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英犹豫了一下，还是伏低身体，把昏迷的向导放在柔软温暖的腹侧。

他绝不是关心这家伙，只是……想想昨天实在太过舒适的精神疏导，向导若就这么死掉的话，还是太可惜了。

那是谢英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在疏导之后，他甚至已经不会再在人体和精神体之间变来变去，能够稳定地维持一个形态。

维持精神体的兽型，总比频繁切换状态要更轻松些。

而且，只要对方在他身边的时候，所有难忍的痛苦似乎都会被自动削弱。

尹斯凌虽然基本是昏迷过去的，但仍强撑着最后一刻清醒撑开了精神屏障，给0号抵挡那些无处不在的精神干扰。

——他不敢赌，如果0号在自己昏迷期间暴动，咬断他的喉咙的话，那也太冤枉了。

大白虎下巴放在交叉的两只前爪上，金瞳半阖，柔缓的精神抚慰像一**有规律的海浪，拂过他紧绷的神经。

意识海深处，小动物呜呜的声音从看不见的地方响起。

大白虎耳朵动动，闭上了眼睛。

……

尹斯凌额头上渗出冷汗。

他知道自己在做噩梦，但怎么也醒不过来。

精神力透支带来的虚弱非常难受。

即使在梦里，他也能感觉到四肢百骸传来的空虚。

属于成年人的力量消失了，他仿佛仍是荏弱的幼童，在寒风中跑过狭窄的、肮脏的街巷，为每一道暗影和犬吠而心惊胆战。

不可抗拒的力量从身后传来，一只大手抓住孩子的衣领，将他整个悬空提起来。

“老大，抓到他了！”

“又是这小兔崽子带头搞事……带回去，我要在那些小崽子面前打断他的腿。”

瘦弱男孩拼命挣扎，却反而被勒紧脖子，珍贵的氧气一时间全被剥夺，他的脸都涨红了，无力地试图抓挠脖子上的大手。

抓着他的男人骂骂咧咧地打了一巴掌，剧痛传来，耳朵里灌满尖锐的嗡鸣声。

“不、不要……”

黏腻的汗珠浸透后背，尹斯凌整个人像被窒息在潮热的水里，大脑以疼痛亮起红灯。

可有干燥柔软的东西，温柔地扫过他的颈窝。

“……”

毛绒绒的触感取代了无法挣脱的大手，好像有人在破皮的伤口外包裹了一层软垫，纯粹的白色侵入一片黑暗的视野。

尹斯凌在梦中一愣。

他早已习惯噩梦，习惯那些无法逃离、无法挣脱的黑暗，几乎从懂事起就不曾想过，会有人来救他。

可那不规则的大块白色从天而降，好像只是轻轻松松地一挥爪子，那些恐怖的幻影就全都烟消云散。

……爪子？

尹斯凌在半明半暗的光里睁开眼睛。

那块不规则的白色骤然间放大了，变成了充满视线的一大堆长白毛，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上面还有漂亮的银色暗纹。

那团仿佛有生命的白毛离他如此近，尹斯凌半梦半醒之间，受到诱惑一般伸出手。

不是幻觉，他摸到满满一手厚而温暖的动物皮毛，触手温热，还能感到呼吸带来隐隐的震动。

太诱人了，根本忍不住使劲揉两把。

压抑而带有威胁性的声音从上方震动起来。

尹斯凌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向后一滚。

他抬起头，巨大的白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金瞳闪烁不定。

居然能从一只老虎的脸上看出威严而冰冷的感觉。

尹斯凌看看那张虎脸，又看看自己刚才待的地方。

这样看上去，他简直好像睡在那只老虎怀里一样——是动物最温暖而薄弱的胸腹部，应该是心脏的地方，还残留着被他揉得的乱糟糟的印记。

尹斯凌：“……”

他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竟然睡了超过五个小时。

大白虎探询地看向脸色苍白的向导。

青年的脸上仍带着虚弱的潮湿，额发散乱着，遮住了漂亮的眼睛。

“你梦到了什么？”

“……”尹斯凌抿抿唇，抬眼看向那双金瞳，突然玩味地勾了勾唇角。

“你是在关心我，”他笃定地说，“发生了什么？在我睡着之前，我们还不是会互相关心的关系。”

