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的淞江畔,站立着衣冠楚楚的一主一仆。
“许经由?”章能指着淞江对面如山丘般耸立的营帐。
“正是他,他乃是这次率兵来攻越州的主帅。”手下应道。
“他?”章能轻蔑地笑了,“他有什么本事?他原本就在青州那个物资丰富、百姓生活安定、连年少战的地方做节度使,前不久才被调到京城去,料想他也不会有什么作战经验。况且,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和宣暨旻有过什么交集?”
“这可说不准,搞不好人家就是卧耕垄亩的诸葛亮呢。”
章能横了那手下一眼:“他是诸葛亮,那我算什么?你的言下之意,是在说我不如那个许经由吗?”
“属下不敢。”手下低垂着头。
“不敢就好。”章能没好气道,“宣暨旻果然是宣暨旻,他还算是有几分本事,没有草草地与朝廷去对战。好在,我也早有准备,不然……”
“郎主。”手下切切察察地凑近章能,“我可听姓韩的那个人说,您派兵赶走徐勾,其实是在宣暨旻的意料之内的。他比您更技高一筹。”
“宣暨旻也是你叫的?”章能道,“那个姓韩的果然就是姓韩的,还是那般鲁莽自大。他也不想想,宣暨旻要是真知道我会先去对付徐勾,他怎么会肯把假兵符给我呢?徐勾再怎么麻烦,好歹还在我们掌控范围之下,手头就衙门那几个捕快,还大多是向着章涉的,也成不了什么事。但是朝廷的人可就不一样了,他们一来,宣暨旻可危矣。”
“不过郎主,那个许经由……”
“你又提他干嘛?”
“我是想说,那个许经由其实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人。听人说啊,他来军营也才不过数月,全军营上下哇,没有一个敢不服他的人!听人说哇,朝廷那些兵将,现在个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和那边的百姓关系哪,也很好。百姓嘛,也都肯帮助他们,割粮送粮什么的,可殷勤着呢!”
“哦。”章能这句应得不轻不重,“所以,你又想告诉我些什么?”
“是郎主先说许经由没什么本事的……属下……属下不愿郎主轻敌而败,特地提醒下郎主。”手下小声地说道。
两人正说话间,两只各衔着一笺信的飞鸽一南一北地飞来。章能朝着飞鸽飞来的方向望去,略略忖度,轻轻一笑,先拆了自南边飞来的那只飞鸽的信。
手下凑上来要看信,章能厌恶地瞥了他一眼,一推他的脑袋:“洪州又让宣暨旻占了,还是那个刺史主动交出的印绥。这群刺史哪,朝廷真是白白养了他们这么多年,到头来一个个都背信弃义。”
这番骂人的话从章能口中说出,真可谓以百步笑五十步。他的手下只侍立一旁,全然无言。
章能拆开自南边飞来的那只飞鸽衔着的信,手下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地凑上来要看,章能将信一扬,似笑非笑:“这个家伙,真是越来越没用了,以前还肯告诉我些有用的东西。自庄后当政以来,他就只会跟我埋怨东埋怨西的……”
他两手轻轻一挥,那张信就如羽毛一般在半空中荡荡悠悠。手下腾出两只手去接,看到信上的名字,也没了声音。
韩通行色匆匆在宣府过道上。
走至书房外,一股焦味钻入他鼻尖。对着窗纱上的人影,韩通猛然一惊,不顾礼节地推门而入。
一块象牙牌随之弹到了他脚边。韩通微俯下身去拾起那块象牙牌,牙牌呈月白色,微微泛着黄,最下边的轮廓线全不似上边的光洁,毛毛糙糙的,还透着黑。
韩通翻过牙牌,见到背面上刻着的“孝成”二字,他眼色一紧。
“麾下的东西。”他将牙牌递回给了宣暨旻。末了,又添了一句:“人不在了,留着她的东西,留着些念想,总还是好的。”
“你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宣暨旻手掌覆着那已被火烧去一半的牙牌,“我的手下里,对我的情事有所好奇的,绝对不止你一个人。可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毫不掩饰地表达出自己的好奇。”他语调越说越重。
“也是因麾下乃是宽宏大量之人,想来必不会计较属下言行不当之处。若是换了个如章能那般小气的主上,我是万万不敢这般的。”韩通机警道。
“章能?”宣暨旻意味深长地一笑,“好歹他的官阶比你大了不止一级,你竟敢对他直呼其名?”
