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是催债的!

楚家静悄悄的。楚清换了鞋走到厨房,长桌上只摆了一分餐具,看来楚明成和江斓今晚不回来吃饭。

这不奇怪,从一家四口,到一家三口,聚在一块儿吃饭的时候还是少之又少。常常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这长桌一端。

往厨房的边厅走,厅里的凳子上放着一个塑料盆,里面垫了很多叶子,簇拥着满满的樱桃,光辉闪耀。

陈阿姨是山东人,老家有樱桃园,每年四五月,总会让家里人寄新鲜的来。楚清别的水果兴致缺缺,吃樱桃倒还能多吃几颗。

她看着那盆樱桃,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响起陈阿姨的声音,跟导航一样:“清清吃点樱桃呀!新鲜甜!”

想着笑了一下,还没笑完呢,脑子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清清吃点樱桃呀!新鲜甜!”

楚清一回头,陈阿姨正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玻璃碗。

陈阿姨今年五十多了,在楚家工作了近十年,不能说是看着楚清成长,但可以说是看着楚清成熟。她走过来,把玻璃碗放在桌上,抓了一大把樱桃放进碗里,清水冲洗过。把碗往楚清面前推了推,让她拿回房间吃。

楚清伸手去接碗的时候,看着陈阿姨张开的手。

楚清的双手张开,能看到年轻、优渥、在边界之内的叛逆。

陈阿姨的手张开,能看到生活和家庭。

人生可以在手上呈现,楚清用人生拿起一颗樱桃,确实很新鲜。

比晚饭先到的是是周沐阳的微信。

“我靠!你猜我拍戏路上看见啥了!”

下一秒王潋滟也在群里艾特她:“你猜周沐阳拍戏路上看到啥了!”

楚清:……

六个点,意思是“你俩爱说不说”。

周沐阳也开始转移阵地,在群里喷吐:“碰到车祸了!还是潋滟先看到的,就在影视城后面那个岔路口,一辆车撞护栏上了!我本来没在意,结果一看,那司机脸有点眼熟!”

其实比起脸,周沐阳先想起来的是那辆朴实无华的大众,总觉得这辆车眼熟!脑子灵光一闪,她一拍大腿!这不是那人民公仆黎警官的车吗?

“车头都瘪了!人好像被卡里面了!消防都来了!”王潋滟跟了一句。

楚清吃樱桃的动作停了。她看着周沐阳发来的小视频,画面嘈杂,那辆大众车引擎盖翘着,像黎原时不时翘起来的嘴。

楚清没回复周沐阳,找到黎原的号码拨了过去。心跳声有点吵。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男声陌生:“喂?哪位?”

“黎原呢?”楚清问。

“你找原哥啊?他这会儿不方便接电话,手正打着石膏呢。”对方嗓门挺大。

“严重吗?在哪家医院?”

“就胳膊骨折,别的地儿没事儿,万幸!我们在一院急诊科这边儿呢。你是——”对方应该是这才拿开手机看了眼备注,“我靠催债的!你是催债的!原哥她是催债的!怎么还有催债的!啊啊啊催债的是不是不能接啊啊啊啊!!”

楚清被吵得要死,直接挂了。

她没叫家里的司机,走到最外面拦了辆出租车。

到医院急诊科,楚清熟门熟路,环视一圈,就在留观区的病床上看见了黎原。

他穿着病号服,左臂打着石膏,脸色有点白,精神头还行,正歪着头跟床边站着的两个人说话。

楚清走过去,那俩同事先看见了她,快速交换了个哟呵的眼神,显然认出了这位桃花林一战成名,还在局子里当众脱裙子的楚小姐。

楚清向来专注力很好,曾让需要吃专注达的周沐阳羡慕不已。她直接走到病床前,看着黎原:“怎么回事?”

黎原看见她有点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眼神跟车一样在她脸上开了一圈,然后伸出没受伤那只手在床头柜上的水果篮里捞了个橘子。

他的手指挺长,单手剥橘子的动作居然还挺利索,橘皮完整被剥下,把剥好的橘子瓣码在橘皮做成的碗里,递到楚清面前。

“吃一瓣儿,你嘴唇都起皮了。”

楚清:“……”

旁边那俩同事无语的扭过头去。

楚清看看黎原那张写着“你先润润喉再审我”的脸,顿了顿,拿起了一瓣塞嘴里。

橘子很甜,汁水充沛。

她把橘子咽下去:“现在可以说了?怎么回事?”

