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飞鸥不下》——回南雀

自由到底是什么?

十六岁之前,自由对我来说是空中飞鸟;水中游鱼;裴多菲口中可以为之抛弃生命与爱情的可贵存在,抽象又笼统。

十六岁之后,自由有了更准确的定义。它成了遥不可及,成了高墙之外,成了让楚襄王魂牵梦绕的神女。我整整花了十年,才再次将它拥有。

十年前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揭穿他,可现在我已长大。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哪怕是一张薄得透光的纸,聊胜于无地遮着,也总比直面丑陋的真相强。

“陆枫……”他低沉的嗓音透过夜风传过来,叫我微微愣神。

十年了,这还是十年来我第一次听他叫我的名字。他望住我,再不掩饰自己的凉薄凶狠。

“离我远点。”

我或许真的已经和外面的世界脱节太久,久到都要忘了盛珉鸥是怎样一只将人心玩弄于股掌的“怪物”。是啊,他就是一只披着画皮的怪物,人前的鲜亮得体,不过是为了粉饰他人后那张异于常人的真实面孔罢了。

他只是需要一个“未婚妻”,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有血有肉、知冷知暖的正常人。

如果必要,他当然也能伪装成一名爱意绵绵,整日将“宝贝”、“哈尼”挂在嘴边的痴情种。

他不做,不是不能,而是不屑,就像他从来不掩饰对我的嫌恶。再直白点一我和萧沫雨都不是值得他费工夫伪装自己的存在。我甚至排在萧沫雨之后。

那哪怕心理建设做得再好,我仍然为将来可能的“孤身一人”感到畏惧与惟恐。

潇洒说再见,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

“清湾的天虽冷,我对你的爱却始终停留在夏季,最火热的那一刻。”

“红是生命的主旋律,黑是它的终曲。千万年来,生命是一直为人类所探索,却始终无法彻底解答的世纪谜题。我有时也不禁会想,人为何而诞生?如果是为了经历美好,那只有痛苦的人生,是否毫无意义?”

不久前被这只手握住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那触感仍然鲜明,可现在,手的主人已不会再笑着叫我“阿枫”,也不会唠叨着让我天冷加衣、天热喝水。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可灯芯燃尽了,雪化了,在这世间便再无痕迹,你不会仔细去记一 盏灯,也不会用心去忆一粒雪。人却不一样,人没了,留下的是数不清的记忆,是忘不了的深情,是无尽的悔恨,是难言的遗憾。

我知道他有他的工作,他有他的生活,我对他什么都不是,就是一条狗的优先级别都能在我之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这世上再也没有爱我的人,而仅存的,唯一的,我爱着的人,并不爱我。

他视我如草芥,避我如蚤虱。

哪怕我死了,他都不会掉一滴泪。

我都知道。

不用等到沧海桑田,只是短短十年,人间已是大不一样。

上学时,我曾听老师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

从前有一位渔民,每当他出海捕鱼,成群的鸥鸟便会落到他的船上,与他亲呢嬉戏,他的父亲知道后,便和他说:“我听闻你很受鸥鸟的喜爱,它们都会聚集到你身边。你去抓一只回来,让我玩一下。”可当这个人第二天再去海边,那些鸥鸟却只是在上空盘旋飞舞,再也不曾落到他的身边。

鸥鸟感知到渔民的心思,舞而不下。

盛珉鸥也感知到我的心思,从此以后再也不亲近我。

**是泉,少量活血化瘀、强身健体,多了则成没顶之灾,可以将人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不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我哥。

“好,我不碰你,离你远远的。”

突然间就觉得有些好笑,我似乎真的成了那名故事中的渔夫,为了诱鸥鸟下到自己怀里,绞尽脑汁,处心积虑。

我精心布置了一个陷阱,它看起来无害、随意悄无声息。我知道我的鸥鸟十分敏锐,只要我的目光表现出一丝热切,动作有半点逾越,他便会心生警惕。因此我需要很小心很小心,才能彻底将他捕获。

