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献州风波

晴光明媚的日子,潭州刺史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是何人!”潭州刺史魏丰源厉声质问着身前的使节。

使节回答道:“我姓狄,是魏刺史的熟人让我过来的。”见魏丰源一脸茫然,狄使节又补充道:“您的那位熟人,姓章,名叫‘循表夜涉’的……”

“你疯了!疯了!”魏丰源怒摔茶盏,“他如今是哪边的人!来找我做什么?”

“您放心,我是以你们魏家亲戚的身份入城的,不会有人怀疑您与他相互勾结的。”言罢,狄使节伸手去夺魏丰源手里的茶盏。魏丰源将茶盏从右手移到了左手,使狄使节未能拿到它。狄使节正想说几句话,见魏丰源已顺着左手将茶盏放下,便不再多言。

“所以?”魏丰源问。

狄使节定定地注视了魏丰源好一会儿,一声长叹。

“叹什么!”最怕被他人轻视的魏丰源连忙拉住狄使节的袖子。

狄使节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盯着魏丰源鬓上的几缕白发。

魏丰源见此亦叹:“年过半百,髀肉复生哪。”

“章公原先忠于朝廷时也曾有髀肉复生之叹。”狄使节道,“只是,自从跟了宣将军后,章公只有公务劳顿之叹。宣将军还放言称,待他夺得天下,必要封章公为相。”听到“封章公为相”几字,魏丰源眼睛放起了光。

狄使节继续道:“章公听闻魏刺史您时有怀才不遇之叹,命我来帮衬帮衬您。”

“我谢过他的好意。”魏丰源不咸不淡地说道,“你可以走了。”

狄使节故作痛惜状:“可……可是……”

“走啊!”魏丰源摔门。

狄使节战战兢兢地出了门去,一步三回顾。待身后的门彻底合了上,他已不在魏丰源视线内时,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门外的走廊上,他与魏丰源的主簿左宵征擦肩而过。

“这是怎么了?”左宵征推门而入,就见魏丰源独自陷在红木椅里,愁容满面。

魏丰源便将他与狄使节相见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左宵征。

“主君您是知道章涉的性子的,他哪会得了好处就四处向人耀武扬威?”左宵征道。

魏丰源震了一下:“可那是他未发迹前,他发迹后成了怎样的人,谁又知道呢?”

“纵使他一心想耀武扬威,为何要寻你一个仍旧忠于朝廷的刺史耀武扬威?难道想激起你争名夺利之心,令你归顺宣氏,与他在宣氏面前斗个鱼死网破?”

“归顺宣氏!”魏丰源猛地拍了两下大腿,“什么章涉来耀武扬威!那只是个幌子!狄使节的背后,分明是……”

他话至一半而止,但左宵征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主君意下如何?”左宵征靠近了魏丰源几分,轻声问道。

“如何?在宣氏麾下可以为侯为相,在朝廷只能做个刺史,换了你,你当如何?潭州,就当作是我送与他的第一个礼物。”

“主君慎行!”左宵征劝道,“宣氏想策反您,嘴上自然要说得好听些……”

“不。”魏丰源摆手,“他比起朝廷,根基还不深厚,势力还不稳固。我此时选择了效忠于他,将来他得了势,我才可获得更多的利。”

“万一宣氏是汉高祖、明太祖,得势后过河拆桥呢?”

“若是如此,好歹我还有青史留名的机会。”魏丰源笑道。

左宵征转了转眼珠:“主君,您想,潭州乃是鱼米之乡、风水宝地,西边又与燕国相通。于宣氏而言,乃是他们必争之地。宣氏希望您献城,朝廷希望您守城。您何不采以暧昧不清的态度,在宣氏与朝廷间两边捞利呢?我听人言,轻易得到的东西,难以被人重视。您若是轻易将潭州献了出去,您与潭州怕都得不到宣氏的重视!”

“难道我左右摇摆便可得他的重视?”魏丰源反驳道,“我真按你说的做的话,只会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左宵征无言以辩,只得跪倒在地:“主君慎行哪!慎行哪!潭州乃是景国的国土,您若献了潭州,如何对得起景国的祖辈哪。”

“景国这块地,不同样是太祖皇帝从当年的卫梁手里抢来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魏丰源瞥了左宵征一眼,“你愿意跪着就跪着吧,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左宵征缓缓抬起眼眸,目中现出了精光。

“赵县令。”夏子佩拿着一封信,从门外进来,“是魏刺史身边的左主簿来的信,称魏刺史受了楚王手下的撺掇,想要献出潭州,归顺楚王。”

赵缵放下笔,忆起那日与宣暨旻在天水楼中的对峙,不由想到魏丰源若当真献城而去自己与宣暨旻相见该是何等尴尬。

但他很快从这样的想法中抽身而出,拿过信,拆开信封,粗粗地浏览了一番,问夏子佩道:“他只给我一人写了这信吗?”

