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虎吃人,赶集偶遇

皓月高悬,夜晚的宁溪村格外寂静。远眺之下,翠绿的层峦叠嶂此刻只氤氲着连绵起伏的黑,由高向下,仿佛一只要吞噬一切的巨兽,让人不由心生畏惧。白日里远处清晰可见的错落着的村民家的房子全部隐匿于深山丛林之间,伴着皎洁的月光也窥探不得其间光亮。

半山腰,周正家门口,老三周叶收回远眺的目光,手握着倒掉了洗脚水的搪瓷盆,反锁了老旧的木门,转身进了和小妹周蕾的房间。

姐妹俩原本并不住这屋,家里三间卧室,堂屋两侧的两间正房一间归周正夫妻住,另一间自然就归了先出生的两个大女儿。两间卧室窗户向阳,屋内陈设虽也简单,但周正结婚时精心打下的两张大木床却依旧十分结实。及至老三周叶和老四周蕾相继出生,周正日思夜盼的儿子迟迟不来,便对几个孩子逐渐厌恶起来,事事不上心。等到周叶周蕾姐妹俩一天天长大,再不合适与周正夫妻两个同住一张床时,周正将大女儿二女儿房间后的隔断杂物间草草收拾一番,捡了一张周正姑姑家盖新房时扔出来的老床架,就让周叶周蕾姐妹两个搬了进去,这阴暗潮湿连窗户都没有的卧室一住就是近十年。周芽及周枝相继出嫁后,周叶周蕾姐妹两个才得以搬进堂屋西侧这间卧室。

周家日子穷,除了吃饭这种时候会打开电灯,其余时间基本都是点根蜡烛。周叶将桌上的蜡烛吹灭,翻身上了床,随后就被周蕾紧紧抱住。

“三姐,我好害怕呀,老虎这么可怕,我们明天出门会不会有危险?”周蕾搂着三姐的脖子害怕地问。

周叶在黑暗中轻轻顺着妹妹的头发,开口安慰道:“没事的幺妹,明天你先不要去学校上学了,在家里不要出门。”

“那你呢?”明天是去镇上赶集的日子。

“不用担心我,我和娘一起,还有那么多同行的村里人,没得事。”周叶并不是很担心,赶集的这段路她打小走了无数趟,从来没出过事。

“那你们明天要快去快回,不要等到天黑再回来了。我以为老虎都是娘编出来骗我们的,原来它真的吃人。”忆起白天混在人群中看到的骇人画面,周蕾还是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昨天天黑以后,队长杨春江家早早吃完晚饭,正准备上床睡觉,大门被人砰砰砰的砸响,杨春江的小儿子杨照月一边喊着是谁一边去往门口开门。

“是我,孙兴旺,我媳妇进了山到现在还没得回来。”杨照月听到这,三两步跑到门口拉开门栓,打开大门,就见孙兴旺急急地向屋里冲去。

堂屋里,杨春江套着背心,趿拉着布鞋打开灯,还没来得及出口询问,孙兴旺便焦急地一把拉过杨春江的手,“叔,娃儿他娘早晨进山砍柴,到现在也没回家,我怕她遇到啥子事了,我想进山找一找。”

杨春江听了他的话眉头紧锁,“天都黑成啥子样子了,这时候进山有多危险你又不是不晓得。谁会愿意跟你去嘛?”

孙兴旺岂不明白,但他此刻实在顾不了这许多,继续乞求道:“叔,我晓得,但我实在是害怕,娃儿们不能没得妈呀。”话说完,眼泪就顺着孙兴旺黝黑的脸庞流了下来。

“你们这些娃儿,平日里再三嘱咐进山不要得进山不要得,就是不听,现在你看。”杨春江也急了,但看到孙兴旺哭泣的样子,也再不忍数落他,随即对着自己小儿子杨照月吩咐道:“喊上你哥,去挨家挨户问问,有没得愿意跟着进山里去找一找的。”