[等你真正见识过恐惧,就不会再接近深渊。]

在他看来他便是我的深渊,只有他消失了,我才能真正回到正轨。

他要用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生成应激,让我记住再也不要靠近像他这样的人。

我捂住胸口,在路边花坛上坐下,只觉得自己要被这一凶残的真相闷头闷脑砸得气也喘不过来了。他要做什么事,从来不会管我的悲喜,也不会去想他这样做后我会怎么样。这个世界对他很无趣,他也厌倦了伪装成“正常人”,他想解脱,却要把我留在地狱。

人总是会为了追逐生活中的一丝甜而显出超乎寻常的毅力,盛珉鸥便是我的那丝甜。

我紧紧贴着他,挤着他,完全不怕有谁突然开门看到我俩这样暖昧的姿势。多几个吴伊而已,看就看,我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我爱他爱到发疯,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 我说了要保护你,这一辈子就都会保护你,同理,我说了喜欢你,这辈子就都会喜欢你。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绝不放弃。”身高关系,我只能微微仰视他,“靠近你我不会坠到深渊,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如果你一直这个样子,把我逼急了,我可就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到时候为爱所伤跳个楼卧个轨什么的,你得不偿失。”

“哥,你生命中实在缺少甜蜜的东西,这样不好,很不好。

我嫌弃地将杯子放回托盘,看到一旁有方糖,赶紧丢了粒到嘴里。

盛瑶鸥靠着餐桌,双手交叉环胸,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甜啊。”我指指自己,笑道,“有我你就不会苦了。”

曾几何时,我以为盛珉鸥不食人间烟火,是谪仙入世,不具凡俗情感,但原来他也只是个凡人。还是个会为了不再是我唯一的“哥哥”而感到恼火的凡人。那真是,太好了。

我张开双臂,环抱住他的背脊,便好似收起了一张捕鸟的大网,将他彻底围困。

抓到你了,我的鸥鸟。

我求饶,得不到他的温柔,只会使他更为凶残,也更加变本加厉。

挣扎越甚,他咬得越重。一旦认定,致死都是猎物,想也别想逃离他的身边。

但我愿意,我明白,我甘之如饴。他碾碎我也好,吃了我也好,我都不会推开他。

他是我的求之不得,来之不易。他所有的坏毛病,我都爱。

自打我有认知与认识的那天起,我从小就接受了那些所谓丑陋的东西,其实世界上本来就有许多格格不入的事物,为了共存而不得不相互接受。

我想,也正因为他将这些词句奉为圭臬,才会觉得盛珉鸥的“与众不同”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这世上本就有各种各样不同的人存在,有善良的,便有邪恶的,有无私的,便有自私的,没有哪种性格是绝对正确与完美的,所谓“完美”,也不过是合了大多数人的群罢了。

鲨池里永远不缺经验老到的鲨鱼,但他们总会老去,忘了警惕,自负于无人能敌,最终被年轻凶猛的后辈撕碎吞尽。

哪怕不告诉我你在哪儿也行,哪怕只是回我一个字也行,只是不要让我再像个傻瓜一样,等着不知道会不会有的回信。

希望春天结束前能得到你的回复。

祝你永远都有一个可爱的弟弟。

“新年快乐。”

耳边突然响起盛珉鸥低低的声音,我一愣,转头看他,他却只是看着前方,微垂着眼睫。错愣过后,我很快又释然地笑起来。

“嗯,新年快乐。”

冬天已近尾声,一年走到了尽头,春天也不再遥远。

我不再躲藏,从转角走出。

他正好转身,与我迎面相对。

哪有那么多的不期而遇,不过都是处心积虑。脑海里浮现不知在哪儿看过的一句话。

十年来,我给他写过许多信,却没有一封有回应。从希冀,到愤怒,到哀求,到死心,头三个步骤花了我四五年,之后的五年,是漫长的死心过程。我仍然每三个月寄出一封信,却不再寄希望于回信。

