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月语无伦次,连说了好几个“我害怕”,隔着长长的电话线,许清玉都能听出她的恐惧和崩溃。
即使被母亲关起来绝食两天,金秋月当时也只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情绪激动一触即溃。
金秋月这会儿话都说不清楚,许清玉也不知道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不过从金秋月说出来的只言片语里,许清玉还是猜到了个大概。
她被骚扰了。
“秋月,你听我说,深呼吸,”许清玉握着电话的手都暴起了青筋,她把电话紧紧贴在耳朵上,声音沉沉的:“秋月,跟着我,呼,吸,呼,吸,呼,吸...好,现在擦擦眼泪,再深呼吸...现在好些了吗?”
“秋月,我在,有什么事你慢慢说,先不要哭,不算你碰到什么事了,还有我呢。”
许清玉的安慰很管用,那边金秋月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了,她还抽噎着,但是听着不是哭声了。
“姐,是张老太太的儿子,我在厨房里做饭,他进来调戏我。”
金秋月说的很简单,但许清玉猜想事情一定不是这么简单,要不然一向坚强的秋月怎么会哭成这个样子。
许清玉又安慰了她几句,就硕大:“秋月,你别害怕了,我今天晚上就回去,你找个地方先住下。哦,对了,你身上带着钱吗?”
“姐,我带了五...十三块钱出来。”
她怕有什么事,身上都是带着钱的,也多亏了这个习惯,要不然她还不知道今晚要怎么过呢。
“到底是五块还是十块?”许清玉问道:“要是你带了十块钱,就去找一家招待所住下,要是带了五块钱,我就给你找个地方住。”
许清玉在玉津市也是有几个朋友的,让她们收留金秋月一下没什么问题。
金秋月的声音弱了下来:“姐,我翻翻兜看看。”
电话那边响起衣物的摩擦声,不一会儿后金秋月的声音就响起来:“姐,我带了十四块钱八毛七分,这些钱能住一晚招待所了。姐,别麻烦你的朋友了,我和她们也不认识。”
“那好,秋月,现在天还没黑,你先在这个电话边上等着,我这就去拿行李箱,等我买了火车票就给你打过去。”
许清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秋月,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把这件事憋在心里,也不要害怕,我马上就回去,等我回去以后我给你做主,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许清玉是个女生,她对骚扰女性的行为深恶痛绝,金秋月又算是她的“妹妹”,遇到这样的事情她都要气死和心疼死了。
被许清玉安慰了,金秋月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了,一冷静下来,她才察觉自己做错了,不应该现在就把这件事跟清玉姐说的。
这下好了,清玉姐要提前回来了。
金秋月抽抽鼻子:“姐,你不用这么快回来,和你的同事一块回来就行。我这会儿已经没事了,要是为了我耽误了你的工作怎么办?”
“我的工作都已经做完了,在海市待着也没什么事了。”许清玉换上轻快些的语调:“你碰到这样的事,我在海市怎么还待着下去。秋月你不用担心我,我明天在海市也是逛街,早点回去更好。”
“秋月,你不用想这么多,在玉津等着我就行。”
许清玉的话给了金秋月一种力量,因为谭茂学的行为而恐惧慌乱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了。
金秋月擦干眼泪,脸上露出个笑容来:“姐,谢谢你,多亏了有你,你把我救出来,还这么安慰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喊我一声‘姐’,那你就是我的妹妹,做姐姐的帮妹妹,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好了,你先等我一会儿,等我到了火车站就给你打电话。”
*
许清玉和主任说了一声,提着自己的行李就出了宾馆。
她着急回去,也不等公交车了,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买好火车票她立即就去给金秋月打电话,金秋月一直守在电话旁,电话刚响了一声,她就拿起来了。
“姐!”
