈鸠新买的羽绒服上。
白色的羽绒服下摆挂着一串压扁的山楂糖葫芦,沈鸠还在反应这人是不是没认出他来,旁边的孩子嚎啕一哭让他措手不及。
“呜呜呜呜呜!我的糖葫芦!!!”
小朋友身边也没有大人跟着,沈鸠一听到小孩子哭了,第一反应是后撤一步,他最厌恶小孩子,沈家亲戚的孩子都不大,每次来最喜欢绕着他欺负他,小孩子不分是非,学着大人的话骂他,偏偏他们是孩子,沈鸠连还口的机会都没有。
小孩见沈鸠躲开,哭得更伤心了,“我的糖葫芦!!!我妈妈刚给我的零花钱,我一口还没吃……呜呜呜呜呜!”
沈鸠正思考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另一边阎冬双手环住小孩的腋下轻轻松松地将他给抱了起来,小孩哭得直打嗝,阎冬用拇指轻柔地刮掉小孩脸颊的泪珠,语气中带着亲昵的宠溺,“哎呦,掉金豆豆了。”
“我……我的糖葫芦。”
“是哥错了,哥重新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小孩哭过的眼睛像是浸了水的大黑葡萄,他直勾勾地看着阎冬,也不哭了,乖巧地点了点头,“那我要扁的山楂。”
“好。”
沈鸠站在原地,也跟这小孩一样直勾勾地看着阎冬,他不了解阎冬,在他想象中,阎冬应该是个刺头或者是校霸亦或者是那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野狗。
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与昨天在路灯下绰约一见的朦胧轮廓不一样,白天让一切不清晰都变得清晰起来。
阎冬的脸跟照片上没什么两样,但是肉眼可见比照片上更帅,阎冬有种不属于这北方的帅气,他的面部线条并不硬朗但很清晰,不笑的时候带着几分疏离,现在笑着反而透露着几分柔和,他五官端正尤其是鼻子格外抢眼,高耸的鼻梁立在那里,将疏离与柔和中和得刚刚好。
长黑款的羽绒服包裹住阎冬身体,但沈鸠依然能从中窥探出那副身体的健硕。
沈鸠不得不承认,阎冬很帅,这种帅是他作为一个男性也会欣赏的帅。
许是沈鸠的目光太过于炙热,阎冬终于舍得将目光放在沈鸠身上,“等一下。”
沈鸠目送阎冬给小孩买了糖葫芦,把小孩交给一旁买菜的妇女,小孩抓着妇女的衣摆依旧望着阎冬,阎冬摸了摸他的脑袋,阎冬不知道跟妇女说了什么,妇女脸上露出笑意,重重地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小孩躲在妇女身后,对着阎冬呲牙一笑。
这人挺会跟人打交道的,见了阎冬两次,他身边的人都会对阎冬笑。
这人跟他不一样。
沈鸠这么想着,阎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哥们抱歉,你的羽绒服你想怎么弄?你是想送去干洗我掏钱还是?”
“你给我洗。”沈鸠直勾勾地盯着阎冬,这句话让阎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沈鸠内心冷笑,看来这人是真没认出他啊,他内心情绪翻涌,面上却不显,他抬手拍了拍阎冬的肩膀,“开玩笑呢,没事。”
“要不你送去干洗吧,多少钱我来出。”
沈鸠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这么有钱啊。”
阎冬对上沈鸠的视线,他少有对别人撂脸子,但这人统共说了两句话,两句话似乎都在找他的茬儿。
“你……”阎冬越看沈鸠越觉得哪里眼熟,他眼睛微微眯起,沈鸠的身影与昨晚阴影下的轮廓重合,“是你?!”
“弟弟才认出我吗?好伤心啊,昨晚哥哥为你做好了饭,可是你居然说不认识哥哥,哥哥对着那桌凉饭,食不下咽,一夜无眠啊。”才怪。
沈鸠看着阎冬那张挂着温和神情的脸一点点冷下去,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子畅快出来,这是他十八年来前所未有的畅快。
沈鸠勾起一抹笑,他朝阎冬伸出手去,“哦,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你的哥哥,沈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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