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南星正在乾明殿伴驾。
虽然新年期间,慕临渊不上朝,所谓封笔也并非完全不理政事,只是内阁会摁下一些不甚重要的奏疏,只将部分紧要之事上呈。
若遇急事,陛下会宣召内阁议事,若不急,便待新年大朝会后再说。
毕竟,国家太大了,杂事众多,一年到头,帝王当真能歇下的日子,实在屈指可数。
南星端上一盏热茶,小心地藏起自己扎破的左手无名指,面色无异,巧笑嫣然,柔声道:“陛下,您看了许久的书了,歇歇吧!”
慕临渊点点头,接过茶盏,含笑道:“卿卿好些了吗?”
南星有些羞怯的颔首,道:“是,过了头几日,便轻松些,劳陛下记挂。”
慕临渊摆摆手,道:“朕知女儿家娇弱,尤其是小日子的时候,要格外注意些,莫要因着现在年轻便不当回事,待到年岁渐长,会吃苦头的。”
他满目慈爱,殷殷嘱咐道:“以前,阿岚来月信时,便格外受罪,每逢那几日,脸色都不好,腹痛腰酸。卿卿莫要碰凉水,这几日想要做什么便指使下人,到朕这里来也别亲自侍奉了,歇着为好。”
南星垂眸浅笑,心说怪不得慕临渊知晓良多,原来是因为萧贵妃。
想来也是,除了他的“卿卿”,他又何曾对哪个女儿上过心呢?
若不是当真在意之人,又哪里会将此等小事记在心里。
既已提到了萧贵妃,南星便礼貌地问候道:“不知贵妃娘娘近日如何?卿卿不便去探望,想来……娘娘的胎快要足月了吧?”
慕临渊笑得很有些得意,点头道:“是啊,算起来……差不多春闱前后,阿岚便要临产了。”
南星狡黠地一笑,歪头道:“赶在这时候,莫不是娘娘要为陛下生个文曲星?”
“哈哈哈哈!”慕临渊龙心大悦,伸手点了点南星的额头,道:“促狭的丫头,平日里也别总闷在逍遥台,可往后宫走动一二,皇后那里也去得,算起来,她们都是你的长辈,有何不便的?”
南星垂眸一笑,乖巧点头,道:“是,上回宫中大宴,卿卿同颜淑妃娘娘聊得很好,娘娘也喜欢吃食。”
慕临渊眉梢一挑,含笑道:“是,颜淑妃也是个有趣的,你俩性子倒有些许相像。她性子豁达直率,爱笑爱闹,即便当年老九病重,她也未见怨天尤人,实在难得,朕有时心烦了,也愿去找她坐坐……”
提及此,慕临渊眉心微蹙,算起来,自打阿岚有孕后,他是忽略了后宫诸人。
平日里也不当回事,可此时被南星这么一提,慕临渊的心里倒当真有些微异样了。
他该抽空去看看她们的,尤其是颜淑妃,老九的身子落下了病根,那孩子当真是活一天少一天,他怕若真有那么一天,颜淑妃会撑不住。
往日里多陪陪她,也是帝王的偏宠与恩赐了。
颜淑妃是不知慕临渊此时怎么想的,若知晓,估计白眼都要翻上了天,咒她儿子还不算,还要来折腾她,我谢谢你,大可不必!
慕临渊想着想着便想远了,回神时笑着道:“过些时候佛灭日,城外皇觉寺有庆典,颜淑妃每年都去,卿卿若有兴趣,可同她一道去城外走走。”
南星眼眸一亮,兴奋道:“当真?”
自打许嘉柔出事后,城中戒严,监门卫巡防都多了好几班。
虽说慕临渊为了她的安全,不让她随意出宫了,是好心,但确实也让她多有不便。
如今,许嘉柔的事也算尘埃落定了,慕临渊自然没有理由再拘着她了。
年轻女子,该活泼些的好,总拘在宫中做什么,一个个都拘傻了!
慕临渊的潜意识里,还藏着当年在封地的日子,那是最安逸的幸福,最美好的回忆。
回忆中,年幼的卿卿就是活泼好动的,时常带着府中下人漫山遍野的跑,手抚花香,追风扑蝶。
她所知晓的一切都是她用那双稚嫩的小手,真切地触及这个生动的世界得来的,比之枯燥空洞的书卷要鲜活得多。
正是如此无拘无束,才养出了如此鲜活的卿卿,如此无畏的卿卿。
看着眼前小丫头那双澄澈灵动的眼眸中,浸着兴奋的欢喜,慕临渊慈爱的笑意加深,又藏着淡淡的隐痛。
“国公爷,哎呀,国公爷啊!陛下未传召,您不得入内啊!还是容老奴通禀一声吧!”
付寿春惊慌失措的声音,搅扰了乾明殿中的和谐。
慕临渊浓眉紧蹙,看向大殿门口。
便见曹靖一把撩开付寿春的阻拦,“你给我起开!”
他大步流星地冲入乾明殿,刚想行礼问安,却一眼看见了南星。
慕临渊拧眉不满道:“爱卿这是做甚?”