这一声“姐”里包含了金秋月所有正面的情感,喊了这一声后,金秋月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就又流下来了。
她像是在外面受到委屈的孩子,回家后面对大人,终于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因为有依靠,因为有温暖的怀抱,因为有可以肆意诉说委屈的人,所以才会流眼泪的。
这在金秋月十九年的人生里,是第一次。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她是父死母改嫁的孩子,是爷爷奶奶不得不捏着鼻子养的拖油瓶,是家里所有人都看不过眼的吃闲饭的,是村里大部分孩子嘲笑的没爹娘的野种。
这样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哪里有资格回去跟家人哭诉受了委屈呢。哭着回家,不被爷爷奶奶骂几句打几下都是好的了。
金秋月从小就知道一件事,打破牙齿往肚里吞,流了眼泪自己咽下去,除了她自己没人会心疼她。
可是现在,她有了一个心疼她,爱护她,关怀她,会替她出头的姐姐。
她可以对着姐姐哭诉委屈,可以对着姐姐发泄痛苦。
这一声“姐”喊得许清玉心里也挺不得劲的,她心疼了一下,眼圈也红了。
“秋月,你别哭,姐马上就回去,回去了就替你出头去,谁敢欺负我妹妹,我找上门去打回来。”
金秋月狠狠点头,抽了一下鼻子:“姐,我等着你回来。”
“秋月,我是今天晚上十一点多的火车,到玉津市得后天凌晨了,我们早上七点在厂子门口见。”
晚上单身姑娘出门太危险了,她们还是早上见面吧。
金秋月立即答应下来:“好,姐,我们后天早上七点多在厂子门口见。我没事了,姐你不要着急,路上小心着点,火车上什么人都有。”
“嗯,我知道了,秋月你去吃点东西,然后找个招待所休息,把精神养好了,等到回去就带你去报仇。”
*
挂断电话,金秋月使劲擦了擦眼睛,她把流出来的眼泪都给擦干,把剩下的眼泪都给擦了回去。
她是有姐姐的人了,有人站在她背后保护她,做她的后盾,她还有什么害怕的。
不就是被人调戏骚扰了吗,不用她姐,她自己就能摆平。
清玉姐是有正式工作的人,要是为她出头被谭茂学抓住把柄,那清玉姐的前程肯定会受到影响的。
她绝对是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清玉姐的前程的。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谭茂学她自己揍!
受了委屈,不能光指望着家人出头,得自己给自己出头,把那人给收拾一顿。
仅仅是和许清玉说了一会儿话,金秋月却像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一般,刚才的胆战心惊惶惶不安就全部都不见了,她现在浑身上下都充满力气和斗志了。
金秋月像是被恶鬼追着一般跑来的电话亭,离开的时候,她却像是一个斗志昂扬的战士。
金秋月花了八块钱在一家招待所住下,又花了三毛钱买了两个包子,就着招待所里的热水吃了下去。
*
这晚上,金秋月做了个梦。
梦里,谭茂学如同恶鬼,朝着她压了过来,她挣扎喊叫都没什么用,谭茂学的脸越来越近,她可以看到谭茂学狞笑的面容,发黄的牙齿,可以清楚闻到他身上恶臭的气息。
金秋月满心绝望地大汗,就在她快要放弃挣扎的时候,许清玉从天而降,一巴掌把谭茂学的头给打烂了。
谭茂学的头像一个西瓜那样炸开,红色的血浆飞溅的到处都是,喷了金秋月满头满脸。
这样可怕的场景,金秋月却一点都不害怕,她哭着被许清玉抱在了怀里,跟许清玉诉说恐惧和委屈。
哭着哭着,金秋月就醒来了,她眨眨眼,一串泪珠从脸上流下来,伸手一抹,脸上全都是泪水。
不管表现的多么勇敢,其实金秋月也是个才十九岁的女孩子,遇到那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不过害怕并不可怕,她有姐姐做依靠呢。
*
谭茂学迟到早退不好好工作还在厂里闹事,厂里看在他哥哥的份上不好开除他,就把他调到了最清闲钱也最少的岗位上。
即使这样谭茂学也不改,一下班就和狐朋狗友吃吃喝喝,赚的钱还不够他自己喝酒的。
妻子忍无可忍,带着两个孩子和他离了婚。
他是个不会过日子的,以前家有妻子支撑着,妻子离开以后,他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加上没人做个热汤热饭,谭茂学就想再找个媳妇。
可他这样的人,知根知底的谁会给他做媒,不熟悉的,见他这个混样子,见了一面也没下文了。
谭茂学和母亲张老太太就把主意打到了乡下来的女人身上。
这个时候,户口就是横在城乡中间的巨大鸿沟,能嫁给城里人,不知道是多少农村姑娘的梦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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