黎原还没开口呢,旁边一个年轻同事抢答了:“楚小姐,我们感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我们刚调了监控,感觉那辆抢道逼原哥的车,有点故意别过来的意思,像是恶**件!”

黎原看了那同事一眼:“瞎分析什么,证据不足别乱说。”他转向楚清,“就是个小意外,被蹭了。你别担心。”

楚清挑眉,想起周沐阳视频里那车头的惨状:“黎警官对蹭这个字的理解挺别致。”

黎原打着哈哈:“人没事就行。”

楚清又看了他几眼,确定他除了胳膊确实没别的明显外伤,也没再多问,只是说:“你好好休息吧。”

黎原听说楚清没让司机送,有点担心。

自己这是不是恶**件尚且两说,楚清下午被跟车这事似乎更胜一筹。

同事正好也要走,就说带楚清一程,也不麻烦。楚清没拒绝,临走前还被黎原又塞了个苹果拿在手上,像奶奶辈的人一样,楚清要不是看在他是个伤员的面子上,恨不得拿这苹果砸在他脸上。

看着楚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黎原低头看了看手里还的橘子,自己掰了一瓣放嘴里。

楚清走出医院大门,正要跟着黎原的同事往路边走,就感觉有辆车离自己越来越近,还打着双闪。

傍晚的风已经不算是凉,都有点冻,楚清却有点焦躁,还以为自己是不是穿多了。

她警惕,往后退了半步,手握紧手机——又松开了,认出了楚明成的车牌号。

车窗降下,露出司机熟悉的脸,后座的车窗也落下,楚明成的脸出现。

“清清,上车吧,回家吃饭。”

楚清的焦躁欺软怕硬,此刻已经无影无踪。

她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冷,是一种并不舒适的冷,可正如天气温度,你无法改变,楚清也无法逃脱这冷。

跟旁边的同事告别,楚清一步步朝楚明成走去,每一步都踏在不安上,每一步都让其蓬勃生发。壮大成一片森林。

森林里只有她一个人。

下午的不安是因为有车在追她,现在会是什么在追她……

楚清坐进后座,一路上没什么话。这让楚清放松了警惕,略微平静下来。

……

到家后江斓已经在餐桌上等她们。

“今天下午出去玩得开心吗?”楚明成坐下来后,仿佛才想起来了女儿的动向需要关心。

楚清不意外,但抬头这个动作还是很强迫:“还行,随便逛逛。”

楚明成笑容和煦,然后说:“逛逛好,年轻人是该多出去走走。“黎警官那件风衣,放在你那里占地方,爸爸今天刚好有空,帮你还给他了。”

森林突然活过来了。

楚清咬住了舌头,让自己不要退缩,不要回避对视。可手中的筷子掉在了盘子上,发出心跳声。

风衣,他进了她的房间,拿走了风衣。他知道她下午和黎原出去了。黎原的车祸是意外吗?那辆逼停他的车?

楚清看着楚明成的脸,去只能当作是块幕布,那无数个念头闪过在幕布上像弹幕一样一条条闪过。

楚明成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笑容体贴。

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你在意的人,我能触碰。是平安还是意外,或许只在我的一念之间。

心跳碎裂,索性心脏完好。

完好的心脏尽职尽责,为摇摇欲坠的楚清泵出鲜血。

白磁盘一半装了骨头残渣,剩下一半也只能看出不明晰的倒影,如此刻的气氛,一半肮脏,另一半也不够干净。

楚明成就那么看着楚清,脸上依旧挂笑,眼底却是骨头渣。

他在欣赏,欣赏楚清的失态,欣赏她的镇定如何在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下土崩瓦解,欣赏她的恍惚之美。

风衣帮她还了。

多么轻松,多么自然。多么充斥着不声不响的父爱。

只是帮她做了件小事。

碰巧,做这件事要闯入她的房间,碰巧,要将她藏匿的那点可怜反抗给剥开,碰巧,欸,碰巧踩碎了。

江斓也没有动作,定在那里。虽然极力维持平静,但她的后背在冒汗,她内心在惊涛骇浪。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多年的相处,她不可能读不到此时的空气。

