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风车区的家里,庄宴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几乎搓掉一层皮,才将那股萦绕不散的腐臭和污秽彻底洗净。
热水冲刷走了疲惫,也暂时冲淡了脑中纷乱的思绪,他换上干净的衣物,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木凳上,用一块粗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洇湿了肩头的布料,扶光推门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庄宴身后,将碘伏放在了桌子上。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毛巾,动作轻柔的帮他擦拭着头发。
扶光的指尖偶尔会碰到庄宴的头皮,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他忽然回想起刚刚路上扶光略显冷漠的神态,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没有拒绝。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毛巾摩擦发丝的细微声响。
头发半干时,扶光将毛巾随手扔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他一只手轻轻搭在庄宴肩头,另一只手则抬了起来,冰凉的指尖捏住了庄宴的下巴,力道不容拒绝的将他的脸侧过一点,朝向自己。
庄宴被迫抬起眼,对上扶光的视线,扶光正垂眸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上的伤口,眼神专注,像是在鉴定他的价值。
那目光太过**裸,带着神经质的专注,让庄宴心底那点隐约的不安再次浮现。
他轻声安抚:“这种小伤口不会留疤的,别担心。”
扶光看着那道已经结痂的划痕,眼中那层若有似无的冰霜被融化,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他俯下身,用自己微凉的嘴唇亲昵的蹭了蹭庄宴的脸颊,呼吸温热的拂过耳畔。
“那就好。”他低语,语气恢复了往常的笑意,仿佛之前在车上那短暂的冷漠从未存在过。
但这亲昵此刻却像一根细刺,扎得庄宴不太舒服。
不是错觉,扶光的态度变化真的与他的样貌如何直接挂钩。
之前还不明显,他长的好看且自知,扶光看向他时,视线确实有时候过分的黏着在他脸上,他倒也没觉得奇怪,只是偶尔有种被当成一个漂亮的物件儿欣赏的感觉。
他一度怀疑那是错觉。
庄宴狐疑的眼神悄悄落在扶光线条凌厉的侧脸上,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他就这么看重这张脸?
在扶光的手再次下滑挑开他的领口时,他抬起手,不太用力但态度坚定的推开了扶光。
“别闹了。”庄宴偏过头,避开扶光瞬间有些凝滞的视线,语气尽量平淡的转移话题,“说正事,那个大脑,还有那个光头……我觉得我们需要尽快处理,尤其是那个光头,来历不明,留在这里是个隐患。”
他站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掏出了那枚小小的金属U盘,背对着扶光,继续说道:“我觉得先审问光头比较好,你觉得呢?”
身后安静了几秒。
庄宴能感觉到扶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影上,带着审视的意味,像是在掂量他这番推拒和转移话题背后的真实想法。
目光如有实质,让他心里微微发紧。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扶光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可以。”
庄宴暗暗松了口气,转过身,恰好对上扶光已经恢复平静的眼神。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方才的热度已经褪去,只剩下和往日一样浅淡的笑意。
仿佛没把刚才有些不愉快的插曲放在心上。
“那就走吧。”扶光说着,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看看我们这位阴差阳错的客人,到底何方神圣。”
慈蝉是在一阵熏人的甜香中醒来的,这味道和他刚才待的垃圾车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惨白、却又精致无比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有着精心描绘的飞扬眼线,眼尾贴着细碎的亮片,像凝固的泪滴,嘴唇涂得饱满鲜红,唇峰勾勒得如同锋利的刀片。
妆容的每一笔都夸张流畅,色彩搭配大胆而和谐,但组合在一起,尤其是以这种极近的距离面对面时,却产生了一种超越人类范畴的、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感——像教里壁画上飞天的神女,又像刺绣里爬出来的艳鬼,美得惊心动魄,也恐怖得直击灵魂。
“啊——!!鬼啊!!!”
慈蝉的瞌睡瞬间被吓飞到了九霄云外,惨叫一声,身体猛的向后一仰,连人带椅子差点直接翻倒过去。
幸好椅子腿卡在了粗糙的地板缝隙里,他才勉强稳住,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几乎要撞出来。
他惊魂未定的大口喘气,这才看清自己正被结结实实的捆在一张木头餐椅上,环顾四周,竟然是一间布置得相当温馨的客厅。
暖黄色的灯光,有些年头的碎花沙发,甚至窗台上还摆着几盆线织的假花。
只是这温馨的氛围,被他面前这个妆容恐怖的女人,以及旁边一个靠在墙边、脑门上正规律闪烁着一红一蓝光芒的男人给破坏殆尽。
就在这时,木质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慈蝉警惕的抬头望去,看到两个人前一后从楼上走下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身形挺拔,面容极其出色,笑眯眯的,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让他本能的感到压力。
而后面那个……
后面那个年轻人穿着简单的蓝色衬衫,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肤色白皙,五官漂亮得甚至带有几分不真切感,像教里种植的迷幻菇,色彩虚幻的像梦一样。
慈蝉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正疑惑间,却莫名觉得对方走路的姿态和那双眼睛有点熟悉。
就在这时,那个漂亮的年轻人走到他面前,停下了脚步,嘴角勾起一个的亲和的笑容,开口打了声招呼:“醒了?感觉怎么样?”