“无论官阶大小,章能既是麾下的敌人,也是通的敌人,对于敌人,本不该怀着敬重之意。”韩通道。
宣暨旻挑眉看他:“罢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麾下,许经由近几日将进军越州。”韩通道。
“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我猜的。”
“猜的?”
“我的猜想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许经由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想要在军中树立威信,差的就是一场胜仗了。洪州的事情才出,想来他必定按捺不住了。”
“你对你的猜测正确与否有几成把握?”
韩通想了想,终是掰手道:“不多不少,五成。”
“五成的把握就敢到我这儿乱说?”宣暨旻不由失笑。
“以麾下的性子,我若说九成十成,你反而更加不信。”瞅到宣暨旻的脸色,韩通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噤声。
“那你以为,我如今应当怎么办?”
“属下不敢断言。”韩通恭谨道。
“不敢断言?你在心里头早替我谋划好了,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是……我们先坚守不战,待许军疲惫,再一举进攻。”
“那你说,我该用哪边的兵?朝廷过来的兵卒还向着朝廷,越州的兵卒又向着他们老主子!”
“那我们倒不如用越州的兵卒,毕竟章能也想占着越州这块地,许兵打进来于他而言并无好处。”
“于他而言并无好处?许经由可就是他引过来的呢!他既然敢把朝廷的兵引来,想来已为自己的脱身想好了万全之策,届时即使越州被许经由占了他也有法独善其身。”
“许经由是他引来的?”韩通的脑子飞速地转着。
“知道吗?你有些地方很像她,都这么爱冒险……好在,她先遇到的不是你。”
韩通依旧默默地侍立在一旁,仿佛没听到宣暨旻含含糊糊的后半句话。
宣暨旻看向岸边的书架:“关俭呢?他今日怎么不在?”
“关主簿看上了越州一个寡妇,上人家里提亲去了。”
宣暨旻笑了:“难得他也能找到心仪的女子,就他成日冷冰冰地板着一张脸,我还以为他要终身不娶了。待他回来,你叫他来见我吧。”
有小兵进入许经由的营帐时,他仍旧埋头案上批着文书。
“将军哈,您其实哪,也不用太辛苦啦,那些个刺史都是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您这样为他们气坏了身子就不值了。”小兵一边说,一边甩着手
然而,他的劝慰却是徒劳。
“你知道些什么!”许经由毫不留情地吼道。
“是是是,小的该死,小的怎惹得将军生气了。小的该死。”
许经由也不再去看那名小兵,继续看他的文书。
账内的空气安静了半晌。
小兵深感不安,终于又出声道:“将军……”
“传令下去,今夜举兵,誓要一举夺下越州,活捉宣贼,为孝成郡主报仇!”许经由扔去一简文书,忽而叫道。
雷厉风行的许经由自是说一不二地做了他所说的。
是夜。密布的阴云笼罩在越州的上空。
一队队兵卒举着的火把,照得城郊亮如白昼。一路上,众人无不忧心惙惙,但因深知此时的许经由万不可被触及逆鳞,便都默契地不多做言语。
很快,一行兵便来到了城下。城楼之上,一群士兵划拳猜酒,满楼的喧腾,仿佛并不把许兵放在眼里。
手下的人有所迟疑,许经由走在最前头:“不必担忧,这是空城计。他们会使这空城计,想来城内兵力已空虚,如此,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拿下越州!”
士气一时大振。
然,许经由此番猜想,似乎并不正确。
几队兵卒一进城,见城中数千人家灯火未灭,一片星如雨。正疑惑间,又听得火炮声、兵刃摩擦声响起在隐蔽处。
“不好,有埋伏!”有人叫道。
许经由并不信邪,仍旧阔步向前。猛一回头,就见城楼上一根箭矢径直飞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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