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亚不想和他们俩说话。

他们先回到了各自休息的房间，待带路的女仆离开之后，这才又聚在阿烨的房间里内，由阿烨掏出镜子，磕磕绊绊念出斯图尔特写在纸上交给他的咒语，与庄园联系。

庄园内对应的镜子被斯图尔特丢在客厅内，恰好米修他们正在闲聊吃饭，看见镜子亮起，这才去将艾德文和斯图尔特也叫了出来。

阿烨已确定了要和萨兰合作，米修却仍希望能够再劝一劝他，他害怕阿烨牵扯进瑟诺莱斯政局的旋涡，便只能反复和阿烨强调此事可能给他们带来的危害。

“一旦您答应和他合作，瑟诺莱斯的贵族就会把您划入萨兰的阵营。”米修皱紧双眉，“而瑟诺莱斯的贵族，大多都在萨兰的对立面。”

“不仅是贵族。”艾德文笑吟吟强调，“他是要把你放在教廷的对立面。”

圣子是弗莱的当权者，代表着弗莱的教廷，一旦阿烨公开在瑟诺莱斯的舞会上说出真相，就等同于在在瑟诺莱斯的所有贵族面前表明了自己与弗莱教宗对立的立场。

而在瑟诺莱斯国内，教廷正想要插一手王权之事，那是萨兰的劲敌，此时任何对教廷不利的消息，都会降低主教的竞争力。

也就是说，他不一定会那些精明贵族们的支持，但却一定会遭受教廷的敌视。

这实在是一桩风险过高的买卖。

可阿烨也很明白，他们已近乎于一无所有，没有多少选择权力，反正就算他们不帮助萨兰，圣子也不会放过他们，瑟诺莱斯的贵族更不可能协助他们。他们本来就孤立无援地站在教廷的对立面中，这种时候，萨兰主动要成为与他们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怎么可能不答应。

“我已经答应他了。”阿烨压低声音，觉得自己像极了牌桌上孤注一掷的赌徒，“我想，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后悔的余地了。”

米修摇了摇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利阿烨看向镜中略微有些模糊的影像，正见着艾德文微微抬起手，说：“瑟诺莱斯是我的故土。”

他对着镜子，略略躬身，像是对着阿烨行了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瑟诺莱斯骑士礼。

“出于私心，我一直希望如今的瑟诺莱斯能有所改变。”艾德文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很感谢你能够答应他。”

……

第二天一早，阿烨再次见到了萨兰。

他对贵族们的舞会实在没有经验，而这一回，他了不起的人肉百科米修并没有陪在他的身边，所以他极其需要萨兰的协助，他需要知道，在舞会上时，他应该怎么做才比较好。

“您不用太过担心，我会为您打理一切。”萨兰依旧保持着他极具欺骗性的谦和微笑，“而您，只需要准备好一个精妙的故事。”

阿烨微微皱眉：“他们会那么容易相信我说的话吗？”

萨兰：“只要妮娅和利修在你的身边。”

阿烨：“……”

乌顿王室的两位继承人的声望与信誉，的确足以为他所说的话背书。

“如果有不方便讲述的部分，您也可以略去不谈。”萨兰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羽毛笔，又说，“细节并不重要，只要能在他们心中留下这么一个印象就好了。”

留下教廷并不可信的印象，就是对萨兰最大的帮助。

阿烨深深吸了口气。

他很不擅长讲故事。

确切地说，他并不喜欢与陌生人交流，更何况那还是万分虚伪的瑟诺莱斯贵族。

可他必须要学会讲故事。

今后他必然将在无数场合与人提起这个在光明之境发生过的故事，他也必然要与无数的陌生人谈笑交流，他如果连这第一步都迈不出去，又怎么有资格去说自己能够实现对五年后莫亚的允诺？

萨兰已经轻轻拍了拍手，叫来了在门外等候许久的男仆。

“阿烨阁下，我想你们离开弗莱时，应该来不及带走太多的行李，所以我冒昧为您准备好了今晚的礼服。”他心情极好，眼中全是笑意，“时间仓促，赶工所制，或许不够精致。”

仆人抬来穿着礼服的人台，那是一件猩红色的丝绸法师长袍，做工精致，以金线相绣，腰带上缀满珠宝，阿烨只用看上一眼，就能明白，这是他在现实世界一辈子都穿不起的价格。

“恰好昨日我听见您与艾维谈论卡拉斯的丝绸。”萨兰说，“红色绸缎织就的法袍，的确很衬您法师的身份。”

阿烨：“……”