最后一年,当我知道母亲身患绝症命不久矣时,我不再写任何信。

“爸,好久不见。”十指在身前交叉相握,拇指不断做着画圈的重复动作,“我不是个好儿子,你要骂我要打我,以后见了面随你出气。我对不起你们,我辜负了你和我妈的期待,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闭上眼,陷在一片黑暗里。“但我就是不甘心。”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的载体,意义在于愿望的满足。

可事与愿违,你越想压制,它越是不容忽视。

上课时,吃饭时,洗澡时,大脑任何的一个放空,都有可能让其趁虚而入。世上若真有恶魔,这荒诞又□□的梦,便是诱我堕落的饵料。

而齐阳,则是那支将我射向深渊的箭。

主是不会赦免我这样的人的。

“心中和平,是□□的生命;嫉妒是骨中的朽烂。”

“盛珉鸥……”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要选择叫他全名,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命运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一我要阻止他,我该阻止他。

我从未见过盛珉鸥那样惊惧无措的表情,好似刚刚经历一场动摇灵魂的无边梦魔。

在梦与现实交错时,他看到了我。

昏沉中我仿佛成了他噩梦的一部分,他因而成倍的惊悸。

生命如昙花一现,很多时候,其实都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很便宜,一个吻就能彻底收买。”

诞生,成长,死亡﹣一生命必经的三个步骤。

“九分苦,总也会有一丝甜吧。”

“一丝甜?”他话语里含着淡淡嘲讽,“受尽痛苦,只为了那一丝甜?我不能理解。”

他不能理解是因为他缺乏共情。他无法想象,只是为了那一丝甜,一个人能在痛苦中独自前行多久。

我的确和齐阳没有区别。

他就是我镜子的另一面。

“我不是你们争抢的玩具,并不是你赢了他,我就会属于你。”

“我从未把你当玩具。”

谁会为了一个玩具搭上自己的十年青春?不镶金不镶银,嘴还臭。

他总是这样,迎着我殷切的目光,听着我热忱的呼唤,却始终像个旁观者。

冷漠,疏离,还有些戒备。

我一度怀疑自己刚出生那会儿是不是第一眼瞧见的是盛珉鸥,有天生的雏鸟情节,所以オ会整天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不然实在难以解释从小到大我对他的依恋与不舍。

灵魂即将脱离□□之前,会爆发出最后一点能量那是生命的余晖。

而更多人喜欢叫它一回光返照。

刹那间,我仿佛自己站在一池深不见底的泥沼中,每呼吸一ロ空气,那致命的黑泥就要更漫过我的身体。它们爬上我的胸口,淹没我的脖颈,捂住我的口鼻,带来缓慢而痛苦的死亡。

我想尖叫,想逃离,却被黑泥束住手脚,只能在原地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吞噬、溶解。

我尝试着开口,发现自己只能发出沙哑难闻的模糊音节,那里像是有块烧红的铁,哽住了我的喉咙,烧毁了我的声带,让我再不能随心所以地说话。

我仿若在一条细窄的独木桥上行走,左右都是深渊,前后都在崩塌。

怎么走,都是死。

十年来日积月累,我以为我可以撑更久,但雪崩来得那样猝不及防,让我实在无法再坚持下去。

浑身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冷,如果就此死在这张床上,死在这个家中,也算不错的结局吧。

起先我并不认同她的说法,只觉得盛珉鸥必定是躲起来偷偷哭了,并非真的那样冷血。

后来……我明白眼泪根本是他没有的东西,没有的,你又让他如何展现?

