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华容不曾对他表示好奇,也懂得他的尊严当不起施舍。
这样一个浮华的男子,居然有种懂得一切后的堪破。
“你什么也不必说,我家主子必定回你人各有志,还说他这辈子最不看重的就是脸皮。”
“夫差也是夫,伴君如伴虎。
君瑞若是君,过墙何必梯。”
他的感情总是在收到酬劳时最最真挚。
“佛语有云,当受则受。”
“一俗到底,却又什么都明白通透,这就是你的趣味所在吗?”
月亮东落,是该鸣谢。
“华容,你看上本王究竟是什么?”
“银子。”
剑寒九洲不如一受封疆。
真是好笑,好笑至极。
“谁做攻,我才不做,我偏爱做受,流水的攻铁打的受,做受才能万年永在。”
“受有受德,做受的第一大德就是要禁得起虐。”
“华公子果然天下第一受,这么快就恢复神采了?”
“食不知味,夜不成寐,药不得医。”
红日已有九分西沉,洒向大地最后点余辉。
“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华容呆懵了好一阵,才做了个痛哭流涕的动作。
“行了行了!还是我自己给自己立个牌位,比较实际点,没个有良心的。明天我就去弄,路上采点野花,招点彩蝶也不错。”
“我还没死,所以银票还是我的,我就喜欢晒着玩。”
该晕的时候绝不醒着,该醒的时候绝不阖眼,华容就是华容,当之无愧第一总受。
杉林兰谷,楚香佩寒。
杀她是为她好,神是不能失败的。她的神就是韩焉,所以他是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的失败。
神怎么可能失败?所以随云是该死的,而他杀她,是对她最好的恩泽。
关于这些,世俗的外人,怎么可能会懂?
红日当空,胜血嫣红。
人死之后就能长眠,一气睡个够。
“请皇上开恩,饶了华容。”
“我并不委屈,委屈的只是那些日夜,十六年,相与的五千多个日夜而已。”
不论何时何地,他好像永远笑得出来。
抚宁王韩太傅,平生第一次感到无计可施的挫败。
殿堂上明烛再亮,也照不透那层浓浓的晦暗。
“你不要这样。”半天他只得这一句。
华容又笑,手势比得他都能看懂:“不要怎样?”
“不要……不要穿这种绿衣服,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叫你一根葱!”
“那么穿白袍子?”华容拿笔,写字后又画了轮圆月,在旁边写:“皎洁无瑕?”
“红袍子?”见林落音无话他又写:“三贞九烈?”
“花无百日红。”
“草是年年青。”
“你的银票呢,我替你收着,做好监督,好筹划未来。”
“数票子,是小人乐趣。”华容手发抖。
“你的乐趣本该换成对我。”韩朗眼一寒,而后手肘推华容,“放心,我不会吃死你的。你这些银票落的户太散,我会帮你兑换成一大银庄,整个京畿决不会倒的那种。”
没有韩朗的夜,也一样是夜,只不过比平时长些。
薄酒微凉,十六年,五千多个日夜,就这么一饮而尽。
是啊,毒酒是自己亲手所赐,说到底终究是自己无情。
如韩朗所说,他们都不必觉得委屈,委屈的应该是那十六年,朝夕相对却未能建立信任的五千多个日夜。
“尸变,还是头七还魂?你的冤屈不能怪我……”
“对啊,有魂闹尸变,想巧会西厢。”
“宠辱不惊,□□花开花落,去留无意,前门鸟进鸟出。”
“哥,我没时间和你叙旧了,解药呢?”韩朗直截了当。
“要解药,可以。你跪地,求我啊。”韩焉将身后靠,直视自己的弟弟韩朗。
“好!”韩朗也不含糊,当真给韩焉跪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算什么!”出乎意料地,韩焉反而被激怒,他不自觉地起身。
“我视黄金如粪土啊,大哥。”韩朗扬脸一笑,没想韩焉已经冲到他跟面,挥手就是狠抽一记耳光。
“我不喜欢赏花,尤其牡丹花。凡是长得比我好看的东西,我见到就很生气。”
“流云停车。咱就在洛阳歇脚,你去买进房子,院里要摆满牡丹,绿色的,咱天天架着华总受去看,把他气死!”
过分的安逸,让他根本就不认得血腥二字。
“我不怨你装蒜,装作不能走路要我抱来抱去,我怨你对自己这么恶毒!”
“你的底细我不想知道,你深夜出门是给谁送信我也不想知道。从今日起,我好好待你,你也好好待你自己,咱们什么也不管,可不可以?”
华容还是眨眼,撑床的双手有一只松了,人一个趔趄,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不知从哪天起,他们已经成了彼此心头的一根刺,痛到不拔不快,可若拔了,却又怕心房从此有个缺口,会流血至死。
现在这根刺就要拔了,只需这幅棺盖合上,他就再也没有弱点,是个完美无缺能够把控一切的神。
想自己从来心如明镜,命这玩意,脆弱的很,说断就断,说没就没,韩朗总以为自己不在乎,原来还是假正经,死得如此不舒坦,老子不甘!
“到如今你欠我良多,但愿来日你能还得起。”
十数年将离折磨,他早已泯不畏死。
“所有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全家一十八口因我而死。我哥代我受过,过了这八年零两个月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的日子。”
一个演戏成痴,一个看戏着魔。
两者心知肚明,自作孽。
“我能自己买牌位,今晚就走。”
好处都人家得,送死的只有自己,他才不要!
