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握紧手里的银枪头,一丝丝殷虹从我指尖流淌而下,一滴一滴落到归墟山顶的土壤里。
一如那日你用剑指着我的咽喉,一滴又一滴的血滴进戎狄那片土地。
沉默了许久你才走近几步看着我,眼里倒着我的倒影说:“府里的梨树在我来之前结果了。”
你伸手牵起我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我的手指,从我手里拿过银枪头,在手里掂量了掂量道:“久儿,那日你把它送进我肩胛里,并不是喉咙里不是么?”
清清浅浅一笑一如那梨花开。
然后你不再看我看着蔡焱冷声道:“蔡焱,你何时才肯收手。”
蔡焱上前一步站在我身边,看了看东方的启明星,看着远处的一点光亮,沉声道“何时收手?我为何要收手?让久儿万劫不复的是你!坑杀了陈家百来人口的是你!”
蔡焱的话让齐殷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抓住齐殷的手腕,缓慢而坚定地从齐殷手里抽出我的手,咧了咧嘴角说道:“阿焱,你退下。”
我抬头看进他的眼里,以往我总是看不透他眼底的暗流,而如今却我看懂了里面的痛意,我抿了抿嘴唇忍着心头的痛,我瞧着他继续说道:“齐殷,我们有两笔账未算,一笔如绪的,一笔我陈家百来口人的。”
嗓子里突然有一股腥甜涌上来,我强忍着不适咽回去继续道:“我虽然恨我的父亲,但我的母亲,陈家妇孺老少百来口人何其无辜?还有阿绪!你可知道他是你妹妹的意中人,是我的兄弟!”
说道此处我鼻头一酸忍不住哽咽道:“我答应她,梨花开时我要把如绪送给她做新郎的......我答应他要把我埋着的女儿红给他做庆功酒,要和他不醉不归......我答应了他们的......”
齐殷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闪过,最后被他压下,仍然保持着一副山崩于前神色不变的样子,开口道:“你可知道你父亲和戎狄有暗通?你可知道樊如绪是你爹的心腹?!而你又可知道你师父是想把你生祭鬼宵?”
三个问句,每一句都犹如万箭穿心,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我心中一痛忍不住一口血喷到齐殷的紫衣上,齐殷突然脸色大变冲上来扶住我伸手摸到我脑后,我明显感到他的手一震。
我扶着他的手臂,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齐殷,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齐殷眼底似有风云暗涌,眼神越过我看下蔡焱怒道:“你竟然取出她脑后金针!你可知道她有旧疾金针一出必定复发!”
太阳跃出云层瞬间光芒四射,照在山顶的归墟石上血红如鸡血,只听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低吟,婉转而渗人,归墟石上显现出一个小洞。
蔡焱立马一个箭步,上前一步拔了我头上的血玉簪,对着归墟石上才显现出来的小孔插入,蔡焱的脸色迅速变苍白,露在外头的血玉簪越发通红,隐隐看见有血珠从蔡焱指尖渗出。
瞬间,刚刚升起的太阳下跌,沙飞石走,鹤唳狮吼,整个归虚山开始晃动,寒鸦都拼命地煽动翅膀飞离,隐隐从归墟石上可以看见分出一条黑线,继而扩大有着黑影咆哮着挣扎着爬出来。
蔡焱站在归墟石边看着我们咧了咧嘴嘴道:“我知道,所以我要整个世界为她陪葬。”
齐殷脸色大变放开我,箭步冲上了揪着蔡焱的领子,咬牙切齿道:“你为了王位疯了吗?!”
蔡焱并不看他而是转头看向我,他脸色更加苍白突然一呕吐出一口鲜血,嘴角挂着鲜血一字一句地道:“他们皆以为我要......我要夺王位,可是我不稀罕!我一点都不稀罕!”
说到这他猛地咳出更大一口血,我跄踉地跑过去捂着他的口不断摇头道:“你别说了,如绪死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他拿开我的手继续说:“我不稀罕王位,但他们欠你的都要还给你,久久。他们要争夺这鬼兵,他们要争天下,他们利用你夺天下,我就替你毁了这天下。”
他说到后面,已经是气若游丝,可仍然扯出很难看的笑容说道:“久儿,我喜欢你......我不想要一直叫你师姐,我逼迫师傅衣钵传给我,而归墟门一派的使命便是守护九月初九生的天阴女长大,然后生祭每百年动荡一次的隐伏之门......我不想......我不想......你那么寂寞......”