她看向楚明成,又迅速看向楚清,最终什么也无法说。

楚清放过了自己的心脏。她捡起掉落的筷子,动作有些迟缓,但并不颤抖。

她要做得比妈妈好。

她将筷子放在筷枕上,然后对上楚明成的目光。

脸上是带着点歉意的微笑。

“是吗?谢谢爸爸。”她的声音如释重负,“我正愁不知道怎么处理呢,放在我那儿确实占地方。还是爸爸想得周到。”

她表现得无懈可击。是一个享受着如山般父爱的乖巧女儿。

楚明成有点讶异,又很快变成玩味。

他喜欢看楚清这副样子,喜欢看她即使内心惊惶,哪怕是愤怒,也不得不顺从的模样。这是掌控的快感。

“小事。”楚明成点点头,“清清,下个月和爸爸一起去见个人。”

楚清预感不妙,但维持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状态:“见谁?”

“蒋家的小子,蒋谓之。下个月从国外回来,年轻有为,家世也好,和你正相配。你们年轻人多接触接触,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蒋谓之。楚清听说过这个名字。蒋家势力盘根错节,与楚家在某些领域是竞争对手,在某些领域又是潜在盟友。这位蒋公子风评不算好,玩得很开,典型的富家子。

楚明成选择他,意图再明显不过。

蒋家足够好,匹配楚家,强强联合,面子上好看。

蒋谓之本人是个草包,易于控制。楚清还是被楚明成捏在手里,甚至可能因为蒋家的复杂环境而更加孤立无援,不得不更依赖楚家。

蒋谓之和楚清截然不同,楚明成把她推给这样一个人,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你只配得到这样的安排,只配和这样的人捆绑在一起。

你喜欢的在意的,你都无法得到。

江斓浑身发抖。

楚明成自己无法以丈夫的身份占有女儿,便要为她挑选一个不堪的所有者,让她永远活在楚明成的控制下,永远无法真正逃离。

江斓转向楚明成:“明成,清清还小,联姻这种事是不是太早了?而且蒋家性格跳脱,只怕……”

“跳脱?”楚明成轻笑一声,打断她,“年轻人,活泼点是好事。蒋家家风严谨,谓之又是独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现在玩心重些,成了家自然就收心了。”

楚明成这才也看向江斓:“再说了,早点定下来,也省得外面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动不该动的心思。你说呢?”

他一句话抬了蒋家儿子的身份,另一句话则是警告江斓不要为不三不四的人说话。绵里藏针。

江斓明白自己再多说一句,都只会让楚清的局面更糟。

她不能再开口了。

“好。”那么就换楚清开口,“爸爸安排就好。”

“这才是我的女儿。”楚明成自然是很满意,他并不在乎别人的真实想法和态度。

上位者的特权之一,就是无需对下位者展开想象。

楚清放下筷子,轻声说:“我吃好了,爸爸,妈妈,你们慢用。”

然后起身离开了餐厅。

楚清离开后,餐桌上依旧沉默。

江斓食不知味,时不时就发出刀叉碰触的的尖锐声音,显然是神魂并不在其位。

楚明成动作优雅,看向江斓,笑得残忍,毫不在意的残忍。

“她还是太年轻,藏不住事。一件旧衣服,也值得她失魂落魄。这点,倒比你当年差远了。”

江斓不再有任何动作。

楚明成继续慢条斯理地优雅:“不过也好,省得总有些不该有的心思。蒋家那小子虽然不成器,但正因如此,才好拿捏。清清嫁过去,也还是我们楚家的女儿,跑不了。就像立帆,永远都是我们楚家的女儿一样,对不对?”

立帆两个字被楚明成以怀念的语调说出,却让江斓觉得反胃。

江斓竭力想要奉送上同等的优雅:“明成,立帆已经走了很多年。”

“是啊,走了。她一直很听话,很完整地属于这个家,不像她妈妈,心里总想着别处,总留着一部分我永远碰不到的地方。”

楚明成的眼神描摹江斓:“你这双眼睛,最像清清的时候,是看着窗外发呆的时候,或者看画册的时候。那些时候你心里在想谁?那个穷画家?”

妈妈的眼睛像女儿……荒唐。

江斓忘却荒唐,这荒唐事太多了。

那是江斓嫁入楚家前的恋人,也是楚明成最乐于反复撕开的伤口。楚明成没那么在意自己得到了人,却从未得到过心。

这件事折磨最深的永远不会是楚明成,而会是江斓。

“你看,你永远学不会真正地顺从。所以,清清很好,她更像你,却更干净,也更懂得害怕。她会学会完全依赖这个家,依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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