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夜,茵陈照旧是在松鹤居度过。
谢赟虽然没同意谢胜璋嫁给陆从澜,但也没再提让陆家来下聘的事,是以父女关系有所缓和,又有谢老家主坐镇,众人围坐一桌时也算其乐融融。
时隔一年,朱晏再次醉酒,茵陈送她回寝房,应她的要求一同歇在了这里。
“方才……阿翁好像有意替你操心婚事。”
在茵陈以为身边的人已经陷入熟睡时,耳边忽然传来她的低语。
“阿姐你还没睡吗?”
“嗯。”朱晏的声音掺着酒意和睡意,听起来让人忍不住想她是清醒的还是只是在梦中呓语。
安静了一会儿。
茵陈以为不会再有后续了。
“为何不回答我?”
“我以为……”
“以为我在说梦话?”
“嗯。”
“不是。”
“现在知道了。”
“那你说。”
“说什么?”
“婚事。”朱晏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想过。”
“为何?”
“大约是,因为没有想嫁的人吧。”茵陈想象着大部分女郎被问到婚事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回答道,“就像表姐,在和陆从澜重逢之前,也没想过要嫁人。”
“你……喜欢……男子吗?”
朱晏说的有些含混,茵陈听得一知半解,猜测她要问的应该是她有没有心悦的男子。
“自然没有。”她道,“我几乎日日都跟在阿姐身边,有没有喜欢的人,阿姐还不清楚吗?”
说完,没有等到朱晏接话,身边再次安静下来。
“阿姐?”
茵陈想要确认她是否睡着了。
然而回应她的不是声音,而是动作——原本平躺着的朱晏将身子朝她翻了过来。
“阿茵。”
“嗯?”茵陈以为她有话要说,便也跟着翻身。
刚刚侧过身子,还未躺实,一股温热的气息便凑到了她面前——她的唇碰到了两片柔软的润泽的……唇瓣……
虽然很快便离开了,但是茵陈确认,方才的触碰并非无意地蹭到,因为她的下嘴唇被轻轻含了一下。
“……”她僵了片刻。
两人仍旧面对着面,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茵陈迅速向后移开一段距离。
“那个……阿姐……”
“阿姐?”
睡着了吗?
那她方才……
是醉酒的缘故吗?
茵陈用牙齿轻咬下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留下的触感。
心中的思绪犹如春日柳絮漫天纷飞,影影重重,杂乱无章,但确然是得不得明确的答案了。
……
“啪。”
蝉衣在茵陈面前打了一个响指。
她回神,扭头看她。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你继续说。”
“我说,自从过了年,朱河清酒开始带着你到处抛头露面,这样是否会有隐患?”
“你指的是什么?”
“我知道越是高调对你的而言可能越有利,但是你别忘了,还有南星。”蝉衣道,“石城与阙都虽然相隔千里,但谁能保证不会出现一个能同时见到你们两个的人?”
“我觉得,你还是小心些为好。朱河清的确对你无微不至,在这阙都没人能动你,但她要护着的是谢茵还是茵陈,你要弄清楚。”
“我知道,不必你提醒。”
“行,算我多嘴。”
蝉衣讨了个没趣,转身准备出去。
一开门,便见到了谢胜璋。她今日穿了男式衣袍,身后的两名婢女一人怀抱着一只风筝。
“蝉衣,阿茵在吗?”
“小娘子就在房中。”
“表姐。”
“你今日忙不忙?”谢胜璋快步进入房中,“今日天好,若没什么要紧的事就陪我去放风筝吧。”
茵陈想了想,答应了谢胜璋。
“玉朝。”
“奴婢在。”
“你去跟阿姐说,我今日跟表姐一起去放风筝,就不去找她了。”
“是。”
……
草长莺飞,天气晴好,丽江池畔衣香鬓影。
茵陈与谢胜璋比赛谁的风筝飞得更高,一不留神两人的竟缠在了一起,费了半天功夫也没能分离开,反倒是一起断了线。
断线后两者各奔东西,一只挂在了靠近河岸的树上,另一只往北飘了一会儿,消失在了一片灌木丛后。
“你们去帮表姐吧。”茵陈对墨云墨雨道,“我的好捡。”
踩着松软的草地一路走到风筝最后消失的地方,茵陈正欲拨开树枝弯腰寻找,身子刚刚低下,就看到了一幅画面让她僵在原地的画面——约两丈之外的一棵树边,一名青衫女子背靠着坐在地上,另一名紫衫女子跨坐在她腿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脖子,两人正在激烈地拥吻着。
虽然只看到了半边身子与侧脸,也已经足够茵陈一眼认出此二人的身份——正是以姐妹身份潜藏在西市的苏叶和青黛!
二人的警惕性显然已经降到最低,不然不会这么近的距离仍没发现有人在窥探着她们。
……
“阿茵,你的风筝呢?”
谢胜璋捡风筝回来,见茵陈独自在草地上坐着,却不见方才飘走的风筝,疑惑问道。
“不知落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茵陈道,“表姐,我们回去吧,我忽然有些头晕。”
“怎么会头晕呢?”谢胜璋立即将风筝塞给婢女,过来摸了摸茵陈的额头,又问道,“还能骑马吗?不然咱们同乘一匹,或者雇辆车回去。”
……
茵陈刚入梅园,消息便传到了拱宸殿。
“殿下,小娘子她们回来了。”王滢站在朱晏身边低声禀报道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殿下说什么?”正在禀报春耕相关事宜的司农司少卿疑惑问道。
“无事,你接着说。”
朱晏一个眼神,王滢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来到门外命人吩咐了几句,婢女便小跑着往梅园去了。
消息传回时,恰巧司农司少卿已经离开。
“发生了何事?”朱晏问。
“说是小娘子有些头晕,她们便提前回来了。”
朱晏合上折子起身往外走:“府医去看过了吗?”