夏子佩摇摇头:“我不是很清楚。”

“你认为,此事可信吗?”赵缵又问。

“我……说不好。兴许是真的。”

“你可在我之前看过信件?”

“没……”

“那为何你一进门,就告诉我信中讲了魏刺史欲献城而去之事?”

“我确实看过……”

“若是崇眺在,他必定会说,魏刺史若一心想献城而去,我们所做的努力,都不过徒劳无功。”赵缵情绪不明地叹道。

“您别信崇眺那人的胡说八道……”夏子佩嘟囔道。

“不说这些了。你以为,左主簿给我们送信,目的何在?只是告知我们此事?劝我们随魏刺史归属楚王?企求我们劝说魏刺史放下献城之念继续归忠朝廷?”

夏子佩思考了片刻:“左主簿当真意图不明,极惹人怀疑。”

“他身为魏刺史的主簿,为何不以魏刺史的名义发信,而以他自己的名义?”赵缵故问道。

“就是说,左主簿发信,并非是为魏刺史,而是为他自己?”

“他发信的目的,与魏刺史的意图并不一致,所以……”赵缵故意不再说下去。

“所以,左主簿发信不是为了劝我们众人同魏刺史一道归顺楚王。恰恰相反,他是希望我们能劝住魏刺史勿要献城归属楚王!”夏子佩悟道。

赵缵点了点头。

“可我们又能拿魏刺史如何?我们当真去劝,无异于告诉他我们已知道了他欲归顺楚王之事。他轻易便能猜到是左主簿告诉的我们。我们岂不是害了左主簿?”

“该去劝,但不该此时去劝。”赵缵道,“魏刺史或许还未下决心,我们劝他,或许反而会使他坚定归顺楚王的心。”

“那现在……”

“静观其变。”赵缵一字一顿。

清早的太阳,散着熹微的光。

魏丰源晨起时,却见门房的人慌慌张张地前来。

“郎……郎主,大事不好了!有个老人!有个老人!”仆从还未来得及把话说完,魏丰源先循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门外——一名老人被绑在了门前的柱子上。看他的装扮,应是地位不凡之人。

“何时看见的他?”魏丰源没轻易失了分寸。

“不知道,不知道!”仆人瞅瞅魏丰源的脸色,改口道:“我不知道他是何时被绑到这里来的……看到他是在今早。”

魏丰源后退了一步,面色凝重:“这个老人,还有气息吗?”

仆人连连摇头。

“人死在我家门前,谁会相信这与我毫无关系!何人,究竟是何人想要陷害我!”

直至用早膳的时候,魏丰源依旧心神不宁。

“郎主这是怎么了?”侍奉他用膳的妾室刘娘子问他。

“与你无关的事情你勿要多管。”魏丰源皱眉。

“诶呀郎主,你有所不知。”刘娘子伏在魏丰源肩头,“不要以为,我们为妾室者便头发长见识短。齐管妾婧,能识宁戚白水之志;寇准妾蒨桃,能知穷苦女子之苦,并以诗谏寇准。毋老老,毋贱贱,毋少少,毋弱弱。”

“那个老人,”魏丰源指指窗外,“不知是何人,在我临走时还想着给我泼桶脏水!看他的装扮,应是身份不凡,我岂不是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妾身敢问郎主一句,是否已下定决心归顺楚王?”

魏丰源愣了好一下,才答道:“是……确实是……”

“既然已决心归顺楚王,为何还要害怕得罪景囯的权贵?”刘娘子手中持着一勺粥,将其送往魏丰源口中。

魏丰源咽下粥,表情凝固了好一会儿,随即笑道:“你说的,在理,在理。”

下午,魏丰源再次来到衙门,当众宣布了自己归顺楚王之愿。

他的手下大多无所反应——除了左宵征。

“主君您当真意已决?”左宵征急问。

“原本我还有些犹豫不决,早晨出了那老人的事情,我就下定了决心。”

魏丰源门前死人之事,左宵征已有听闻。他瞬时明白了过来:那老人是有身份的人,死在魏丰源门前,魏丰源便再不惧与忠于朝廷之人决裂。就好似一把白绸伞,未沾染污泥时主人小心爱惜,唯恐它沾上了污泥;偶然沾上污泥后,主人便再不似从前般爱惜它——左右已沾上污泥,何必在乎再多沾些?

如今的魏丰源,恰便似这把白绸伞的主人。

左宵征脑子急速打着转,上前截住了魏丰源的去路:“主君明察!这分明是宣氏那边的使的诡计!他们使你得罪了景囯的权贵,斩断了你在景囯的全部退路,你就只有归顺宣氏这一条路可走了。你未归顺他们,他们便用如此诡计害你。你归顺他们后,他们岂会用心待你?”

“姜维不同样是中了诸葛亮的计才归顺的蜀汉?可诸葛亮不照样对姜维用人不疑?他们愿施计劝降我,是看得起我。被看得起,是我的福气。”魏丰源手按在左宵征的肩上,笑得阴沉。

左宵征遂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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