痛并快乐着,一点没错。
从何日何时起自己对这根葱动了真心,他其实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对他动心,他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他豁达,不怨天尤人,有种坦然承受一切的勇敢。
也许是因为他固执,对楚陌不舍不弃不惜一切,让他对照自己和韩焉,从而心生感慨。
也或许,就只是因为□□之欢,每次在他身体自己都能爆发,享受极致的快感。
这些到如今都已不再重要。
“如果将离解了,我养你。”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太傅不负卿。
满池荷花无声,夏风穿柳而过。
不活便不活。寻死吃屎担大粪,千金难买我愿意,你管不着。
那角度姿势浑似楚陌当日。
唯一不同的是心念和力道。
当日楚陌那一撞是想他生。
今日,他却是要死!
要眼前这人和自己同死,以血相见,证明自己从未原谅和忘却。
陪眼下这位所谓爱他的韩太傅去死,这已是自己莫大的仁慈。
“三天吧。咱们就这样耗着,三天内,你死,我就死。三天后,你如果还活着,我就放了你;或者,算你饶了我……”
天塌,地陷吧。他韩朗,就想看热闹。
“是铮铮男儿的话,就记得要活着回来……”
“落音,一定要记得活着回来,回来为我奔丧。”
“我心情不好,滚远些。”韩朗表情提示明确着:我乃疯狗一只,请各位珍惜生命,保持距离。
“愿王爷此后万事遂心,和华公子也能白首。”
“我就是我,从来不善良不正义,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至于它月氏怎么犯境,小孩脑仁又怎么被敲开来吃,和我一点干系也无,你若肯讲,我也不绝怕听!”
“我和阎王老爷有约,日子就在今天。”
“你放屁!”
“我没放屁。王爷可能不知道,我家往上数,八代都是行医。”
韩朗不说话了,呆住愣住傻住彻底定住。
“五脏郁结沉疴难治,意思很简单,就是我是被憋死的,一日日的忍,现在终于挨不住,要去会阎王老子。”
“你放屁!”
“我才高八斗的王爷,除了放屁您就没别的词了么?”华容笑,身子下沉,这一笑好不恶毒:“当然,您的确没曾想到,一只百虐成钢的受居然也会死,居然不会万年永在地让您虐下去。”
“灭我全门的时候,王爷没想到,这血海深仇会让我日夜难安,此后终生气血难平。”
“将我手脚打断然后强要的时候,王爷没想到,断骨对锉,将为我此生埋下隐疾。”
“一根绳子将我小指吊断的时候,王爷也没想到,我如何能够忍住不叫,那一口强忍的气力,足够让我折寿十年。”
…………
“当然这一切王爷不会知道。”说到最后华容轻声,朝韩朗半眯起眼:“这是王爷的风雅与趣味,是被王爷顾念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不是抱怨,只是抱歉,抱歉此生气力有限,当不起王爷如此大爱。”
你当真是如此恨我,恨到……”
“恨到生死不容。”华容紧声跟上。
“那你为什么不报复,喝我血要我生不如死,出冷箭使暗拌,将我命拿去!”
华容不答,神思恍惚,一双眼微朦,已经不知看到了哪去。
——“韩朗不能死。”
“所以说这是天意,注定你我不能同路,生死不容。”
处心积虑,这才是真正的处心积虑。
不图江山富贵,只图和他生死不容。
“记得死后替我换袍子,我要干干净净去死,从此和太傅再无干系。”
“那就这样吧王爷。我祝王爷万寿无疆,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单。”
“林将军,你继续心怀大志。我会依他,送你个国泰民安。会依他,明日登基,享受这万里孤单!”
林将军,愿你心在云天,不坠平生志向。
韩太傅,愿你甘得此报,痛享无边孤单。
华总受,愿你心口如一,当真无爱无憾!!!
人生从来便是苦海,当受则受吧!
杯酒举天向明月,陪君醉笑三千场。
只是怕这世间,除了我之外,再也无人会依他。
有梦且梦有醉且醉吧韩大爷,还管它什么真不真心。
而他的真心,原来从来便是天上**,不可求求不得。
这原来就是命运不在自己掌握的滋味。
韩朗感觉到绝望,强压住胸口翻腾的气血,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一时痴惘,轻声问了句:“我就真的只是一厢情愿,从头到尾,就真的只是我一厢情愿?”
“你想问我到底有没有真心,哪怕是一点点?”
韩朗抬起了头。
“韩太傅,你这个问题好不天真。”
华容的这声回答已经失去气力,轻飘飘的,但却恶毒至极。
我对王爷自然有真心,是我心皎洁堪比明月。
以我一死,造就你的永世哀伤,如附骨的毒,目睹你坐拥万里江山的惨笑……
“死撑不说,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场无可挽回?”
“是。”华容点头:“还要感谢王爷配合,最后一顿鞭子送我上路,成全了我的无可挽回。”
也许韩朗是该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是不是因为对他有了真情,所以恨也益发惊心?
我看那妲己才是封神榜里第一功臣,因为她,荒淫无道的纣王才成为千夫所指,最终完成朝代更替。
情两厢,岂因俗礼亡。
佛曰当受则受,却没准受者可以随便进入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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