“殿下别急,传话的人说小娘子此时已经没事了。”
“传府医。”
“是。”
……
“阿姐,你怎么过来了?”谢胜璋正坐在秋千上晒暖儿,见到朱晏便迎了上来。
“阿茵呢?”
“回房去睡觉了。”
朱晏缓缓推开正寝的门,轻若无声地来到床前。
拨开床帐,里头的人面朝里侧躺着,正拥被熟睡。
她将帐子撩得更开一些,慢慢坐下,先将指头塞到茵陈腕下,摸了一会儿脉搏。确认脉象如常后见手上移,轻轻贴在了她的额头。
过了一会儿,起身,将床帐放好,如来时一般走了出去。
床上的人无声地睁开了双眼,眼中一片清明。
府医刚好赶到。
“阿茵睡着了,现在不必进去了,一个时辰后再来。”
“是,殿下。”听闻茵陈睡了,府医答话的声音下意识放到了最低。
朱晏将谢胜璋拉远了些:“去哪儿放风筝了?”
“离江池边啊。”谢胜璋道,“阙都属那一片风景最好。”
“可碰到了什么事?她怎会突然头晕?”
听到这里谢胜璋才听明白,道:“阿姐你别担心,阿茵说她只是昨晚没睡好,所以才会头晕。我们就只是在河边放了一会儿风筝,其他的什么也没发生。”
“阿姐,阿茵她又不是瓷娃娃,你不必如此紧张。”
“她醒了让人传话去拱宸殿。”
“哦。”
……
五月初五,恰逢端午佳节,茵陈一早便来到松鹤居,先与谢胜璋一起陪谢老家主用了早膳,后又轮流陪他下棋。
“瞧瞧你走的是什么棋。”谢胜璋不知第几次摸瞎落子后,终于引发谢老家主的不满,“心思不在这儿就别硬撑。”
“阿耶。”谢胜璋闻言立即红了脸,辩解道,“我没……我只是走神了,走神了而已。”
话落,坐在谢老家主身旁的茵陈捂嘴低笑。
谢胜璋立即瞪她。
“行了,别在我这儿赖着了,该去哪儿去哪儿。”谢老家主道,“待正礼走完,让他来见我。”
“哦,知道了。”谢胜璋听懂了便不装傻,低着头乖乖应道,“不用传话,他自然要来拜见阿翁的。”
“不是他一人,你带他一起来。”谢老家主道,“我有些话要嘱咐,你们一起听着。”
“是。”谢胜璋起身行礼,恭敬道,“孙女知道了。”
随后二人一同离开松鹤居。
“舅父不是不同意你嫁他吗?为何又忽然同意了?”茵陈算了算,从谢胜璋说要嫁给陆从澜到如今对方亲自登门下聘,满打满算不到半年。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谢赟改变主意,陆从澜果真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跟阿耶说的。”谢胜璋道,“当时他说叫我不要管,一切都交给他,我便没再插手过了。”
“婚期定在何时?”茵陈问。
“据说算出来的吉时在九月,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
“那咱们现在去前面,还是回你的院子?”
谢胜璋正在犹豫,便有人来传话,说朱晏到了。
今日只是下聘,而非成婚,谢胜璋没想到朱晏会亲自过来。二人立即赶去前面迎接。
“今日阿璋有喜,孤过来贺喜而已,诸位不必拘礼。”
“殿下请。”
谢赟引着朱晏进门。
路过茵陈与谢胜璋时,朱晏朝她伸手,要牵着她一起走。
这样举动虽不合礼仪,但此般场景却并非首次出现。朝野皆知长公主殿下偏爱谢家六娘,更勿论谢家众人了。是以连谢赟也司空见惯,驻足等候。
茵陈犹豫须臾,将手伸了出去。
……
“有心事?”
晚间回上清园,茵陈被朱晏拉上了她的马车。
刚坐下,朱晏便问道。
茵陈摇头:“阿姐为何突然这么问?”
朱晏没说话,眼睛向下瞄,落在了两人之间其实并不算大的空隙上。
茵陈立即意识到她咋你看什么——这的确是她有意隔开的。
朱晏又伸手过来牵她的手,从侧面握住,拇指落在手背,另外四根手指则扣在手心,轻捏了两下。
茵陈想收,却没动。
“今日我要牵你,为何犹豫?”
茵陈心中一紧,没意料到不过一个小小瞬间竟被朱晏捕捉到了。
“人有些多,我怕不合规矩。”
“是吗?”
朱晏显然不信。
但她的语气并不强势,也完全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
她仿佛对茵陈的手极为感兴趣,视线一直落在上面。
被她的手指扣住的地方好像在发麻,茵陈忍不住动了动。
她从不是犹豫不决的人,当即做出决断。
“阿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为何,到现在还未成婚?”
“男子满身浊气,没资格近孤的身。”
“那你……是不喜欢他们吗?”
“你觉得呢?”
朱晏忽然抬头,墨色的眸子如两汪深潭,一下子把茵陈吸了进去。
“你觉得,我喜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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