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功成

乌云低压,雷声轰隆,闪电划破暗夜,原本静谧安宁的山谷间狂风阵阵,落花残叶在空中盘旋翩转。

竹屋后的泉水旁,黑色的身影临水而坐,双目紧闭,面色痛苦,周身被黑气萦绕。

扶泽更坐在竹屋的屋顶,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如此才对,玄灵内功自然是要和虚冥内功一同出现才算完整。

竹屋内的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原本稳定的内力突然震颤,扶泽更翻身站定,推门而入。却见床上的拂衣眉头紧锁,表情痛苦。

扶泽更刚走近几步,就被一股凛冽的寒气逼得退开半步,喃喃道:“比我想的还要强些。”凝神聚气,在拂衣身后坐下,右手贴在她的背心上,“真气暴走,若是死在这儿,可就见不到他了。”

眼见压制不住,手上又加了几成内力,有些无奈地说道:“他没事。”

听闻此言,那股四溢逃窜的真气才重又归于平稳。

日升月落,云过雨歇,眨眼间七日已过。

“已经七日了,竟然还未醒。”

站在门前的扶泽更下意识的紧了紧衣服,七日已过,按理说拂衣应该醒来,可是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反倒是这屋内的寒气越来越盛。

这处山谷本由地下温泉滋养,虽处北地,却四季温暖。照此情景下去,不出半月,这温暖如春的院子中只怕要冷得下起雪来了。

人虽未醒,但这股真气确是恣意汹涌,想来拂衣并无大事。

扶泽更扫了扫身上的寒气,转身朝屋后走去。在那里,另有一道身影正在凝神运气。

虽已料到谢与灵天赋不错,但没想到,他竟能如此快地领悟此功法的秘诀精要,融会贯通。

至于究竟是否会走火入魔,全看他的心境了。

冷汗涔涔而下,谢与灵浑身的衣衫已然湿透。

刚刚露出头的长蛇收起信子,缩回草丛中。受伤的狼躲在阴影中,屏气凝息。平静的水面骤然汹涌,狂风席卷,树叶沙沙作响。满月高悬,安静地洒下光亮。

似乎一切都在等待。

“嘭”的一声,凌厉霸道的真气自水边迸发,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哗啦啦地四溅开来。

扶泽更侧身避在树后,才没有被溅起的水花打湿衣服。

角落里缩成一团的狼愣了片刻,转身退开数丈,抖了抖淋湿的毛发。

谢与灵收起四周蔓延的黑气,起身走到扶泽更跟前,躬身行礼道:“多谢前辈。”

“不错。”扶泽更语气平静,眼神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赞赏,知他关心拂衣的情况,顿了片刻道:“她……”

话音未落,原本跑掉的那头狼惊慌地逃窜回来,草丛里窸窸窣窣之声不绝,长蛇如离弦之箭般倏地闪过。

两人一齐望向不远处的竹屋。

只听“嘭”的一声,窗扇如利刃般飞出,屋顶掀开,断竹四散而飞,一股有形的白色寒气自屋中迸发,如同数九寒冬汹涌南下的冷空气,咆哮着在每一片土地上肆虐,所到之处,生机尽失,寒冰覆盖。

黑影自飞扬的尘土中缓缓站起,一声嘹亮的鹰唳划破天际,黑鹰在谷中久久盘旋。

拂衣自未落的尘埃中走出,周身凛冽冰寒,连四散的尘土也冻住片刻,凝神注目她的归来。

扶泽更挥袖打落近前的断竹,提气一跃,退开数丈,护住了这身雪白的外衣。

谢与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道瘦削有力的身影。

一如既往的坚毅、不屈,还有远胜过往的坦然、孤傲。

这一次,她不是被裹挟在风暴中竭力寻求方向的旅人,她就是风暴中心。

两人的视线穿过弥漫的尘土,在空气中交汇。

像是迷蒙困境里的一束光,只要有对方的视线,总能走出此方天地,窥见月明。

“谢与灵。”拂衣左手抚上他的脸颊,轻声道:“你……还好吗?”想起那日扶泽更说起过的他已入魔的事,心下担忧,自己也未曾察觉,连语气都有些颤抖。

谢与灵道:“没事。你呢?”

拂衣本想轻描淡写地安慰几句,话到嘴边,瞥见他那两条仍未恢复的手臂,心下一紧,换言道:“真气反噬,很疼。”话音刚落,明显感到两人相握的手一颤,谢与灵皱着眉头,想要输送内力为她止疼。

却被拂衣反手抓住手腕,凉意覆在皮肉脱落的手臂上,竟有些舒适,缓解了多日来的灼烧痛感。

谢与灵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一些,却感到手腕上的力道一重,接着就听拂衣冷声问道:“为何这么多日还未好好处理?”话语虽是责备,但语气中的担忧却似要满溢而出。

谢与灵望向那双略带怒气的双眼,七日来心里肆虐的杀意偃旗息鼓,难以抑制的思念破土而出。

他走近半步,将拂衣按在怀里,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很疼。”

你不在的每一刻都很疼。

拂衣抬起左手,贴在谢与灵的背上,将两人之间本就所剩不多的距离再次拉近。

原本想要落下的黑鹰见势不对,愣了片刻再次盘旋而上,终于在近旁高处的树干上站定。

窥伺在角落里的幼狼探出头去,好巧不巧地正撞上黑鹰凌厉的目光,心中虽怒,想起旧伤未愈,却也只得暂避锋芒。

完好的竹屋终于化成废墟,尘埃落下,谷中再次归于寂静。寒意敛去,这春暖花开的山谷总算得以保全。

谢与灵突然察觉到什么不对,猛地抬起头,想要去拉拂衣垂在身侧的右手,却被她先一步避开。

原本不安的猜测被这一躲避的动作加以确认。

“拂衣。”

他靠近半步,视线紧盯着拂衣的眼睛,一点点抬起左手,牵起她半分未动的右手。

青紫色的纹路覆满手心手背,一路蔓延至手腕。谢与灵慢慢推了推手腕处的衣袖,纹路纵横蜿蜒,像是要从薄薄的皮肤下冲出,搅碎这条手臂。

谢与灵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轻轻抚在手臂上,声音哽咽道:“疼吗?”