杨照月应了一声就出了门,眼见队长同意顿觉有了希望的孙兴旺抓着他的手连声道了谢,便风一样出门追着杨照月赶去。

看着小儿子跟孙兴旺相继出门而去,杨春江收回视线,回到卧室直奔墙上拿下挂着的火枪及刚脱下不久的灰色布衫,往肩上一披就向门口走去。身后老妻急忙拦住他,“你都多大年纪了,可不能往那山里跑,小伙子们去就要得了。”杨春江回头看着老妻,“你当我不晓得,我是去东边王瘸子家,请他帮忙做些火把出来,不然这么黑咋个子上山嘛?”老妻听此,赶紧放他出了门,连声嘟囔“还是老头子想的周到。”

王瘸子是个独居老人,因当年日本鬼子侵略到此时,掩护过一个八路军小同志,便被鬼子抓走虐打至浑身鲜血淋漓奄奄一息,而后遗弃在一堆稻草旁。被村里人找到带回后,原本以为人已不行,没想竟在村里赤脚医生的治疗下慢慢地恢复了过来,多半是因着年轻,但腿却因此落下了残疾。后来有人在背地喊他王瘸子,他听到后竟也不气,渐渐地人们便都这样喊他了。

王瘸子手脚麻利地做了五个火把出来,杨春江接过便向自家赶了回去。

将近晚上九点,听闻消息赶来帮忙的十多个男人拿着火枪、举着火把从队长家出发寻人,只剩各家的女人孩子在忐忑的等候消息。

第二日,也就是今日清晨,进山寻人一整夜的十多个男人精疲力尽地下了山。队长家早已围了不少好事的村民和帮忙寻人男人的家属,见到寻人队伍回来,忙不迭上前问:“咋样子,寻到了人没得?”话音刚落便响起了孙兴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众人见此便已都明了。

后来,有人描述了当晚上山寻人的经过以及目睹的惨烈场面,闻者俱心下惊骇,唏嘘不已,间或有人感慨留下的三个孩子是何等可怜,遑论最小的一个才两岁。

据说,寻人队伍先发现了砍柴刀及倾洒了一地的柴火并竹筐,现场的打斗痕迹明显,附近的树杈上零星挂着衣服碎片。众人一路收集被挂住的衣服碎片,最终看到了被啃剩下的几块腿骨及头骨。

衣服碎片及残躯碎骨被众人收殓了回来,当天便合力为这可怜人下了葬。而周蕾就是因为拽着三姐周叶在人群中看到了残躯碎骨,才被吓的直到此刻也无法入睡。

周叶继续轻声安慰了妹妹,姐妹俩又说了会悄悄话,最终抵不住睡意,相拥睡去。

第二日,天光乍亮,周叶和周母便起床收拾妥当,背上竹筐出了家门,向着镇上集市的方向出发。永宁镇在宁溪村的东南方向,三十里左右的路程要走上近三个小时。路不好走,是一条由山里人走出来的土路,两侧多是悬崖峭壁。周叶和周母一前一后慢慢地走在路上,偶尔身边经过或追赶上同去赶集的乡邻,便寒暄几句。

“唉,可怜三个娃儿,这么小就没得娘,以后可怎么过呦。”刚刚跟一个乡亲寒暄两句,周母想起孙兴旺家的惨事,对着周叶感叹。

周叶并未作答,这就是她一心要离开这座大山的原因。这里闭塞、落后、贫穷,有时连生存都要与大自然博弈才能继续。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她想去在镇上看过的那些电影、电视机里面的大城市去看一看,活一活,感受一下与这里截然不同的自由和繁华。但这座山太高了,高的里面的人出不去,高的外面的人也不想进来。

周叶与周母继续赶路,母女两个并未有多少交流,这是她们相处的常态。周母性格软弱,以夫为天,自觉生了四个女儿却生不出儿子令周正不喜,平日也只会低头做事,对四个女儿并不敢过多维护,每每周正打骂女儿,周母也只是坐在床边暗自垂泪,怨天尤人。

