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的愿意买下这盆花吗？”

在小女孩期待的目光下，路西法没说话。他取出几枚铜币，但女孩坚持只拿一枚。

一枚铜币，连一块完整面包都买不下。

小女孩亲手将花送到路西法手上，笑容明媚，“愿您的心情如同这朵花一样，谢谢您，先生。”

今日赛琉集市开放，四处都是人，卖花的小女孩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他本无意来此，走到附近时，还是觉得想进来转转。比起目的纯粹的购物者和单纯打发时间的人群，路西法没有强烈的物欲，也不觉得只是这样转转就能放松。

他手里捧着花站在路口边上，旁边牵着母亲手的孩子一个劲盯着花看。

路西法注意到了这道视线，不过他懒得理，直到那孩子拉了拉他的衣服。

“怎么了吗？”他蹲下去看着这孩子的眼睛。

旁边的母亲含笑看着。

孩子轻轻退了半步，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问他：“大哥哥，我可以拿这个和你换吗？”

说着，从脖子上拉出一条缀着宝石的项链。

她拿出来的瞬间，路西法和她的母亲一起沉默了。

显然这位女士事先也不知道自己女儿会拿宝石换一朵破花。

这种不等价交换作为手段，大多数雄主曾用过，笼络人心换取更大的利益。人类或许会为一时的情感左右而冲动，但当交换双方的差距过大，他们也会被迫冷静下来思考是否值得。

在路西法看来，眼前的孩子没那么多考虑，她这样做纯粹是因为她乐意。

她的母亲仅仅惊讶了一瞬，继而若无其事保持微笑，落在路西法身上的目光明显淡了下来。

“恕我拒绝。”他淡淡开口。

“为什么？”小女孩惊讶，“妈妈说，宝石是很值钱的东西。虽然不知道花怎么卖，但一定没有宝石值钱，为什么你要拒绝呢？”

“你既然知道宝石的价值，就应该知道，在普世价值中，宝石能买到无数多花，这种交换不成立。”他的眼睛不算有神，至少说话时尚且显得专注。

“你以为我要这么劝你吗？不，我的意思是，其实他们两者在我心里的价值是一样的，交换与否并无所谓。我拒绝交换，只是因为买到花瞬间心情是喜悦的，你无权强行交易，剥夺我的喜悦。”

孩子似乎被路西法绕晕了，她半天没理过来呆愣着一言不发。

见她没有其他问题，路西法站起来向那位脸色不愉的母亲点头，决定离开这里。

“贝莉安，你还在想那个无礼的少年吗？”

“不，母亲，我只是突然想到，我似乎可以。”

年轻的女士一脸不解：“什么？”

贝莉安甜甜一笑：“没什么，艾伦哥哥呢，我们该回去了。”

“你不想要花了吗？”

贝莉安重新戴上项链：“我要买一朵送给妈妈。”

“我亲爱的小贝莉安……”

人群中走出一个其貌不扬的青年站到两人身后。

贝莉安对着沉默的青年打了个招呼，他们走后，热闹的集市如常。

另一头，离开集市的路西法路过河道，将花顺便扔了进去。

所谓同等价值，自然是指同样不重要。

站在河岸，远眺彼方葱茏，辽阔的平原被这雪原倾泻而下的河流滋养，生机勃勃。吟游诗人赞美它，又狠狠责骂它，在新的水利技术研究出来之前，它的形象像矮人之丘的天气一样多变。

路西法站在这里，突然想到这条河的主干在抵达恶魔领前就拐了个弯。

大陆上一切支流，都为供养主干道奔涌，就像所以博尔格斯特的生命，都理所当然为博尔格斯特而生。

路西法向身后看了眼。

“你似乎不意外我会来。”拉法克停在路西法两三米的位置，他是一个人来的。

“我也没想到你们的情报网那么发达。”连一个不起眼的卖花女孩都是眼线，究竟什么样的秘密才配得上已投入的成本。

拉法克没有立刻回答，河水依旧流淌，青年对着少年微微一笑：“花很美。”

“可惜有毒。”

不知道是哪里戳中了拉法克的笑点，他似乎自觉路西法没有威胁，拉近了两人距离，先自顾自笑了个痛快。

然后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拍了拍路西法的肩膀：“我不喜欢你这个人。”