火锅声,炮仗声,电视声,还有人声,在这夹杂在一起的喧闹声中,我举起饮料杯,敬了敬桌上的三人。祝他们新年快乐,谢他们不离不弃。

我没再去找盛珉鸥,他当然也不会主动来找我。

这样也挺好,我只要自己忍住了,他盛珉鸥就是再迷人,再得我心,十年不行二十年,二十年不行三十年,我总能戒断。

他有权交往任何人,也有权喜欢任何人,当然,更有权被其他人追求。

这很正常,这不可避免。我一再这样对自己说,将这句话反复默念。

明明身处光明,他的周身却像笼着一层无法靠近的黑暗。

“值不值这种事,怎么说呢,看个人吧。”我弹了弹烟灰,笑道,“我觉得值得做的事,再折腾也做。同理,我觉得是值得爱的人,再恶劣也爱。”

“无论我们以前是哪种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有怎样的性癖,和多少人上过床,这都不是某人实施暴力侵害的借口。

“我真的很害怕,他突然变得我不认识了。我该怎么办?没有人能帮我,我好像在腐烂枯萎,我好痛苦,到底要怎么オ能摆脱他?”

“身处罪恶带给我无限快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オ十五岁,他永远不会长大,也没机会再长大。所有美好的未来都和他无关,他上不了高中,也上不了大学,别的同龄人结婚生子时,他只能躺在冰冷的地底,忍受日复一日的孤独!可是罗峥云呢?他仍然有钱有势,对所作所为毫无愧疚。”

因为这起案件,网上不少人开始呼吁希望更改□□罪的定义,加入男性受害者。未来如何还未可知,但至少已有了微光。

法律总是在不断的牺牲中得以完善,说它是全人类血泪铸成的宝典,也毫不夸张。

盛珉鸥总觉得,我对他的种种言行,那些恼人的、缠人的、烦人的一切,都是因为那无法宣之于口的悖德爱恋。我与齐阳一生一死,闹得如今这番田地,也全是出自对他变态的独占欲。

其实不是。至少不全是。

我对他的种种,一部分是因为他是我心爱的人,还有部分,是因为他始终是我心爱的哥哥。

我说过我会好好对他,我会替爸爸照看好他,我决不食言。

哪怕他并不稀罕。

“原来这世界,并非杀人就会得到惩罚。”

只要看不到他轻蔑的眼神,嘲讽的表情,人为降低攻击力度,似乎所受到的伤害也能更轻一些。

虽然有点自欺欺人的嫌疑,但已是我能寻求到的最佳应对。

如果我不曾对他生出爱恋,这辈子和他应该至死都会是淡漠不亲近的养兄弟关系。我们或许一年见个一两次,逢年过节难得打个电话,但只要我不和他撕破脸,他绝不会同我断绝来往。哪怕心里再看不惯我,表面也会与我客客气气,维持着毫无血缘的兄弟情谊。

可坏就坏在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还让他觉察到了。他和我再做不成兄弟,便无需维持表面上的虚情假意。厌恶就是厌恶,不爱就是不爱,他不屑和我兜圈子,也懒得顾及我的感受。

毕竟,他连对自己都那么恨,又怎么会对一个不在乎的人心软。

山川美景,风土人情。世界何其大,善良的人有很多,

他走过的地方,人们或许贫穷,但绝不放弃对生活的热爱。别人不理解他们的乐观,他们也无需别人理解。活着并不是为了思考将来,而是为了享受快乐的每一天。

我以为他至多就是这样了,不会再有其更多的情感流露。

但好像我错了。

他不是平静,他只是“看起来”平静。

他紧紧抱住我,像个巨大的蚕蛹般将我包裹,脑袋埋在我颈间,语调低沉又缓慢。

“你之前问我,你死了会不会伤心。我不会,人都有一死,没什么可伤心的。”他的气息轻柔地吹拂着我的颈侧,“但我会很愤怒。”

“我还活着,你怎么敢死?”

他收紧怀抱,声音渐低,呼吸匀称。

“我一直忍受着这个无趣的世界,所以你也必须陪我一起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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