周芽与周枝两人尚算幸运,出生时周正还带有希望,因此表现出的所谓父爱尚且多一些。周叶周蕾出生后,便只得了周正的厌恶。周叶从小勤劳懂事,以期让父亲改观,女儿并不比儿子差多少,时间久了见周正并未有丝毫软化,反而在外面与人暧昧不清,被扬言要给他生个儿子的女人勾的数次想离家出走后,便对这个父亲彻底冷了心。只在心里暗自发誓,以后结了婚,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她定要一视同仁,再不让女儿与自己一般。

一路上走走停停,上午八点后,周叶与母亲到了永宁镇的集市。街道两边早已摆满了摊位,逛集市的人穿梭其中,好不热闹。

周叶与母亲直奔相熟的摊位,买了家里短缺的酱油醋糖盐,又去割了一块儿肥肉,准备回家熬罐猪油。周叶边逛摊位边在心底盘算:下次再来集市把家里养的鸡卖掉两只;这个干笋不如自己家晒得好,自家晒的不少,也能拿来换点钱。

最后被卖女孩饰品的摊子吸引了目光,花五毛钱给妹妹周蕾买了一根彩色的头绳。

周叶和母亲慢慢地将摊子逛了个遍,其实需要买的东西不多,但作为山里人,每日忙完农活,有大把的空闲时间,谁也不想日日闷在家里,便会借着赶集的日子四处转转。

“哎呦,你不是我家国栋的同学吗?这么巧,来赶集呀。”周叶母女两个逛完,正准备原路返回家中时,一道女声在周叶身后响起,旋即有人拍了拍周叶的肩膀。

周叶回头,“还真是你,你是叫叶子的那个姑娘吧?我是吴国栋的妈妈。”周叶面前的是一个体型微胖,面绽笑容的短发妇女,周叶回想了下,记忆里并没有什么很清晰的印象。但周叶对吴国栋这个初中同学印象颇深,吴国栋家庭条件不错,学习好,老师喜欢。周叶在周正的不停逼迫下勉强读完初中就结束学业后,便没有见过包括吴国栋在内的大部分同学了,只后来听人提起,吴国栋高中毕业后考进了专科学校,去大城市念书了。

周叶收回思绪,向面前的妇女笑了笑:“吴家阿姨好,我和我娘来随意逛逛。”

吴国栋的妈妈抓起周叶的手,高兴地对旁边的周母夸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几年没见,你看闺女长的多漂亮。”周叶是典型的南方姑娘长相,身材娇小玲珑,真真是巴掌大的脸蛋白皙透亮,单眼皮,但眼睛大而清澈,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青春的气息。

彼此并没有聊多久,周叶与母亲就告辞返家了。其间主要是吴妈妈听起来埋怨其实是得意地透露了吴国栋在广州发展的是多么风生水起。大学毕业的吴国栋进了一家势头强劲的医药公司,工资优渥,所见所闻已不是远在深山里的周叶之流可接触到的了。

“真好”,周叶在回家的路上无数次地想。

周叶与母亲回到家中时天边正好尚有一丝余晖。周叶将头绳拿给周蕾,小丫头果然高兴得很:“谢谢三姐,三姐明天给我扎辫子。”周叶一口答应。随后将买来的其他物品拿到厨房摆放整齐,便和周母做起晚饭。

周叶手脚麻利地在廊下割了一块腊肉,又去家门前低洼的菜地里掐了一把嫩嫩的豌豆尖,不过半个多小时,便做出了一道干笋腊肉、一道肉沫豌豆尖汤以及一锅粒粒分明的米饭。

饭菜端上桌,四个人围着八仙桌落座大快朵颐,周正一边夹菜一边开口:“祥子今天在坟前帮忙守了一天,那老虎不死心,还追下山来远远地看着坟地。”

周母接腔:“天冷了,地里的活也做完了,山里还是少去。”周叶喝了口汤,应下了。其实自她渐渐地长成大姑娘后,很少自己进山了。

老虎吃人事件掀起的巨浪渐褪为涟漪,不久就趋于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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