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过后,轻尘尽散,青瓦白墙的颜色焕然一新,新草结着雨露随风摇摆。
庄府大堂。正中央的匹匹绸缎摆得整整齐齐。
“下月十六便是圣上次女静成公主十四岁生辰,我们怠慢不得……”庄夫人端坐于一家之主庄籍身侧,语气温和,“徽瑶,徽琬,你们选几匹锦缎去,择日我叫裁缝给你们制衣。”
徽瑶先对母亲行了一礼,走到五彩缤纷比山高的绸缎前,不时翻看料子,细细思索后,她的手伸向了一匹水红色的苏锦。
徽琬眉头一拧,馋馋地盯着徽瑶的手。
徽瑶莞尔一笑,手从那匹水红色的料子上移开,最后选了藏青色、雪青色、嫣红色的三匹绸缎。
徽琬眼睛一亮,惊喜地看向姊姊,无处可逃地陷在了她温柔的目光里。
可不多久,徽琬就反悔了。
“姊姊,”廊下,徽琬走近徽瑶,徽瑶转身去看她时,见她目光黯淡,心绪低落,“这些都给你吧,我不要了。”
她的丫鬟红绡站在身后,手里捧着徽琬适才选的三匹绸缎,随着徽琬的话音毕恭毕敬地递给徽瑶。
徽瑶讶异地看着她。
“姊姊,我不想去赴宴……我害怕,我那么蠢,会惹祸上身,然后连累了阿哥姊姊还有爹爹……”徽琬面带哀容,泫然欲泣。
徽瑶摸摸她的头:“不用怕,京中贵女三五成群的,你大可不必理会。少说话,耐住性子,不要和其他家姑娘攀比或是抬杠……”
徽琬点点头,似懂非懂,嘴角依旧下扬着。
“再怎么样,还有我在呢。我不会任由你犯错,更不会由着旁人欺负你!”徽瑶挽住徽琬的手,坚定道。
静成公主的生辰很快到来了,举国同庆。三月十六,去宫内赴宴的途中,马车上的徽瑶掀开车帘,所见之处无不张灯结彩、行人如织。
她瞥了一眼愁眉不展的徽琬,低声吩咐了车外的红绡几句。
马车行驶的速度,在此时慢了下来。徽琬有所察觉,满脸疑惑地看向徽瑶,徽瑶替她理了理额角的碎发,但笑不言。
很快,红绡回了来,往车帘内递了一只圆圆的玩意儿。徽琬撅着小嘴,一个没拿稳那小玩意儿就被摔在了地上,随着马车一道一颠一颠的。徽琬好奇地捡了起来,窄小的身怀终是容不下这么些东西,怀内的小东西纷纷一跳一跳地逃走。
“这是些什么东西?”徽琬问道。
“西洋商人卖的小玩意儿,好像叫……套娃。”红绡答道。
“有意思。”徽琬终于绽出一笑,却想到了什么烦心事,面容又肃然了起来。
“我叫红绡买这玩意儿,本就是想着哄你高兴。现在你这个样子,看来红绡是白跑一趟了。”徽瑶弹弹徽琬的鼻子,道。
“姊姊,我还是好怕。”徽琬伏在徽瑶肩上,戚戚哀哀。
徽瑶拍拍她的背:“怎么?你不相信我?”
“不会,姊姊是这世界上除了阿姨外对我最好的人。”
“那你怎么就不相信我,能保护好你呢?”
徽琬不语,身子离徽瑶靠得更近。喧闹的叫卖声和行人嬉闹声不绝于车外,可马车里,却格外安静,静得徽琬都能听到姊姊的心脏在快速的打着节拍。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徽瑶在翠绡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朱红色的半圆形门巍峨映现,像一座拱桥。而她,则是桥洞下随波荡漾的过客。
“你们可算是来了?”庄夫人不再与贵妇们攀谈,却看向徽瑶以及跟在她身后的徽琬。
“路上有事耽搁了,母亲勿怪。”徽瑶道。
“庄大姑娘一如既往地不愆于仪。”庄夫人身边的丁夫人笑道,“我们家小潺,何时也能不那么淘气,而如庄大姑娘一般知礼哪?”
“小潺不过六岁,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磨她的性子。”庄夫人道。
徽瑶神情恍惚,想起自己害得丁崇岭被降职一事,总觉对不住丁夫人。
“姊姊。”徽琬扯了扯她的衣袖,“我想去宫里转转,你能陪我去吗?”
