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回哭不像上回在赌坊那样似个孩子,而是无声,紧咬着嘴唇,只剩两行清泪。
银杏看看她,又去看了看顾涯,一个我字还没说完整,阿吀已是不想再和这两人有什么干系,转身进了客栈里头。
她在前头爬楼梯,顾涯在后面追。
等阿吀到了屋里头,她也没去找其他东西,在柜子里头拿出了那装着月事带的包袱就要走。
“你是要走?”顾涯抓住她胳膊,语气不善:“你这样能去哪?再说你拿也要拿银子吧,你光拿一包这个你又活不下去。”
阿吀索性将手里的包袱也丢开了,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煞笔。在这个时代,她既无父母给钱,也无生存的本事,她就不该活着。
顾涯还在劝:“丫鬟是你要的,把人带回来你可气什么?”
他抿唇,压着脾气解释:“银杏她爹娘病逝,腿脚染了恶疾,才被无良的嫂子卖了。我将她带回来,也是救她一命,若你不欢喜她,等她腿伤好,再让她走就是。”
“什么叫做‘再让她走就是’,你就那么勉强?你就那么烂好人?谁你都往回带?照你这脾性,你怎么不把全天下可怜人都带回来。”
“不遇则已,遇到了便没有放任不理的道理。”顾涯胸口起伏,显然是被气着了:“你想好,若你当真要走,我不拦你。”
他说着就松了手。
阿吀嘴唇都被她咬出血,嘴角噙动,终是避开了顾涯的眼神。
“等等,带上银子。”
阿吀却不理他,比先前儿更快地就跑了。跑到客栈门口时候和银杏擦肩而过,阿吀也没再给她眼神。
活在这世上就是如此,是受苦受难的。
你以为爱你的父母,其实爱的是有用的你;无用了,你和垃圾桶的垃圾也没什么区别。
你以为对你好的人,其实也没因为你是你才对你好,要么就是图你点什么,要么就是对方自己人好。
可这份好,有限度,也有时间长短。
阿吀觉着自己这么烂的人,自己这么自私,小心眼儿,还废物的人,根本就不会有人能毫无条件,毫无保留地爱她。
她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才是对的。
阿吀边哭边往河边走,沿途不少人都对其行注目礼,可阿吀已是全然不顾了。
灯火点亮了夜路。
临近夏日本该温暖的路,却因阿吀心绪凄迷成了黄泉路一般。
她本来就没想活,穿到古代如果没被顾涯捡到,她也会饿死。
早死晚死,实际没什么区别。
她在古代多活的这一个月,什么也没错过,只多受了罪,多伤心了一回而已。
湖面在月光下,波光粼粼。
阿吀丝毫犹豫也无,身子一松就要落水。
当然,她没落成。
被顾涯拦腰截住了,阿吀无话,木着一张脸去扯他的手。扯不开,她就低头去咬,咬不动,她便歇斯底里了起来。
几乎是一种小兽被猎人捕捉到到绝望,她在顾涯怀里扭动嘶喊,一双手跟爪子一样,去挠了顾涯胳膊脖颈。
好在夜里湖边没什么人,否则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
顾涯等她气力小点儿了,才稍稍用力将人箍到了怀里,他手背不住地抚着阿吀后背,声音盖过了她的哭声:“我没想过你这人嫉妒心这么强。”
“是!我就是爱嫉妒!”阿吀又张口去咬他胳膊。
顾涯故意泄了力气,被其咬得闷哼了一声。
阿吀以为他吃痛了就会放开她,可是没有。他还在安抚她,说些听在耳朵里觉得很假的话。
“银杏可留可不留,全然在你。如若你不需要她伺候,做了好吃的给你吃,后头就还由我来就是了。”
“你是嫉妒她什么?容貌吗?可你如今身子骨儿还没养好,养好了才知是什么模样不是?”
“你在怕什么?又在失望什么?”
阿吀怔忪片刻,随后哭着抬头,她问:“你要是下山没先遇见我,而是先遇见了银杏,你是不是会对我一样对她那么好?又哄又伺候的?”
“不会。”
“为什么?”
“因为银杏肯定不会和你一般无礼,也不会如你一般霸道,还会寻死觅活。”
阿吀本想说那你还管我死活干嘛,可惜她身子太差,一仰头人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一早了。
睁眼先看见的人不是顾涯,而是坐在脚踏边儿缝着鞋底的银杏。
床尾上还放着她的拐杖,明显就是新的。
她见着阿吀醒了眼睛亮了亮:“姑娘,你可还好?”
阿吀丝毫不客气地指着那拐杖问:“那是不是顾涯给你做的?”
