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家里不能留她了

楚清立刻就想收回手,却被黎原轻轻握住手腕,拉了下来。

但没松开。

他的手指圈着她的腕骨,拇指正摁在她的脉搏点上。

楚清偏过头看向窗外,试图抽回手。

黎原从善如流地松开,他知道适可而止。

车子往楚家的方向开,楚清这才又开口:“江斓今天为什么找你?”

她没注意到黎原因为这个问题而紧张了起来。

黎原没回答,反而试探着问:“你和你母亲,还有你姐姐,关系好像很复杂?”

“黎原,你不用套我的话。”

黎原立刻噤声。

若是平时,楚清绝不会接这个话题。

但此刻,也许是刚经历了一场冲突,也许是刚刚……她被那个吻夺舍。

她接上话题:“没什么复杂的。一个活人,没必要总是跟死人较劲。”

说完这句,过了一会儿,又说:“其实祭日那天晚上,我梦到她了。”

黎原小心地问:“梦到什么?”

楚清很快地说:“忘了。”

黎原没吭声。

楚清又开口:“就是一些小时候的事。她总是那么完美。所有人都喜欢她。”

她止住话头,没说出“除了楚明成”。

楚明成不喜欢楚立帆,他喜欢楚清。

可他对楚清的喜欢,楚清拿不出手。

甚至此刻想到楚明成对自己的喜欢,楚清控制不住进行自我厌弃。

心脏像是还没从那条隧道里穿出来,它留在了那儿,前前后后打转、迷失。

它离自己不够近,所以楚清才觉得难以呼吸。

又生出了怨。

“她死了倒好,一了百了。不用再被拿出来比较,我也不用再看她那副永远得体永远善良的样子。”

黎原的手心都有点出汗。

楚清情绪太磅礴,恨意又是激得很稠,让他再难去开另一个口。

这恨意恼人,可恨意之下,黎原又听到了稠稠之中偶然冒出的一个个泡,一个个,脆弱又黏稠,有的叫无力、有的叫羡慕、有的叫嫉妒、有的叫想念。

黎原是完全不敢在这个时候告诉楚清,他所查到的楚立帆,似乎也是有身不由己的痛苦。

他怕这会被她视为背叛,或者是对她口中那个完美姐姐的又一次变相关注。

他无法在此刻与楚清的剖白背道而驰。

车子快到楚家别墅时,楚清已经逼迫自己回到了现实。

蒋谓之今晚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绝不会善罢甘休。而蒋谓之的行为,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楚明成的默许。

楚明成点头让蒋谓之这种货色接近她。他明明看不上蒋谓之。

深想下去,不免齿寒。

不仅正因为蒋谓之容易控制,对楚明成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也不仅是楚明成用来敲打楚清的一种方式,提醒她无论她做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他随时可以给她安排一个归宿。

蒋谓之对楚清的喜欢,在楚明成看来,正好确保楚清被合心合意保管。

还有的是,楚明成享受这种过程。

享受看着别的男人对楚清垂涎却又不得其法不得其门,最终能拥有楚清的,只有楚明成自己。

这种满足感,让楚明成不介意暂时利用一下蒋谓之。

车停了。楚清看着窗外熟悉的、旧的一切。她推开车门。

黎原看着她:“有事打电话。”

楚清点了点头,心中有不安,可情绪纠结缠绕,混在一起不辨黑白,摊平到脸上却显出平静。

楚清进屋时,还在想着该如何应对楚明成可能的询问,关于蒋谓之,关于今晚的冲突,关于明天的家宴。

然而眼前一片狼藉,像是经过了一场搏斗。

花瓶碎片和水渍溅得到处都是,装饰摆件摔向四面八方,椅子东倒西歪。

家里很安静。出事了。

楚清不敢动作,看向二楼。台阶上有很多粒珍珠,洒落如星,混乱如情,应该是从江斓常戴的那条项链上崩断的。

她没犹豫,快步上楼。主卧的门虚掩,里面传来很轻微的动静。楚清一把推开。

楚明成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门口,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小臂上有伤。