徽瑶看向庄夫人,庄夫人给与一赞同的目光,徽瑶这才领着徽琬而去。
御花园。芰荷池旁收尽春光,各色缤纷花儿共斗婵娟。池上还不见有荷花,唯有无穷碧的接天莲叶随风摇曳着。偶有红鲤鱼,相戏碧波间。
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徽琬,此时却全无兴致,两只眼珠随着水里绕圈游动的红鲤鱼滴溜溜地转着。
“你放心,这四下无外人,不会有人专门跑到这里来挑你的错处。”徽瑶宽慰道。
“姊姊,我以后嫁人了,没有你护着,是不是天天都要这般小心翼翼地生活?”徽琬问她。
徽瑶欲语,徽琬先抱住了她,嚎啕大哭:“所以,徽琬不要嫁人。徽琬要留在姊姊身边。”
“傻姑娘。”徽瑶佯嗔道,“你这是叫我也跟着你不嫁人吗?日后嫁个疼你爱你的夫君,他必舍不得让你活得如履薄冰。”
“不要。有这么好的夫君,我必定是要让给姊姊的。”徽琬俏皮道。
徽瑶哭笑不得:“你这个丫头,你把那样的夫君塞给我,我还不一定要呢。”
“那姊姊,喜欢什么样的人?”
“懂我。”徽瑶简明道。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她莞尔一笑,“怎么?你还以为我应当喜欢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人物?”
“我当然不会这么想。”徽琬道,“只是,姊姊的要求……总觉得太简单了些。”
“简单?”徽瑶嘴角牵动着苦涩,“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徽琬怔了半晌,琢磨着徽瑶话里的意思,却琢磨不出个深意来。待她反应过来时,徽瑶已转至她身后:“走吧。再不回去,只怕要误了时辰了。”
徽琬连忙跟上,举手投足仪态全失,像个被牵动于他人手中的木偶人。
走过宫道,隔着些距离,有一队穿金戴银的贵人堵在对面。
“夫人!您劝劝大郎吧!他坚持不肯与丞相还有二郎同行,惹得丞相勃然大怒!”一丫鬟模样的人对一身着绛紫色衣裙的贵妇道。徽瑶认得那贵妇,正是沈存高的嫡妻彭夫人。
“你轻点,想让别人看我们沈家的笑话吗!”彭夫人斥道,“沈恪先爱怎样就随他去吧,哪日,他把丞相对他的耐心全消磨光了,丞相懒得理会他,便一心栽培仲孝了。”仲孝正是彭夫人之子沈恪传的字。
丫鬟唯唯称是。彭夫人带着身旁站着的两个年轻女子欲离开时,一名宫女捧着茶水匆匆而过,一不小心把茶水洒到了彭夫人身旁那个粉色衣裙的女子身上。
宫女惶惶然地跪了下,粉衣女子对着她劈头盖脸一顿骂。
“好了盈月,不过一件衣服罢了,弄脏了就弄脏了吧,宫门口的马车里还放了备用的,让汶儿带你去换一件就是了。”彭夫人拍着她的肩,宽慰道。
“可是,马车上那件衣服不是粉色的。无虞哥哥说过,他最喜欢看我穿粉色的衣服。而今要我怎么去见他。”沈盈月梨花带雨,彭夫人拿绣帕擦拭着她的眼角。
“她这么喜欢粉色衣服,离家前把马车上的备用衣服也换成粉色的不就好了吗?干嘛现在犯矫情?”在旁看戏的徽琬终忍不住戳戳徽瑶的肩,问道。
徽瑶摇摇头,示意她噤声。
“盈月妹妹这是怎么了?”除了沈盈月,在场的人纷纷对那声音的主人行礼。徽瑶睹见那人衣服上绣着的蟒纹,料想是当今太子长孙无虞。
长孙无虞走至沈盈月身前,拿手替她擦去了眼角的眼泪:“盈月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我的衣服脏了,备用那件穿上没这件好看。”沈盈月娇嗔道。
“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质朴无华的一句话,却教沈盈月止住眼泪:“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
这场风波,竟这样在沈盈月的破涕为笑中不算平定地被平定了。
沈家人离去了。徽瑶则不禁笑了,只觉太子殿下与沈盈月幼稚不已,也不愿多做理会,牵着徽琬的手将要离去。
谁料才平定风波的太子殿下长孙无虞却傻笑着朝徽瑶的方向而来。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徽瑶见他走近,无奈行礼道。
正在发呆的徽琬听到这句话,也慌乱地行了一礼。
“你长得真美。”长孙无虞似不经意地说道。
徽瑶淡淡一笑,不喜不悲。
“真的。这不是奉承话。”长孙无虞又道。话毕,他才想到,他作为一朝太子,是不必对一个臣女说“奉承话”的。
“那臣女就谢过太子殿下这番不是奉承话的夸奖。”徽瑶嘴上仍旧挂着笑,语气仿佛一个成熟的大姐姐在哄自家的小弟弟。长孙无虞却越发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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