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永康二十二年春,西燕大将拓拔睿领兵征讨景国,来势汹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景国凉州、秦州等地。满朝上下无不震惊。
“如何?”范栩、范立一归家,范范舅母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下月初三,引八万精兵援助雍凉。”范栩满面的忧心。
“陛下既已决心对付外敌,舅舅怎还愁眉不展的?”无涯问道。
“无事无事。”范栩摇了摇头,阔步朝内院而去。
“究竟如何?”无涯又问范立。
“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范立摊摊手,也随范栩而去。
无涯凝眉立于原地,若有所思。
思量的最后,她急命垂枝为她准备车驾送她入宫。
春意正浓,桃杏花满枝,宫墙柳盈绿,生机无限。
永康帝的御书房内,也正“春意无限”。他似有似无地听着宣暨旻奏事,左右两边各依偎着一名美人。
宣暨旻立于几案前,极力掩饰着不满的情绪。
“陛下,孝成郡主求见。”一内侍通报道。
“她啊?嗨,让她进来吧。”
无涯入内,先对永康帝行了一礼,看着他身侧的美人,不由心头生怒:“陛下!你太过荒唐了!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荒唐什么!谁是冯小怜!谁又是高玮?”永康帝勃然作色,推开了左右的美人:“你们回宫去吧,不要再到御书房来了。”
两位美人于是扭扭捏捏地走了。
“我的台你也拆了,你来御书房干什么?”永康帝话里带着些许不耐烦。
“臣女听闻西燕犯境,来势汹汹,夙夜忧虑,自请随军出征,以保景国国土金瓯无缺!”无涯挺直了背,声如洪钟。
“你说什么?”永康帝脸色大变。
“臣女愿随军出征!”她的声音更为洪亮。
旁听的宣暨旻面露赞许之色。
“景燕两国交战,关你什么事!再说,你上战场,出事了又怎么办!”永康帝怒道。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贵为郡主的我?”无涯垂首,恭敬的姿态却搭配着毫不客气的话语。
“打仗是男人家的事,你一个姑娘凑什么热闹?”
“昔有花木兰替父从征,受勋十二转;述律后随夫打江山,威震四方;梁夫人抗金防寇,功名赫赫;秦良玉率兵平乱,青史留名。我为何不可随军出征?”
“你本事几何?知道战场的凶险吗?敢说不是去捣乱的?”
“陛下又不让我去,如何知道我智勇几何?”无涯笑道,“诸葛亮躬耕陇亩时,何曾带过兵?姜子牙垂钓于渭河之上时,可曾治过国?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你!”永康帝大拍几案,怒目圆睁。
“陛下。”宣暨旻行礼道,“百闻不如一见,郡主只有经了此番,才能更好熟悉西燕的风土人情。”
“是吗?”永康帝似有所动。
无涯微微错愣,流转的目光却陷在宣暨旻深不可测的双目中。
“谢谢你。”出了御书房,无涯对宣暨旻致以一笑,说道。
“你居然谢我?我还以为,你会怨我呢。”宣暨旻嘴角轻扬。
“怨你?我为何要怨你。”见宣暨旻欲语,无涯又笑道:“我知道。你若不拿出那番说辞,如何说服陛下准我出征?只是可笑陛下,时至今日,还想着让我和亲西燕换取和平。”
“这还是在宫里呢,慎言啊。”宣暨旻瞅瞅左右,“尤其是,不要连累我。”
“怎么株连到你?你算我什么人。”无涯推了推宣暨旻,“诛九族都诛不到你呢。”
云破月来花弄影。
“无涯,你想好了?”范府大堂,范栩正襟危坐,问无涯道。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无涯道。
“刀剑无眼……”
“我不怕!况且,我想拿我的命去冒险,是我一人之事!”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范范舅母叹道,“当年,我也是如你这般兴致冲冲地跟着哥哥上的沙场。可自那以后,我却是再不敢去了。你是没见过,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样子……”
“得亏母亲一时兴起上了战场,不然哪能遇到父亲,又哪来的我?”范立嬉皮笑脸道。
范家老夫妇对望一眼,甜蜜的笑容在脸上荡漾着。
“或许,的确是因我没见识过战场的恐怖,才这般无畏。”无涯道,“但我若一辈子都不去见识见识,那我一辈子都会是这般无畏。范舅母希望,我无畏一时还是无畏一世?”