江斓则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额头连着眉骨处,有一块淤青。手脚被固定在了床上,用的是丝巾,但显然也无法增加半分柔意。

旁边有一个陌生男人,正在给江斓注射一管不知道什么东西。

“爸爸。”楚清出声。

楚明成转过身,看着楚清,眼神依然不够温和,有些威慑力。

“回来了。正好。”

他朝那个男人挥了下手,那人迅速完成注射,收起器械,低着头退出了房间,自始至终没看楚清一眼。

房间里只剩下这一家三口。

楚明成走向楚清,距离她越来越近,他抬起一只手,碰了碰楚清的脸颊。楚清不敢躲。

楚明成一字千金重:“你母亲疯了,她想杀我。你说,我该怎么处理这个疯女人?”

楚清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被触碰到的脸颊,没被触碰到的心脏,此刻在同频颤动着,越动却越僵。

她看着父亲的眼睛,没有在里面看到任何疑问,只看到了通牒,是逼她站上擂台。

楚清强迫自己不去看床上昏迷的江斓。她让自己的全身一起趋向僵硬。

保下江斓的命,这是第一要务。

激怒楚明成,或者表现出对江斓的维护,都只会加速毁灭。

“疯了?”楚清重复了一遍,“她最近精神状态是不太对劲,总是胡言乱语,说些立帆姐姐的事。”

楚明成眼神有了变化,可没说话,等着她继续。

“家里不能留她了。”楚清继续说,“这次是想杀爸爸,下次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送去疗养院吧,彻底检查,严格控制。不能再让她有机会伤害任何人,也不能让楚家因此成为笑柄。”

“疗养院?”楚明成在权衡。

“最好的,最严格的,保密性最高的。”楚清立刻接话,她知道楚明成要什么,“不能是容易走漏风声的。我知道有一家,完全封闭式管理,绝对**。医疗条件和安保都是顶尖的,进去了,就彻底与外界隔绝。”

她报出一个名字,那家疗养院以**保护著称,背后的资本,楚明成的手一时半会儿确实不容易伸进去。

楚清看着楚明成:“把她送到那里去,对大家都好。楚家的脸面保住了,爸爸也安全了。她也能得到照顾。”

楚明成沉默地看着她,楚清沉默地维持镇定,江斓沉默地沉默。

十几秒钟,也能如此漫长。

床上传来一声呻吟,药效还没完全让江斓沉睡。她眼神涣散。

“立帆,我的立帆,冷,水好冷……”

楚明成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江斓被自己的话刺激到,挣扎起来,尽管四肢被缚,依旧拼命扭动着身体:“楚明成!你是凶手!是你推她下去的!是你杀了我的立帆!我要杀了你!”

涕泪横流,状若疯癫,坐实了精神失常的指控。

楚清的心在抽搐,像是濒死状态,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浑身发抖。

我很强大,楚清默念着,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

江斓的疯狂成了助攻。

楚明成不再犹豫,现下江斓只能是疯了,一个疯子的话,不足为信,但一个疯子,必须被控制起来。

“就按你说的办。”楚明成下了决定,“今晚就送走。你亲自去办。”

他要让楚清亲手执行,斩断母女情分,也将楚清绑在自己的船上。

“好。”楚清应下。

“爸爸,这房子近期就别住了。晦气。”楚清发了条短信叫阿姨过来帮忙,头都不抬的补充,语气又紧绷又害怕,“我是住不下去了。等处理完妈妈的事,我想搬去市区那套公寓住段时间。”

楚明成审视几秒,判断她是真的受了惊吓想逃离,还是别有心思。但楚清的脸上无懈可击。

眼下情况特殊,江斓刚出事,楚清的反应也正常。

他最终点了点头:“好。明天和你胡阿姨吃完饭后再搬吧。”