银杏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是顾公子昨儿花了五文钱在路边买的,昨儿就放在马车后头,姑娘没瞧见而已。”
阿吀气儿稍微顺了些,这才看向了银杏的脸。昨日夜里乍一看清秀的脸,这会儿细细瞧着就要更好看些,这还是年岁小,再等几年,应该会是个小美人儿。
她嘴巴撅起,话里不乏酸气:“你现在比我好看,看你脾气也比我好很多,你不许亲近顾涯,也不许喜欢顾涯,听到没?”
银杏却哧哧笑开了,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姑娘且放心就是,我不会的。”
“我不信,你发誓,骗人死全家,我只信这个。”
银杏想着自己老子娘都死绝了,只剩下她那软蛋大哥和恶毒嫂子,就发了这誓。
等她发完,阿吀半坐起身还哼了一声:“那我信你一回,要是你以后敢违背誓言,我就...”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样,就没继续往下说。
银杏是不怕她的,她也不晓得阿吀是乞丐来的,这会儿只以为她是哪家生了病的娇小姐,于是问道:“姑娘可是欢喜顾公子?”
“不管我喜欢不喜欢,你也不许。”
银杏点了点头:“那姑娘起来洗漱吧,我下去让小二给姑娘送热水,顺道做些吃食。”随后拄着拐杖就要起身。
“顾涯人呢?”
“公子说是去挣银子了。”
阿吀点点头,她觉得顾涯很自觉。她这会儿心情稍微平静了些,就又道:“那等吃完了我俩出去买衣裳去,给你也买两身儿。”
银杏顿住。
阿吀拍了拍身上的衣裳:“你会做衣裳吗?会做的话就拿几套成衣,然后后头的就全都你做。”
银杏脸有些发烫,还皴着的脸蛋儿也有些发红,她嗯了一声:“我针线活很好的,姑娘放心。”
此时临近午时,阿吀披散着头发,自己也不梳,就胡乱用竹盐抹了牙漱口就坐到了桌子旁。她连脸也不洗,眼屎都还挂在眼角上。
等银杏让小二帮着她端了一荤一素上楼之时,阿吀还就在桌子上坐着。
阿吀见那荤是肉糜蒸蛋,素菜就是简单的青菜香菇,嘴巴一撇:“这两道菜就算好吃能有多好吃?肉也不是什么好肉,而且青菜我我只吃菜心最嫩的那部分,下回不要这么弄了。”
“听姑娘的。”银杏没觉得难受,也没跟着阿吀一道儿用饭,而是去拿了梳子和发带先给阿吀梳起了头。
她晓得自己之所以被买来,就是为了伺候阿吀的。即便这主子似乎没把她当下人看,还怕她喜欢了顾公子,可不意味着她就真能当自己还是良籍。
何况阿吀还愿意给她扯布料买衣裳,已是比她兄嫂不知好了多少倍了。
人不能太贪心,银杏是真心高兴和满足。
阿吀胃口很小,没吃多少就将那一碗药给喝了。她后头就乖乖坐着等银杏梳完头发,又乖乖等着银杏用完吃食。
然后又乖乖让银杏给她擦脸。
未时,阿吀去柜子里取了顾涯放在包袱里的银票,本想拿两张,想了想需要买的东西多就取了二百两。
之后两人前后脚出了客栈。
阿吀念着银杏腿脚不好,也没走远,只逛了客栈这条长街上的布庄。
她买起东西来大方,给自己又买了六套成衣,给银杏也买了六套。
银杏惶恐,再不敢要布料,阿吀也不管她。
逛完三家布庄,入眼挑了八匹女子用的料子,另加六匹适合男子穿的。
阿吀想着布料总会剩余,就又给自己和银杏买了二十双鞋底子。她记得顾涯的脚大小,给顾涯也买了十双。
银杏当着买这么些,怎么也够了。
可阿吀还要去买铺盖,说以后赶路肯定用的上的。
最后连日常用的锅碗瓢盆都买了。
那银子花得银杏心里都惶恐。
阿吀却收不住手,这些都是最稀松平常的东西了。布料鞋底都是最普通的,她都没去买配套的首饰,已经是很省钱了。
其实还真没什么多普通的东西,因为入了阿吀眼的布料,就花了一百八十两。其他的她买的也是南街这边能买到最好的东西了,剩下二十两也精光。
两个小姑娘拿不动,都是教人送到了客栈天字号房。
那么些堆了一角,摞了老高。
阿吀坐在椅子上,有些累,忽又道:“忘了买护肤品了!”
银杏没听懂她嘴里那词儿,只摇晃手:“姑娘,不能再买了,马车就那么大,该放不下了。”
“护肤品又不大,明天去好了,今天累了。”阿吀瘫着,心里有了难得的爽感。
到了黄昏时分,顾涯刚进门,小二就殷勤上前给他送了水,他眉头微蹙眉着用了茶水,才上了楼。
等看到屋里那一堆东西的时候,顾涯霎时就明白了。
点击弹出菜单