“就郡主妹妹的性子,只怕她即使是见识了战场的恐怖,还是会无畏一世。”范立道。
“反正陛下也已同意了让我随军出征,你们说什么都没用。”
“陛下的性子……你是怎么说服的他?”范舅母问道。
“这个……自是得贵人相助。”无涯双颊泛红。
范舅母神色一紧,瞧了眼范栩,屏退了范立及他的一众莺莺燕燕。
“宣暨旻,是吗?”范舅母问道。
“他的确是在陛下面前替我进过言。只是……他算不上‘贵人’。”
“无涯,你对他,是否动了男女之情?”范栩抚着胡子,问。
“男女之情……”无涯手舞足蹈,神态浮夸。
“宣郎有勇有谋,这些年东征西讨,没能顾得上亲事。他无论家世还是年龄,与你都算相配,又是忠烈之后。你若能免去和亲西燕的命运,嫁给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不干呢。”无涯负手,嗔道,“舅舅别取笑我了。你不知道,那个姓宣的,成天就只会欺负我。我要是嫁给了他,婚后日子该如何熬?”
同样的笑颜,在范家老夫妇脸上绽开。
“郎主,夫人,大喜事,天大的喜事!”门外,一仆从匆匆而来。
“什么大喜事?”范舅母问。
“袁夫人,有喜了!”
范舅母便携着无涯一同去看望袁氏。
“几个月了?”范舅母一进门便问道。
“适才大夫来瞧过,才三个月。”袁氏抚着肚子,目光温柔。
范范舅母听罢这话,立刻把范立的一众姬妾遣出去,称有话与袁夫人说。
范立见势,也要跟着众姬妾出去。却听得范范舅母在身后叫道:“你留下!”
“母亲……郡主妹妹……”范立低首。
“你打算怎么办?”无涯出口问,语气肃如一名长辈。
“什么怎么办?”范立不明所以。
“你不在,若有人趁机要害袁氏肚子里的孩子,你当如何?”
袁氏闻言,眉目一蹙,身子一缩,却如病西施,更为楚楚动人。
“我会叫人保护好琳儿的。”范立道,“母亲也会叫人保护琳儿和她肚子里的亲骨肉的,是吧?”
“府中事务繁多,我也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范舅母怪道,“这是你自己的孩子!你不担起责任保护他,还指望谁人保护他!”
范立哑然无言,望向袁氏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担忧。再回首,见母亲与郡主妹妹,早携手而出。
一个月的时间悄然流逝。待到下月初三的日子,京城满街人声鼎沸,三军列仗整齐,整装待发,如雷如霆,旌旗十万宿长杨。
无涯披坚执锐,策马于范立身后。
沈恪传看见无涯,不由笑道:“孝成郡主,你身为女子,怎么还掺和打仗这种事情?”
“沈二郎,你身为日日鲜衣怒马过汴梁的轻狂少年,怎么还掺和打仗这种事情啊?”无涯不甘示弱地回击。
范立、宣暨旻等人在她身后,听到他们的话,不由笑了。
汴河的波声,在重重山水的阻隔下越来越小,重峦叠嶂屏蔽着前方悠远的路。绵绵翼翼的军队盘桓于山,像一条绕梁的龙。山下,奔腾的溪水拍打着岩石,千尺浪潮惊动了堤岸。
无涯一路策马,一路望着江上的风景。
那时,她并不知道,她第一次上战场的举动,影响了她一生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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