他抓着我手腕突然一松垂了下去。
风急天高猿啸哀,归墟掌门一死,太阳彻底陨落,整个世界漆黑无边,归墟石上的缝隙越来越大。
犹记得小时候,别人父母膝下承欢,但我只有每年九月初九那日可以见一下我的母亲,我只知道爷爷不喜欢我,甚至是厌恶我,二伯的孩子拿石块砸我说我是不祥之物。
可是我记得那年生辰,父亲也来看我,他握着我的手说道:“久儿,你是我最得意的孩子,你是上古战神箬曳的化身,你是天命之女,只要你带着属于你的军队,父亲就可以光耀门楣。所以,你替父亲出征可好?”
父亲说我是他最得意的孩子,我欢喜地把这话告诉了师傅,那时候我太年轻看不懂师傅眼中的悲戚,如今想来竟和一路上彩颜眼底的悲戚如出一辙。
所以齐殷指着归虚山说:“我要打破你的宿命。”
原来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是宿命是什么,每个人都知道我最后的结局,但没有人告诉我。
“齐殷。”
我从蔡焱身边站起来,看向神色复杂的齐殷,一如以往叫他般唤道。
他的指关节握得发白,抿着唇一语不语地看着我。我心一沉,觉得周遭都是冷的,冷意从我身体里散发出来,强忍着苦涩,我尽量用平缓的声音开口道:“你终究打破不了我的宿命。”
齐殷突然睁大眼睛抬头看我,一把将那银枪头丢至我脚下,吼道:“陈久久!我以为当初你没有把枪送进我咽喉里就是给我机会!我做了这么多难道还不够么?我千方百计替蔡国拔出你们陈家这颗盘踞已久的毒瘤,为了就是不让他们控制你,我千方百计日夜不睡赶到战场就是为了保住你一命,我为你金针封脑封住你师父给你下的蛊,我为你重新找了个身份,我备下十八台聘礼,让绣娘日夜赶工赶出十里红绸,我做着一切都是为了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你,我以为我做了这么多然后我们可以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说到后面齐殷嗔目欲裂:“陈久久你告诉我,我做这么多还不够么?还不够么?”
我眼中的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心中的痛远远胜过脑后的痛,我摇着头一步一步地后退:“齐殷,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你早就三箭断了我们的情意,我们之间横着太多人命已经回不去了......”
齐殷听到此处身体一震,倒退了一步,突然放缓了声音,似哄小孩般呢喃道:“梨树结果了,小九和梨子已经生了崽,府里的婚事也筹备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可好?”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发地轻了起来,好似怕惊吓到我。
我鼻子越来越酸,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淌:“那这天下怎么办。”
“天下与我何干?!我只要你!”齐殷突然大吼道。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齐殷,他没有束起头发,乌黑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四处飞散,身上的衣服被刮裂开来露出白色里衣,眦睚欲裂。
完全不似他以往那般从容。而他身后那群天地崩于前也从容不迫的长歌骑此刻已经丢盔弃甲,围在他身边生怕他做出什么事。
我回头看了看那缝隙已经可以容纳一个人的归墟石。突然笑了:“齐殷,天下是和我没关系,可我身边已经有太多人离我而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跟着这个世界一起覆灭......”
我还想说什么突然被齐殷打断:“陈久久!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你不要妄想生祭隐伏之门!你别妄想了!别妄想了......求求你了陈久久你不要做傻事......”
说到后面齐殷眼里已经有了泪光,他似乎想往前一步可是却被长歌骑们都拉住了,队长王岩已经被他震飞,亲卫王瑜也被他放倒......可是长歌骑是从他手下出来的,又怎么可能让他来到归墟石前。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道:“太晚了齐殷......太晚了......”
我将手指放到口中咬破,转身努力顶住从归墟石里冒出来的狂风,一步一步艰难前进,我感受到我脑后有一股热流流出来,天崩地裂之末,我终于把手掌按到归墟石上面,瞬间感受到所有血液从我身上迅速流走,归墟石散发出一股吸力,把我整个吸进仅容一个人进入的缝中。
依稀间似乎听身后响起了响彻天地的长啸,我费力扭过头去,只看见齐殷耗尽毕生功力震开全部长歌骑,于狂风中走来,风鼓起了他的衣摆,吹起了他的头发。
我从不听乱世耳语,只看我想要的风景。
他说:“陈久久,再也别想我放开你。”
风吹叶动,依旧是那片竹海,女孩站在土丘上说:“你们谁给我种成梨树,我就帮谁完成一个愿望。”
东风起时,梨花开在第一枝,齐彩颜种成梨树,女孩没有把樊如绪送给她做新郎,齐殷府里的梨树结果了,女孩亦没有跟他回去。
梨真的成了离,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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