拂衣长舒了一口气,摇摇头,“吓到你了吗?只是暂时没什么知觉,不疼。”

“唉——”长长的叹息自身后传出,白影一晃,扶泽更在两人近旁站定,看着倒塌的房子,满脸惋惜。

“多谢扶前辈出手相救。”

扶泽更挥了挥袖子,“你那日失血过多、内力耗尽,却仍要强行封阵,能留下这条命实属不易,没想到功法还能突破,只不过折上一条手臂,已是划算得很了。”

他右手一探,搭上拂衣的手腕,不多时后松手瞥向她身侧的长剑,略带惋惜地说道:“苏寻的天水剑法确实精湛,当世可与其匹敌者并不太多,天水境不只有你一个弟子,想来其他人不会让这套剑法失传的。”

拂衣扯了扯嘴角,自嘲道:“是啊,天水境还有那么多的弟子,况且,我现在也不是……”

“咳咳,”扶泽更清了清嗓子,冷声道:“没了右手,还可用左手,双手尽废,仍有双腿,再不济还有一身内力。总之,”扶泽更目光扫过两人,顿了片刻。

拂衣问道:“前辈有何指教?”

“总之,我的房子塌了,一日不修好,便一日不得离开。”

谢与灵抢着说道:“我一人……”

扶泽更打断他,“既是两人一起弄坏的,那也得两人一起动手。如何才算修好,我说了算。”

话音刚落,身形消失在山石后。

月上树梢,院中竹亭内,血腥气混杂着药草的清苦味道传出。

“嘶……”谢与灵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很快又恢复如常。

拂衣皱着眉头,满脸歉意地道:“抱歉,我再轻一点。”说完小心翼翼地将肌骨再生的药粉一点点地洒在谢与灵的手臂上。

“还疼吗?”

他本不愿让拂衣担心,可不知怎的,话到嘴角,又自己转了个弯,下意识地点点头,“嗯,疼。”

却不料下一刻拂衣凑近身子,笑道:“那我给你吹吹。”

有些怔愣的谢与灵还没想好要作何反应,清凉的风从手臂上划过,如春风拂过,暖意顿生。

“现在呢?”

谢与灵突然觉得有些贪心,试探道:“还有点疼。”

这次呢?拂衣还会配合自己吗?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拂衣轻笑一声,“那再吹吹。”

原来,这看似幼稚的办法真的很有疗效。

谢与灵点点头,“嗯,现在好多了,真的不疼了。”

拂衣将东西收到旁边,紧挨着谢与灵坐下。

谢与灵道:“冷吗?”

拂衣轻声道:“还好。”她抬头看着悬在中天的月亮,“谢与灵,月亮出来了。”

“嗯。”

“那天你有看到吗?”

谢与灵知她所说是幻境取药那天,并不想隐瞒,“雾气实在太重,没看见。”

“你所害怕之事,可已走出?”

“拂衣。”谢与灵顿了片刻,续道:“你……”

“谢与灵,我从来都没想过留下你一人。以前不会,以后也绝无可能。有你陪我一起,我就不是孤零零一人。那些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月光轻洒,勾勒出拂衣坚定的侧脸,为其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谢与灵的视线落在她轻颤的眼睫上,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凉意钻进手心,是拂衣牵过他的手,轻笑道:“现在有点冷。”

“这虚冥内功……?”

“放心,我没事。”

“扶前辈为何突然转念救我们?还将自己的内功心法传授给你?”

“我倒有一个猜测,或许是因为一个人。”

拂衣对上谢与灵的视线,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名字,“祝卿安?”

谢与灵笑了笑,“看来还是要多谢祝卿安前辈了。”

“对了,你还记得祝余前辈提过的那个预言吗?”

“记得,说祝卿安前辈是某人的天生克星,却会因此人而死。”

“祝卿安前辈幼年时为避开此预言,终年独居山中,不与外人接触。却在石榜比武的前一年突然动心起念,持剑下山,独挑江湖高手。祝余前辈曾提起,祝卿安前辈性子冷淡孤傲,虽避世深居以躲开那所谓的预言,但心里其实觉得很有趣,很想看看自己的命运,所以才最终下山。”

“你觉得有哪里不对是吗?”

“命运?”拂衣沉吟道,脑海里回忆起离开天水境那日,李寒酥师兄说过的话。

“拂衣,无论命运如何,你只需走向它。”

“走向它?”拂衣有些出神,突然神色一亮,问道:“你说祝卿安前辈这算是走向了自己的命运吗?”

谢与灵思索了片刻,“玄灵内功确为血阵傀儡的克星,这点的确没错。但是否是因此人而死,我也不知。”

“这作出预言的究竟是何人?什么样的占卜之人能算得如此准?”

“说到算得准,我倒想起一人。”

两人相视一笑,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草丛中传来窸窣的轻响,寒光闪过,一只白胖的兔子已经被钉在地上。

拂衣站起身,拎起兔子,笑道:“先吃饭。这几日水米未进,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成仙了。”

拾柴起火,不多时,香气溢出。

清风送来花香,只不过,今日这花香中却夹杂着焦香的烤肉味。

躺在院中的白色身影嗅了嗅鼻子,眉头微皱,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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