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餐馆时,夜风裹着槐花扑了满身。十点后的国贸空空荡荡,整个街道像是睡着了,路灯把你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女孩压马路了。”他边走边用怀念过去的语气说。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可能是二十多年前吧。”他思忖了一会儿,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我们经常手牵手去公园散步……对了,附近有公园吗?”
你想了想,通惠河附近的公园人多且小,比较适合散步且这个点没关门的似乎只有朝阳公园了。
“那就去那里吧。”
晚上的公园里,玩耍的人已经陆续地离开,只有零星几个夜跑的人经过你们身边。他难得地摘了口罩和帽子,头发软软地趴在额头上,像是回到二十多岁的样子,很乖。
你决定干一件你从第一次见到他就想干的事——大着胆子,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发。
一瞬间,你看到他瞪大了眼睛,耳朵开始迅速泛红。他想用手捉住你的手,却被你迅速躲过。
你向前跑去:“来抓我呀!”
风声掠过耳际,身后传来他追赶的脚步声和无奈的笑。在第三个路灯下被他抓住手腕,他的掌心滚烫潮湿,脉搏透过皮肤传来急促的跳动。
“抓到你了。”他气息不稳地说,却没有立即松手,“你害我刘海乱了,以后开不了演唱会了你得赔偿损失。”
树影在你们之间摇晃成模糊的界线。你笑嘻嘻地说:“您比我年长二十岁,我怎么赔得过来呢?”
“我发现你很会阴阳怪气。”
“承让了。毕竟谐音梗还是难以比过你们。”
他又被你逗笑起来,松开了你的手,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地摸了摸你的头。
你们慢慢地往前走,眼前逐渐出现一个不算太大的游乐园,大约是千禧年前后建起来的。过山车仅有简单的框架结构,在夜色里像一只沉默睡觉的大象。
“我们那个时候也有这样的游乐园,现在也是看起来旧旧的。”他看着过山车的影子突然说,“建设的时间好像和我们第一张专辑的时间差不多。”
“但你们的专辑听起来不是旧旧的。”你看了他一眼,“人也不是。”
“那人是什么样的?”
“只是略略年长几岁。”
“答得不错,给你一个略略年长几岁的奖励。”
他的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攥成拳状拿出来,示意你伸出手掌,然后在你的掌心放了一颗糖果。
你拿到眼前看,是一颗大白兔奶糖。
“这糖不会是真的上了年纪吧。”你有点害怕地苦笑。
“对,下毒完我就回台湾潜逃。”他顺着你的话故作认真地开玩笑。
“代价太大了吧,陈诗人。这下是你要赔偿演唱会损失了。”
你们一起笑起来。你打开糖纸,甜味在舌尖融化开。
不知不觉你们走到了湖边,白日里热闹的平台此刻已经空无一人,游人和商贩都无影无踪,只有一旁的码头边停了一排小黄鸭船,静静地陪伴着你们。
你觉得这个情景很有意思,不禁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边拍边听到他说:“奇怪,都到湖边了,怎么没有城堡?”
“城堡?”你反应了一下,“是那个泡泡玛特城市乐园?”
他点头。你有点哑然失笑:“那个在南边那个湖。”接着你又促狭一笑,“原来陈总是个路痴。”
“朝阳公园原来有两个湖吗?”他故作镇定地岔开话题。
你见状不再追问,但是在心里笑:“对,不过另一个还有点远。要去吗?”
“不了,就在这里吧。原本只是觉得那边会浪漫点。”
“我觉得这边也很浪漫呀~有小黄鸭陪着,我很喜欢。”
你趴在栏杆上,看看月亮,又看看他,他眼角的纹路在月光下变得异常清晰,你突然心里有点酸楚。你想,若是天天照镜子看到这些纹路,感觉到的时间一定是更加残酷的。
于是你转头又看月亮:“你说,月亮会不会是一个巨大的计时器。‘古人不见今时月’,对于月亮来说,我们经历的时间其实微不足道。”
你感到他微微笑了,目光像星辰一样落到你的身上:“但是时间对每个人甚至每个生命的刻度都是不一样。
“年轻的时候总希望时间快带我去幻想的未来里,现在却经常希望时间慢一点,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
“而且年轻的时候你会觉得你可以承担所有的事——包括另一个人的未来。结果你却发现有时候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做主。最后甚至会担心,你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最怕的是,”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你明明后悔了,却因为善良勉强自己……”
他的肩擦过你的,又返回来和你靠在一起,像一只归巢的燕。
“是你自己说,人生的秋天也很好的。”你们沉默良久,你说道。
他轻笑摇头:“那是对于一个已经在时间里走到秋天的人。
“我出道那年,有个女歌迷从高雄一路追到台北。她后来写信说,因为我的一句话考上大学,现在已经是儿科医生。”
“很美好的故事。”
“去年她带着孩子来演唱会,点歌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她。”他轻轻说,“旁边是她的爱人,她说是她的大学同学。
“那个瞬间是最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偶像和粉丝最好的距离,就是舞台到观众席。更何况,如果真的迈出那一步,就像是……”他犹豫了许久,最终没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有问自己。”你转头看他,“我也在问自己,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那此刻的我是否依然会喜欢你。”
“答案呢?”
“我觉得,人是很难脱离社会地位和物质基础去定义自己的。”你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看着他垂下眼睛,有些微妙的黯然,“但是……和你聊天的时候,我会想,即使你不再写歌,不再那么光芒四射,我也依然会为你扭到柴犬那一刻的快乐而开心。”
话音刚落,你看到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你想,你可能比他想象的更了解他。
“我知道很多关系会因为地位的差距而产生权力的不平等,但是这不是我的,陈信宏。”
你们之间再度沉默了,两个人颇有些谁都说服不了谁的意思,但也没有人想继续说。你看着他慢慢地折那张糖纸,折成一个千纸鹤,然后拉起你的手,放进你的手心:“回去吧。我送你回家。”
月光下你们的影子叠在一起,你突然很羡慕它们。
“晚安,xx。”在你家楼下,他冲你挥手道别,这是他第一次用你名字的叠字叫你,你本该开心,但却觉得心里酸酸的,“祝你梦见……你期待的未来。”
你跑上楼,透过楼道的窗户看他,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楼道声控灯熄灭的瞬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终于砸在手背。
回到家里,你整理起他给你带的礼物。除了太阳饼之外,里面还有细心夹好的一页手稿,正是《顽固》。
一边的手机亮起新消息,是他发来的语音,背景音有细微的电流声:
“不是觉得你不够成熟……
“是怕自己太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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