这声音?!
慈蝉猛的瞪大了眼睛,嘴巴无意识的张成了圆形,足以塞进一个毛线球。
他难以置信,死死盯着庄宴,他怀疑自己的大脑也被挖出来装在了罐子里,如今脑壳里才一片空白。
这声音……
分明就是之前在脑立通工厂里,那个满身污垢一脸油泥,牙齿倒是挺白的垃圾工的声音!
可、可是这张脸……
这张漂亮得近乎妖异的脸……
他看看庄宴,又下意识瞟了一眼旁边那个妆容惊悚却依旧能看出底子极好的女人,再想想垃圾车里的酸爽气味和庄宴之前的尊容……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他好像落到了妖怪的老巢里……
庄宴看着慈蝉那张仿佛被雷劈过的脸,觉得有些好笑。
他不再逼近,随意的拉过旁边一把旧椅子,抱着椅背坐了下来,姿态放松,仿佛只是朋友闲聊。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吗?比如,你为什么会在那儿?那个罐子,又是怎么回事?”
慈蝉惊魂未定,眼神在庄宴漂亮的脸蛋和旁边况思荣那副“鬼见愁”的妆容之间逡巡,最后落在扶光没什么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脸上,咽了口唾沫。
他眼珠子一转就打算撒谎,结果眼睛对上了在一旁磨刀霍霍的机器人帅哥。
楚豫不怀好意的凑到光头面前,威胁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懂的吧?”
慈蝉转动的眼珠骤然僵住,被看穿了。
“贫僧……唉,算了,我不装了。”慈蝉垮下肩膀,光秃秃的脑袋耷拉着,显得有点颓唐,“我叫慈蝉,是‘真知道’教的,但我不是他们的人!我是卧底!卧底你们懂吗?”
他抬起头,试图在几人脸上找到信任,但只看到平静的审视(庄宴和扶光)、好奇(况思荣),以及……指示灯闪烁(楚豫)。
“真知道?”庄宴微微挑眉,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一个近些年发展迅速,教义混杂着血肉机械和进化的组织,信仰着已经绝迹的巨神明,喜欢活人献祭,外界常称之为邪教。
方块区很多人信这个教。
“对,就是那个鬼地方!”慈蝉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语速加快,“你们是不知道,那里面现在越来越不对劲了!很多教众,原本只是有点狂热,后来慢慢变得……变得像行尸走肉!眼神空洞,只会重复教义,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连自己爹妈都不认识了!”
他脸上露出真实的恐惧和厌恶:“我混进去本来是想收集证据,想办法救人的。直到有一次,我偷听到两个长老的谈话……”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他们说……‘脑立通的进化技术很好用’,‘洗礼的效果更彻底了’……”
“进化技术?洗礼?”扶光终于开口,语气带了点好奇。
“就是洗脑!”慈蝉激动起来,“他们利用脑立通的某种技术,好像是跟大脑有关的,来深度控制教众的思想!让信徒变成只会奉献和服从的空壳!那个罐子……”他看向被放在客厅角落桌上的密封罐,眼神复杂,“我偷听到,脑立通有一些特殊的‘样本’,是技术核心。我就想,如果能偷到,说不定能找到解除控制的方法,或者至少弄清楚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他哭丧着脸:“可我没想到脑立通防守那么严,蹲了十几天好不容易混进去拿到东西了,却没想到碰上了你……好不容易逃出来,结果还搭错了车……”
他说着,幽怨地瞥了庄宴一眼。
客厅里一阵沉默。
只有楚豫脑门上的指示灯规律地发出轻微的“滴”声。
况思荣用她那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抵着下巴,歪头怜悯的盯着慈蝉,诡异的妆容让她这个慈悲的表情显得更加瘆人:“哦?原来是你啊。”
庄宴忽然想起之前况思荣找的那个私家侦探说有个人一直蹲守在脑立通周围。
他挑挑眉,幸灾乐祸的问光头:“你不会过年都在脑立通守着吧?”
慈蝉悲愤的狂甩眼泪。
庄宴有些哭笑不得,他看向扶光,扶光的指尖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目光落在慈蝉身上,像是在判断他这番话的真伪。
“你说你是卧底,想救人。”扶光缓缓开口,阴嗖嗖的问,“怎么证明?”
慈蝉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着急:“我……我没有物证!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可以去查,‘真知道’最近几年扩张速度是不是不正常?是不是有很多家庭报告家人加入后性情大变、失去联系?”
“还有,你们可以去教里问,他们的少教主是不是叫慈蝉!”
“少教主?!”旁边或立或坐的人惊讶出声。
慈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直视扶光:“我知道空口无凭,但如果……如果你们对脑立通,或者对‘真知道’也有兴趣,也许我们可以合作?我对里面的情况很熟悉,而且我是真心想救那些被控制的人!”
“我们可以一起调查……”
合作?庄宴微微挑眉,看向扶光,眼神传递信息:少教主诶,听起来有点用的样子!
扶光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但敲击扶手的指尖停了下来。
风车的声音逐渐远去,只有慈蝉紧张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擂鼓。
这几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重修一下[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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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号长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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