曹靖看着南星,两眼冒火,怒道:“陛下,微臣该死,擅闯乾明殿,实乃心焦如火烧,等不得一时半刻了!”
“发生了何事?”
曹靖虎目怒瞪着南星,一字一句道:“陛下,微臣小女昨夜同友人同游静月潭,却被歹人恶意纵火,致使小女遍体鳞伤,险些命丧火海!好在水龙局营救及时,小女捡回一条命,方才醒转,直指纵火之人便是西州纱织公主!”
曹靖“噗通”一声跪地,深叩首,朗声道:“臣请陛下为微臣做主,严惩罪魁祸首!”
慕临渊的眉心拧成了结,满脑门雾水,看向付寿春。
付寿春忙上前一步,低声回禀道:“陛下,此事水龙局呈报了京兆府,上呈大理寺,内阁也得着信儿了,可……水龙局勘察后说是意外,因着已封笔歇朝,便没有惊扰陛下。”
一场火灾,实在大可不必如此呈报,既已灭了火,也无大规模的伤亡或者建筑倒塌,往日里大理寺都不会管此事。
此番如此呈报上来,甚至内阁都知晓了,实在是因为暖阁中七人都是官宦子弟,出身算得上有头有脸,即便是给各家老子面子,京兆府也得上报。
再者,水龙局说是“意外”,并非信口胡诌,他们干的就是这个活儿。
冲入火场救人的工夫,便能大体判断出现场状况。
一屋子男男女女,纵酒狂欢,喝多后不小心撞倒了灯烛,引起火灾,此类事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被救出的人中,还有一位连衣袍都脱了,只穿着里衣,难不成是火烧起来时脱的?
所谓“潭水深千尺”,那艘红船已经彻底沉入了静月潭,谁人还能去打捞上来勘察不成?
付寿春心想着,水龙局是碍于镇国公府的颜面,才未明说曹月容的“荒唐”,奈何曹靖不领情啊!
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深更半夜里同一屋子男子“宽衣解带”的喝酒?
慕临渊还不待说什么,曹靖先愤恨地打断付寿春的话,大声疾呼:“陛下明鉴,此非意外,而是有人恶意纵火!纱织公主同小女历来有些龃龉隔阂,微臣知晓,但以往微臣只觉女儿家小打小闹的,不足挂齿,也不可因此等小事来叨扰陛下。
“可前有赏花宴一事,如今又有静月潭纵火一事,小女步步退让,奈何纱织公主变本加厉,看小女被伤得惨不忍睹,微臣忍不下这口气!”
说及激动处,曹靖很有些动情,眼眶都跟着泛了红,看着慕临渊,道:
“陛下,微臣同陛下肝胆相照几十年,只得此一女,自小疼爱有加,微臣已这把年岁,没有生儿子的命了,可即便如此,纱织公主还要微臣断子绝孙!
“微臣陪陛下打江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个远来和亲的公主,竟视我大赢镇国公府为无物,手段毒辣,心思歹毒,此女常伴陛下身侧,如毒蛇绕膝,微臣担忧陛下安危,夜不能寐,望陛下决断,斩杀此女,以绝后患!”
说罢,曹靖深叩在地,跪伏不起。
南星心头冷笑,曹靖一番慷慨激昂,既诉说了曹月容的冤屈不平,又阐述了良将的忠肝义胆,谁说莽夫无口才了?
若让旁人听来,她这个和亲公主简直歹毒阴损,残害忠良,其心可诛啊!
在乾明殿,在慕临渊的跟前,南星只负责装鹌鹑,听着镇国公声声指控,她似受到了惊吓般,往后缩了两步,当慕临渊看过来时,她的脸上满是惊慌与茫然。
慕临渊看着跪伏于地的曹靖,沉声问:“你指控卿卿纵火,可有证据?”
“是小女亲眼所见,亲口所言!”
“亲眼所见?”慕临渊疑惑地看向一旁的付寿春。
付寿春了然,躬身道:“国公爷,这怕是有什么误会吧?公主昨夜一直在逍遥台中,未曾出过宫啊!”
曹靖猛然抬头,怒瞪着付寿春,道:“这不可能!”
付寿春也有些不乐意了,稍稍挺直了腰杆,斜睨着曹靖,道:“是老奴亲眼所见,老奴昨夜去逍遥台请公主来乾明殿,奈何公主身子不爽,一直卧床休息,老奴这双眼没瞎!”
付寿春是大内总管,是陛下的近身内监,是司礼监掌印,不是一个单纯的奴才。
纵观朝野上下,能让付寿春放在眼中的重臣很少,即便是曹靖这个镇国公,他平日看似礼敬有加,实则也是不屑一顾的。
曹靖也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冲,此时也顾不上圆融一二了,只对慕临渊拱手道:“微臣句句属实,这其中定有何阴谋诡计!陛下,微臣恳请陛下严查此女,莫要被妖女蒙蔽圣听啊!”
慕临渊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道:“爱卿的意思是,朕是昏君?”
曹靖咬牙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想为小女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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