金瞳闪了闪。

“对不起，”哨兵想到刚才通过精神体看到的画面，带着愧疚很干脆地道歉，“我不知道你为了帮助我，冒了那样大的风险。”

尹斯凌顿了一下，有些惊讶：“你知道了。”

大白虎换了个姿势：“我刚刚才发现，你可以把我退化的精神体带走……它看到了一切，刚刚告诉我了。”

果然。

尹斯凌想起那只被自己带进森林的小白虎，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心下轻笑。

只是一个随意的尝试，效果倒是很显著。

他也是刚刚觉醒成为向导，对向导的各项技能使用并不熟练，但尹斯凌知道，能被从哨兵身边带走的精神体，是很少见的情况。

或许是因为黑暗哨兵的特殊性，或许，是因为0号的精神体已经过于虚弱，和本体之间的联系，也被削弱到相当薄弱的地步。

因此在他离开0号身边的时候，在他精神图景里待着的小白虎，竟然也会被他带走。

但0号没说真话——精神体与本体共享一切五感，也就是说，那小东西就像是0号在他身上安装的摄像头，0号可以透过那只幼崽的眼睛，看到一切。

小白虎不会“告诉”0号什么，0号可以直接看见所有事。

——尹斯凌纠正了一下定义：是看到他愿意让0号看到的，几乎所有事。

比如刚刚对那个白大褂，他冒着巨大风险，剑走偏锋的“催眠”。

做好事不留名，可绝不是他的风格。

脑子里庞杂的想法一闪而过，尹斯凌抬起脸，看上去无辜而真诚。

“虽然是很让人意外的情况……但我早说过，我们会是同盟。”

白虎点点头，仍然紧盯着他。

“但我仍然不知道，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尹斯凌垂下眼。

浓密的睫毛将那双隐隐透出绿色的瞳孔遮住了，他看上去多了几分令人怜惜的脆弱。

“我没想怎么样，”年轻的向导轻声说，“只是想要自保。”

“自保？”

尹斯凌脸上浮现出自嘲。

“不是身不由己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信任我，”尹斯凌说，“我理解你的处境，本应该谁都不能相信。”

“但我只是想活下去……即使没有一个人会在意，我也不想无声无息地在这种地方死去。”

白虎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尹斯凌反问，“人想活着，还需要理由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没有一个人在意你。

谢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爪子什么时候伸了出来，无意识地在地上抓挠，他看着那个纤细的人影，突然生出一种很奇异的错觉。

就好像，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很相似的人。

谢英顿了顿：“可是早上，你试图侵入我的记忆。”

“我很抱歉，”尹斯凌立刻说，“那时我过于慌乱，而且刚刚觉醒向导的能力，有些失礼。”

谢英突然问：“你为什么会被关进这里？”

“……”青年的睫毛颤了一下，好像被突然间戳到痛处。

“我，”他的嗓音有一点干涩，“他们发现，我的血液可以减轻你的狂暴状态，所以给我注射了基因药剂。这之前我没有分化过，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对方一愣。

“难怪，”大白虎低头喃喃，“所以昨天，你是故意让我咬到你。”

谢英想起前一天，那一口咬下去之后，那些猛然涌入口中的液体，并不像战场上熟悉的腥锈，反倒带着草木的甘甜，几乎是强制驱散了他精神海中燃烧的邪念。

可那些研究员是怎么发现血液的妙用的呢？为什么前世记忆中，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那些久远的记忆零碎混乱，但谢英确定，深渊中从未出现过这样一抹青绿。

大白虎的金瞳晦暗不明，他看着那个奇异的，刺入他最不堪回首的时刻的神秘向导。

或许，是重生带来的礼物，或许……是今生将与前世不同的，第一个转机。

“你可以用那边的浴室，”大白虎举了举爪子，竟然缓和了口气，“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尹斯凌回头看看，让自己的眼睛柔和地弯起来。

“谢谢。”

门关上的刹那，里外的一人一虎，神情都是一变。

尹斯凌让水哗哗地冲下来，在水声掩盖下，终于敢长长地松一口气。

英子：呜呜老婆是为了保护我，他好爱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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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的血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