等等，卡拉斯的丝绸，红色的？

主教的底裤？！

他看着那件他刚才还觉得华贵的长袍，如今满脑子却只剩下了底裤两个字，再看两眼，脑内又多了个穿着红色丝绸底裤的肥胖老头在边上跳舞。

这真是……太可怕了！

若他与主教在舞会上相遇，岂不是会让主教很尴尬？

萨兰惯会察言观色，看着阿烨的表情，他不由微微皱眉，问：“您……不大喜欢？”

阿烨：“也不是……”

萨兰：“我可以重新叫人制作——”

阿烨急忙摆手：“不不不，不要那么麻烦了。”

萨兰微微皱眉，他看阿烨拒绝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言，而阿烨借机起身告辞，匆匆溜回去休息。

阿烨走出萨兰的书房，正巧看见罪魁祸首艾维靠在门外，手中好像还拿着一份要交给萨兰公爵的报告，笑吟吟看着他。

阿烨：“……”

“看来您还是答应了。”艾维好像已经根本不记得主教底裤那件事了，他只是对着阿烨笑，说，“我明白的，他提出的条件，真的很动人。”

阿烨不想和他说话。

可艾维很想和阿烨说话。

“欢迎您加入我们的战场。”艾维对他微微躬身，“加入淑女与绅士之间，没有硝烟的战场。”

……

距离阿烨上次参加瑟诺莱斯的舞会，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

那时他初到异世界，对一切都还很不熟悉，为了法师学院浮空岛的图纸，他与米修一同来到了瑟诺莱斯，第一次以救世主的身份，在公众面前亮了相。

而今天，是第二次。

他要告诉所有人，弗莱的圣子，背叛了他们。

他需要尽可能详尽地与贵族们讲述那个在光明之境发生过的故事，却必须隐瞒旧神封印与大恶魔的那一部分，关于阿烨融入神格中后被强行抽走的魔力，阿烨觉得，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告诉任何人。

旧神封印被解开后可令光明之境崩塌这件事会被有心人利用，魔力消失则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危险，他们不知道瑟诺莱斯的贵族中有多少人是圣子的同伙，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想要投入圣子的阵营，艾德文甚至觉得，就连圣子本人，应该也不知道他欧克夺取了阿烨的全部力量。

如果可以，这件事最好永远不要被圣子知道。

除此之外，圣子勾结恶魔这件事若无切实的铁证，仅仅依靠他一张嘴，以及妮娅与利修乌顿王室的身份，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因而他们要在舞会上强调的，只有一件事。

圣子背叛了救世主。

为了圆回这个故事，艾德文要他们咬定只有神喻中的救世主才能够阻止光明之境崩塌，而圣子与救世主一同前往光明之境，试图阻止光明之境崩塌，可圣子为了夺取救世主的名号，不顾一切地袭击了救世主，险些令世界的希望就此毁灭。

在杜撰这个谎言的时候，阿烨不由想起了五年后的未来。

他曾经不相信自己真的是拯救这个世界的希望。

或者说，哪怕到了现在，他也并不相信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希望。

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他相不相信自己是救世主，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相信他是救世主。

他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并且，没有任何退路。

……

到下午时，阿烨在萨兰派来的仆人的协助下，穿好了那身华贵的猩红色长袍。

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底裤那两个字，又努力折腾了许久他向来有些不太服帖的头发，等到误会即将开场，他站在等身高的金边全身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又一次想起了自己曾在瑟诺莱斯参加的第一次舞会。

他想起第一次参加瑟诺莱斯舞会时，米修曾和他说的话。

那时他头一回被迫穿上了象征法师身份的长袍，觉得自己好像穿了一条胯/下漏风的大裙子，行动实在不方便，偏偏米修还要夸赞他，说他看起来终于有些法师的样子了。

他觉得米修是在以貌取人，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法师，怎么能从这个人穿不穿法袍入手呢？可到了现在，他却又不得不承认，米修的“以貌取人”，的确很有道理。

在并不相熟的贵族们的舞会上，他的外貌衣着，举止谈吐，当然就是贵族们评判他身份的第一标准。

他不熟悉贵族礼仪，就算临时抱佛脚去学习，也已经来不及了。

可他当然还能有一些挽回他形象的办法。

阿烨看着镜中的自己，回忆起萨兰和艾德文时常挂在脸上的那副表情。

那是一种看似温和谦卑，却又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如同在脸上贴上了一层面具，让人很难看清他们心中真正的想法。

这表情阿烨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如果要学习，他应该能做得很好。

阿烨微微倾身贴近镜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还略微有些不太熟练的微笑。

很好，他想。

现在镜子里的这个人，终于有些像是救世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