人之常情而已，他也不喜欢拉法克。

在目的最优时，感情的地位没那么重要。路西法习惯寻求和谐的合作关系，那样能减少很多麻烦。

毕竟和不喜欢自己的人合作，意味着需要更多考虑，他们随时会给出背叛，这种背叛往往是致命的。

路西法在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下伸手：“合作愉快。”

拉法克走的很干脆，他甚至没问路西法凭什么觉得自己一定就是来合作的。同样，路西法也没探究拉法克对学界强烈的兴趣。

他们不过各取所需。

在图书馆会面之前，尤里卡对拉法克说的是，希望将路西法拉入他们的阵营。他当然也犹豫过。

只是收到路西法行踪汇录，又见到本人，拉法克几乎瞬间就把那个想法当垃圾一样扔掉。

一个普通人，到底有多背的运气才会徘徊在各个势力眼线底下，一找一个准。打手和大脑是不一样的，他无意引狼入室。

但合作也是必然的，聪明人不会因为试探恼羞成怒。如果路西法真的放弃合作，拉法克反而会怀疑自己的眼光。

他依然会找路西法，只是那时候，路西法理所当然只能待在棋子的位置上，他不需要愚蠢的伙伴。

离开图书馆三天，他找不到一个机会给路西法递信，只是对图书馆的小小反击罢了，掂清路西法在里卡尔多那里的分量不亏。

他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里卡尔多太特殊了，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你一直都在做这种事吗？”从外面回来后，路西法意外看到原本该待在实验室里人跑了出来。

“不是说实验不能中止吗？”

“仪器有些问题，正在修理，实验会重新开始。”里卡尔多皱眉看着突然显得很疲惫的路西法，像问自己一样低声道：“为什么一定要干涉呢？”

对于这个轻到几不可闻的问题，路西法暂时无法给出答案。晕过去前，他只记得一声悠久的叹息，从生命伊始，就深深落入心里。

那人沉默的时间太久了，里卡尔多放下手中的杯子上前，发现路西法只是睡着了。

他忽而觉得荒谬，何必去问这样一个自己都没有答案的人，他难道也在奢望改变什么狗屁命运吗？

——

路西法从马车上下来，许是因为长时间的颠簸，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但来自拉法克的执事马鲁认为，这位大人几乎没有表情，很难说清路西法是否为他们的服务感到不满。

“奥斯汀先生？”马鲁小声提醒了下疑似在发呆的人。

路西法轻轻瞥了眼马鲁，迈步走入庄园。

这个名字是记在里卡尔多法师塔人员名录上的，甚至没有全名，从一开始，路西法就没透露过。

那么再联系图书馆会面的时间，里卡尔多应该先思考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

在合作基础上，这种试探是被允许的，路西法甚至应该感谢拉法克的提醒，让他清楚法师塔被渗透的有多彻底。

同样，他不会探究渗透从何时开始。令人讨厌的行为，他不喜欢麻烦。

“……在王都近郊，后天开始，大约七天，名义上是外地富人的集会，实际上主要人员为教廷僧侣，采取持贴不记名进入，请柬稍后先生会派人送来，您需要找到亲自一个人，并判断和他有接触的所有人。”

路西法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先生已经筛选出最有可能的几人，这是赛琉方面的新技术，已经事先输入对方的魔力数据，靠近会有反应。先生让我转告：您的重点不在验证对错，而在找到漏网之鱼。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路西法：“没有。”

马鲁挺起腰板，职业微笑也真切了两分，俨然一副涉及专业领域的样子。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几天，请容我为您做基本的伪装术训练。”

路西法：？

他缓缓看向热情期待的马鲁，终于意识到拉法克用心的险恶。

“我明白了，但是，请让我休息片刻。”

“好的，我会让佣人将详细资料送到您房间。”

至此，魔王没忍住又看了马鲁一眼。可能因为他欲言又止表现的过于明显，马鲁疑惑的询问是他的安排有问题吗？

“你不觉得资料和休息这两个词搭配起来很奇怪吗？”

马鲁不解：“可是先生平时就是这样的啊。”

路西法沉默。

也行。

“拉法克派你过来还有说什么吗？”

“先生说，我只需要保护好您的安全，其余都听您安排。”

理所当然的回答。

不过，既然马鲁都这么回答了，他自然也不会客气。

“资料我会看的，其余安排等我通知，另外，我休息的时候不喜欢打扰。”

马鲁微微躬身以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