楚明成没再多留。

楚清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全身的力气被抽空,后背这才后知后觉沁出冷汗,像陡然长出另一层皮肤,陌生又冻人。

她长长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走到床边。

江斓又昏睡过去,脸上泪痕交错,额角淤青明显。

楚清伸出手,指尖颤抖,拂开江斓额前汗的头发。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为什么愿意为了楚立帆去死,却从没想过要为了我活着?我就不是你的女儿吗?在你心里,是不是永远只有楚立帆?哪怕她死了,我也永远比不上她,是不是?”

“她聪明,她优秀,她是你完美的女儿。我呢?我是什么?一个用来拴住楚明成的工具?现在她死了,你还是只想着她,你要去为她报仇,为她去死。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床上的人无法回答。只有被药物控制的呼吸声。

楚清闭上眼,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

她拿出手机联系疗养院,安排车辆和转运人员。

转移过程很顺利。

江斓被用轮椅推下楼,裹着毯子,昏昏沉沉,偶尔睁开眼,眼神白茫茫一片,像冬天。

嘴里念几句“立帆”或者“冷”。

楚清全程陪同,面无表情。

车子行驶在路上,夜色浓重,江斓的呓语模糊不清。

江斓身体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被堵住的声音。睁开眼看到坐在旁边的楚清,但又像是穿透了她。

“那本日记,你看到了,是吧,他都知道,他故意的……”

楚清看向江斓,人的眼神应该是会拐弯的,但楚清此刻不会,僵直,像手电筒。

江斓还在喃喃,药物作用下,她无法控制残忍:“你为什么不跑,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跑?你如果不愿意,为什么不跑?”

你如果不愿意,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跑?

楚清的脑子炸开了。

不会拐弯的僵直目光使得视野僵直般倒退,车厢消失了,她又一次被拉回了那个夜晚。

她当时怎么跑?往哪里跑?尖叫吗?谁会来?谁能来?反抗吗?后果是什么?激怒他,然后面临更不可预测的对待吗?

楚清想起了她怨恨江斓其实不单单是因为楚立帆,而是怨恨江斓本身。

她怨恨江斓。

她怨恨江斓。

她怨恨江斓为什么是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母亲。为什么无法保护自己的女儿。为什么明明知道楚明成是什么样的人,却只能活在恐惧和抱怨里,为什么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却选择了沉默和逃避。

她怨恨江斓,如果不是她,爸爸就不会对自己做这种事。

她脑中尖叫。

她怨恨江斓,如果不是江斓无法满足楚明成的占有欲,如果不是江斓让他感到失望和空虚,他怎么会把目标转向自己?是江斓的失败,才导致了她的噩梦。

她怨恨江斓,如果江斓不知道这件事也好。

如果江斓完全被蒙在鼓里,她还能继续自我欺骗下去,还能把那晚的一切包装,她可以演得更逼真。

她怨恨江斓,正是江斓,正是江斓像个证据一样存在着。

江斓恐惧的眼神,欲言又止的提醒,都在告诉楚清:看啊,你爸爸对你做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你的错觉,不是你想多了,它就是发生了。而且连你的母亲都知道它发生了,她却无能为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怨恨江斓,她无法在江斓面前假装无事发生,因为江斓的眼神会出卖一切。

车子颠簸,将楚清拽回。

她喘着气,江斓在旁边再次陷入昏睡。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夜晚风很大,吹得衣角翻飞,像在舞蹈。美倒是美的,但不逢时的舞蹈哪怕跳得再卖力,也与欣赏者缘悭一面。

送到那家疗养院,办好一切手续,看着江斓被推进房间,门关上,落下锁。

楚清独自站在走廊里,看着那扇门,看了很久。

夜色已是深深,时间像是退行,退回到了那条隧道里,楚清感觉自己一直在隧道里,原来从未出来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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